宝宁道:“你总和它们比较什么。”
裴原说:“我嫉妒。”
宝宁笑话他没出息。晚饭吃得太饱,在南院转了一圈,再到湖边转一圈,看乌龟在荷叶上爬来爬去,天就黑了。陈珈已经等了很久,王府周围都是亲兵把守,不需要他,陈珈便归了队,官升二级,现在神气活现得很。
裴原回屋换了身甲胄,宝宁坐在门槛上看他。
倒是第一次见他穿这样的服饰,更显得肩膀宽阔,腰肢劲瘦,脸也好看。宝宁咬一口手里的梨子,有些骄傲地想,她把裴原养得很好,甚至比吉祥还要健壮一些。
裴原换了衣裳,脸色严整不少,也不和她调笑了,伸手道:“剑来。”
宝宁不解问:“什么意思?”
裴原恨其不争地看她:“是取剑过来的意思。”
宝宁反应过来,连忙去取墙上挂着的佩剑,交到他手里。
裴原低头看她一会,眼中情绪不舍,再看宝宁仍旧高高兴兴的,恨恨地搂一把她的腰,咬耳朵道:“小白眼狼。”
宝宁顺势在他脸颊啵地亲一口:“其实很想你的,早点回来。”
裴原脸色稍霁,心中也舒坦许多,拎着剑往外走。
宝宁倚着门看他背影,想起什么,扬声道:“给你炖的红枣汤,记得喝。”
裴原回头看她一眼,摆摆手,和陈珈一同离去了。
宝宁把剩下的梨子吃掉,梨核扔进阿黄的狗盆里。月色清朗,她心也平静,环顾着她的小院子,只觉自己以前实在多虑。就算换了个地方住,换了个别人对自己的称呼,又有什么关系呢。裴原还是那个裴原,他永远不会变。
苗小光捏着常喜交给他的竹筒找上来的时候,宝宁正在看如意楼的账本。
第120章 魄力
如意楼每日收入不菲,但溧湖到底是个小县城, 客人少, 从京城过去也不方便。
宝宁一直琢磨着在京城也开一家分店, 只是刚搬家事情多, 顾不上这事。现在闲下来,就总琢磨着, 要在哪里选址。
屋内算珠噼里啪啦响着, 宝宁专心致志,刘嬷嬷第一次敲门她没听见, 敲了第二次才抬起头,茫然问:“怎么了?”
刘嬷嬷道:“苗小光来了,说要见王妃。”
怕宝宁不记得这是谁,她又补充句:“是苗管事的那个小徒弟。”
宝宁“哦”了声, 把账本阖上, 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宝宁本以为是因为苗管事的事,苗小光来求情, 想回府, 或是多讨一点药钱。但看苗小光进门时的神情, 好像挺欢欣的,没有愁苦, 眼睛亮亮的, 很有礼数地跪下行礼。这反应超出预期,宝宁看他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审慎。
叫起后,宝宁温声问:“你来是做什么的, 你师傅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师傅很好。”苗小光依照常喜后来教他的,坦荡对上宝宁的双眼,“是在府门口时遇见个人,说要给王妃送信,奴才便帮着跑了一趟腿。”
说着,他将袖中的竹筒拿出来,双手奉给宝宁。
宝宁看他举止正常,不慌不乱,点点头。这理由说得过去。
苗小光看她脸色如常,松了一口气,暗道这果然是好差事,没危险,还很赚钱。若以后这样的活儿再多一点就好了,他能早日攒钱买一座宅子,不用再过看人眼色的下人日子。
宝宁让他把东西递过来,边拆开边问:“是谁的信?”
苗小光放松警惕答:“是常喜公公。”
宝宁手上的动作停住,脸也冷下来。
她对裴霄和常喜这两个人称得上是厌恶,听着这名字就知道没好事,特意嘱咐了门口的侍卫不要和太子府的人有接触,没想到兜兜转转的,让这苗小光把信送了进来。
在苗小光惊诧的目光下,宝宁把拆了一半的竹筒又装回去,啪的一声甩在地上,厉声责问他:“好大的胆子啊,你到底是什么人!”
苗小光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下,他不知道宝宁为什么突然翻脸,赶紧求饶道:“王妃明鉴,奴才没有二心啊!”
宝宁问:“那为什么这信不是门房的人送进来,偏偏是你。你和常喜公公很熟识吗,还是你和太子殿下交往甚密?”
