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食并未全部撤下,这让本就家境贫寒的学子松了一口气,他们就指望着书肆的食物填饱肚子。
而后,有一天,他们发现,原本多出的那张空荡荡的桌子,突然多出了很多糕点。
三种糕点,两种不认识,可唯一认识的绿豆糕,都用竹制小篮装着,小篮十分小巧,不过成人郎君手掌那般大,里面叠着五块印有书肆名字的小糕。
那剩下的两种就更不必说了,半透明还有红花的糕点,奢侈的用琉璃盏装着,一盏一块,下面还垫着冰块,宛如牛乳的,用黑色小碗盛着,还冒着丝丝白气。
嘴上说着不想将吃食放书肆,但看见这三种糕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的郎君们,被人制止了。
黄娘子的两个孩子在经过一个月的教导后,已经可以踩在小凳上,为自己加油鼓气,磕磕绊绊说:“郎君们,这些糕点不是免费提供的,只有在书肆买了书的人才能领走一样。”
另外一个小孩,指着一楼靠近门口,潘伯婕所在的位置脆生生道:“从夫人那买书领纸条,才能拿糕点哦。”
“啊,”小孩又想起了什么,对郎君道,“夫人还说,若是郎君们可以做出让夫人满意的诗作,挂在书肆处,或者对出对子,作出家中郎君未完成的诗作,也可来领糕点。”
这本是酒店为了招揽客人想出的法子,苻令珠直接就用上了,只要能让这些读书的郎君省钱,增加她的点心成本,她怕什么,巴不得这些郎君将自己的才能显露出来。
反正王家这些钱,她和离之后又带不走,和离能带走的只有她的嫁妆罢了,能狠狠霍霍,就不要含糊。
因而她缠着王易徽,给自己的书肆出了许多对子和写了一半的诗。
此时,书肆里,到处都悬挂着王易徽的墨宝。
两个小孩向曾经自己只敢仰望的郎君们说完,从桌下搬上来了一堆盒子,将糕点一个个装了进去,三种糕点只留下外面当做展示用的各一个。
然后,他们绕着桌子,将这些盒子前后左右乱推,直到他们也分辨不出来盒子里原本装的是什么罢手。
有那猎奇的郎君,本就不同意二楼撤下吃食,看了看悬挂的诗作和对子,觉得以自己的实力,着实写不出来。
不禁从二楼的藏书中,挑了一本自己可以回家温读的书,去付钱的时候,人还有些忐忑,怎么看,买书的钱,都不足以支付二楼的吃食,在潘伯婕可以杀死人的目光中,得到纸条,上二楼挑了一个盒子。
回到自己座位,简直是迫不及待的将盒子打开。
是绿豆糕。
郎君有些失望,他其实很想尝一下白银醉,可绿豆糕也不错,清凉解暑。
就冲着包装绿豆糕的材料,他都不觉得亏。
等他一口将绿豆糕扔进嘴里,只咬上一口,就被绿豆糕的口味征服了,这真的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绿豆糕。
旁边有拿书的郎君偷偷问他,“味道怎么样?”
那郎君哼了一声,三两下将绿豆糕咽了下去,“你们不是一个劲要将吃食撤下吗?好吃不好吃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拿手臂护着自己的绿豆糕,一副怕被抢的模样。
小心翼翼从其中拿出一个,这回可不敢整个放嘴里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万分陶醉。
这可把其他观察的郎君给勾起了兴致,有不少纷纷从座位上起身,一本书对于有钱的郎君来说,算得了什么,与其还得思考作诗,不如花钱买个痛快。
很快,他们就从一楼处花钱领了纸条,换了糕点。
因为大家选中的都不一样,有那脑袋灵光的郎君就提出大家换着吃。
关系亲近的郎君欣然同意,互换之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咽下了口水,真的,怎么可以这么好吃。
他们乌拉起身,跑到一楼要再买书换糕点吃。
围观的郎君,也不禁有些心动。
尤其是那些手里本就有闲钱,被自家父亲逼迫着来书肆,和为了乘凉进来的豪绅,都觉得,来都来了,不尝尝有些亏。
而且他们觉得,口味八成不会差,没瞧见凡是买了的郎君们,就差把盏给舔干净了。
潘伯婕拨弄着算盘,觉得自己心更痛了,对已经买过一本书的郎君们说:“因为糕点量少,故而每人每日只能换一次,郎君们不妨钻研一下诗作,夫人每日都留出六块糕点”
郎君们哗然,但还克制着音量,“我刚才数了一下,二楼一共就三十块糕点,再除去留出的糕点,那几乎没有多少了啊!”
“潘夫人,我没有买书,现在可以换一块吗?”
“哎,郎君,分明是我先来的,要买书也应是我先来。”
“不行,不行,明明我买的书最多,怎么也该先卖给我。”
拨弄算盘的手一停,潘伯婕终于正视起这些郎君,问最后出声那位郎君,“郎君要买几本书?”
那郎君也是精明的,立刻道:“《春秋》、《尚书》每样给我来一套!”
其余郎君看着这人欢天喜地交钱领条,痛骂一声奸诈。
潘伯婕长长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表嫂只说这些糕点不对外卖,让郎君买书换,算是书肆的福利,可没说,不准她送给买书最多的郎君吧?
“剩下的几块糕点,买书最多的郎君得?”
第51章 出圈
书肆发生的事情, 苻令珠暂且还不知情,她整个人都忙着将糕点给各府送去。
为何书肆的糕点仅有三十块,那是因为黄娘子一个人做糕点, 人力有限,这种手艺活, 是不可以让外人知晓的。
再者她将黄娘子做出的糕点,要走了大半。
王家府上的老人孩子得吃, 自己家府上得送,没道理她开的书肆卖的糕点,自家人还没吃过。
除此之外, 国子监结交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得送, 王易徽在金吾卫的同僚得送,甚至因为大伯父改邪归正,跟太子划清界限, 她得连大伯父和堂兄上下打点的糕点准备出来。
这样一算, 这糕点简直不够用, 能挤出三十个放书肆都很不容易了。
她先准备太学天丙班郎君们的糕点,郎君们分散各地,又就好一口吃的,除了白银醉没法给他们送去, 其余的糕点, 她都铺了厚厚一层冰块, 将糕点夹在其中,托人给送了去。
而后便是天甲班的,他们极少数在外地,就跟着天丙班,用王易徽的名义一起送走了。
剩下在长安城的郎君和小娘子, 还不好送,提上专门定制的食盒,挨家送上。
之后便是金吾卫的糕点了,这是王易徽听天甲班郎君致谢,才知道自家媳妇给人家送东西了,回家便是一顿暗戳戳的表达,怎么不给他的同僚送些。
苻令珠小手一挥,送送送,每多送一个,她的成本就增多一分。
等这些人送完,到了自家人的时候,饶是苏若儿都专门将她叫到房里,训斥了一顿,给自家送吃食,还整的那般华丽,钱多的没处花了。
送给别房的她不管