其实苗小光刚进门,宝宁就不高兴了。她本以为把苗管事送出府就算了,却忘了他还有个徒弟。苗小光没犯错,她没理由也撵出去,但放府里又碍眼,不是一条心。趁着这件事,正好敲打一番。
苗小光头晕目眩,没想到宝宁扣这样一个大帽子给自己,忙叩首道:“奴才冤枉啊!奴才哪有本事与常喜公公有私交,只是因为常公公和奴才的师傅是好友,才托了奴才送信,实在没想到会让王妃不悦……”
“你觉得你师傅是什么正人君子?”宝宁质问他,“他长了一双顺风耳,到哪里都要偷听,我看他是圣上送来的,不好责怪,没想到心里这样没脸没皮!你回去告诉他,被狗咬了就好好地歇着,操心这操心那,他不累吗?就算从狗嘴底下侥幸活了命,迟早也要被自己累死!还有你,你倒是热心肠喜欢帮人办事,既然那样闲不住,去洒扫茅厕好了!”
这一番叱问,苗小光像被泼了盆冷水,他什么也不敢解释,喏喏应下。
宝宁指着地上的密信冲他道:“瓜田李下,这样的信我不会看,要避嫌。你最好也避嫌,别干这样暗地里送信的事,让人抓住了,说你是奸细,打断你的腿!”
苗小光面如死灰,磕头说是。
宝宁冷冷道:“出去吧。”
苗小光实在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把这事办砸的,最开始不是好好的,怎么就急转直下,还将他骂了一顿?
他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心里想着该怎么和常喜交代,不知道宝宁已经注意他的鞋子很久了。
在跨出门槛的前一瞬,宝宁忽然道:“你站住。”
苗小光后背一凉,急忙住脚,心底暗自叫苦。
以前觉得这个王妃貌美温和,太监也喜欢美人,苗小光总幻想着有机会和她说说话。但现在,宝宁的声音彷如催命符。
宝宁又道:“你转过来。”
苗小光僵硬地转过身子,宝宁又仔细看了看他的鞋,抬头问:“你鞋子哪里来的?”
苗小光心里咯噔一声,结巴道:“新,新买的。”
“哪来的钱?”宝宁狐疑地看着他,“你贪了你师傅的药钱了?”
苗小光叫冤道:“奴才怎敢啊!”
宝宁了然道:“我知道了,肯定是常喜给你的钱,你受贿了!”
不等苗小光说什么,宝宁挥手道:“叫人来,给我搜他的身!”
刘嬷嬷出门,不过喘息功夫,闯进屋子几个彪形大汉,按着苗小光的头将他按趴在地上,大手上下摸一遍,果然摸出一个半鼓的钱袋子,交给宝宁。
宝宁掂了掂,偏头问:“你师傅一贫如洗,若不是常喜送你,你哪来的那么多钱?别告诉我天上掉下来一个银锭子,正好砸了你的头!”
苗小光面如土色。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舌头打结说不出话,只觉悔不当初,叩首哭道:“王妃明鉴,奴才真的没有外心啊!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收了常公公的钱,别的事什么都没做啊……”
“我不信你。”宝宁把钱袋子扔到旁边桌上,啜一口茶道,“你们师徒这样的人,心眼不正,我可不敢留。等王爷回来,我会请他奏明圣上,你们爱去哪里去哪里,不要回来了。”
苗小光大惊失色,还想挽留。宝宁使一个眼色,两侧的亲兵一把卸掉苗小光的下巴,拖着他的肩膀给拖出了门。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出了这样的事,宝宁没心情再看账本,她拿出捣药的臼和杵,又翻出白日采的花,漫不经心地对着方子做药丸。新从古书上找着的方子,说是吃了后身上会散出香气来,久吃还能使肌肤嫩白,宝宁想试试。
刘嬷嬷给她斟一杯茶,笑道:“不过小半年时间而已,王妃真的变了很多。想当初在将军府第一次见着您,没有这样的魄力。”
宝宁笑着问:“是骂人的魄力吗?和王爷待久了,耳濡目染,学会了几分。”
刘嬷嬷道:“您更文雅,不吐脏字。”
宝宁想起裴原。他若急了,是没有皇子风范的,兔崽子,羊羔子,什么动物都骂的出口,还会上脚踹人。相比之下,她是真的很文雅了。
宝宁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也想学着怎么做个好王妃。”
“您已经很好了。”刘嬷嬷看着她侧脸,不无感叹道,“婢子真羡慕您这样的人,也庆幸能在您身边做事。”
宝宁问:“为什么?”
刘嬷嬷道:“一点儿也不累。”
宝宁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没再说话,继续做小香丹,想着到时给裴原也试试。他每次从外头回来都一身汗,浑身不是味儿,还晒得还黑黝黝的。看这个药丸会不会有用,把裴原吃成一个香汗淋漓的白皙大美人儿!
……
京城一处偏僻小巷子里,常喜指着鼻子骂苗小光:“你这蠢货,让你做这样小事都做不好,坏了我的大计!”
苗小光鼻子红红的,垂头挨骂,心里委屈地不行,又不敢还嘴。
他心想着,是王妃不待见你们,关我什么事?还连累了我!待会该怎么和师傅交代……又要挨一顿毒骂。钱还被收走了,王妃没还他。
常喜喋喋不休地在那里咒骂,苗小光实在听不下去,忍无可忍道:“要不您亲自去见王妃吧。”
常喜狠狠踹他道:“我若能进的去王府,我来找你?”
“我知道王府的围墙有一处狗洞。”苗小光道,“就在南院的鸡棚旁边,平时也没什么人去,我在墙上挖了个洞,藏银子。”
常喜眯着眼睛问:“你把银子藏在墙里头?”
“我藏在墙的那头,地里。”苗小光和他比划,“在王府里最安全,但是我又怕哪天被赶出来了,藏在里头的钱拿不出来,就在墙上挖了个洞。这样就算我进不去,手从洞里钻进去,也能把银子掏出来。”
常喜笑骂他:“你倒是很聪明,穷聪明。”
苗小光犹疑道:“可是,公公……王爷有兵权,府里都是亲兵,您就不怕被抓吗?”
常喜一甩袖子,信誓旦旦道:“富贵险中求,做太子身边的人,这几分胆色都没有还行吗?”
他脸色转好,拍拍苗小光的肩道:“稍晚些时候,把府里巡逻侍卫的轮班时间给我一份,五十两银子,够不够?”
苗小光眼睛一亮:“够!够!”
那样急切样子,真是个穷鬼。常喜颇嫌恶地看他一眼:“尽快。”
说完,他掸掸袖子便走了,腰背挺直。常喜有自信,他手里的东西能让宝宁的态度大转变!让她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其实是只狼虎,是个疯子,被他杀过的人血可漂橹,但他一直都在欺骗她……
她会不怕,不恨,不生气吗?
第121章 别怕
“府里的守卫是子时轮岗,子时前一刻, 守卫已经值夜近两个时辰, 极为疲倦, 又夜深人静, 是警惕最松懈的时候。”
常喜记着苗小光告诉他的话,掐准了时间, 从南院的狗洞处钻进来。
他是裴霄的近身太监, 也是近身侍卫,有一些武艺, 只是平时隐藏起来,没人知道罢了。钻进南院后,常喜根据苗小光画给他的布防图,几番闪躲, 终是避开了巡值的守卫, 潜进了宝宁所居的院落。
灯都黑着,万籁俱寂。常喜身着夜行衣, 先是在窗口站了会儿, 静听里头动静, 见没有异常,用随身带的小刀撬开门锁, 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宝宁睡得不太踏实, 半梦半醒间,听见悬挂于内室门上的风铃有响动。她眉头一皱,心中模糊地想着, 下次睡前要记得关窗,但转念又一想,她昨晚是眼看着刘嬷嬷关了窗的,是哪来的风吹动了风铃?
宝宁睡意更淡了些,坐起身揉揉眼睛,猛然瞧见床前站了个黑影!
心口立时剧烈跳动起来,宝宁下意识去摸枕头底下防身的短刀,常喜率先一步将刀刃抵在她颈间:“别害怕,我没有恶意。”
来人的声音低哑,是刻意压低的,宝宁的情绪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平复,但也没再动作,厉声质问道:“你是何人?竟敢夜闯王府,不知道这是死罪吗?”
“王妃莫怕,小人此番前来,只是想与您说几句话,说完了,立刻就走。”常喜将利刃收走,淡声威胁,“您最好安静地听着,别存着想叫人来的主意。否则,便看看到底是他们来得快,还是我的刀快。”
宝宁的手攥紧了被面儿,她仍旧惊疑不定,但眼下情况,最好还是听他说的做,保全性命最重要。
宝宁道:“你说吧。”
“时间紧迫,小人便明说。”常喜倾身靠近她,“王妃聪明貌美,只可惜踏错了一步路,没有投靠明主。”
“此话怎讲。”宝宁抬头看他,“我什么时候投靠于人了?”
今夜月光皎洁,屋内算是亮堂,但来人以黑布遮面,不知真容。宝宁视线落在他眉心一瞬,眼神闪了闪,她明白过来什么,抿唇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这不是投靠,我们是夫妻。”
“王妃该向您的姐姐学学,季大姑娘可是眼明心亮,在关键时刻弃了贾龄,才得了今日的富贵。夫妻不过同林鸟,一个名头而已,算的了什么。”常喜慢声道,“况且成婚要三媒六聘,你们婚事草率,本就当不得真。”
宝宁笑起来:“怎么,你是想与我私奔吗?”
“王妃说笑了。”常喜也笑,“只是偶然得知了一些事,不忍王妃被蒙蔽,想告知于您。”
宝宁道:“你说吧。”
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对方的意图太明显,她有所察觉和先警,剩下要做的只是与他周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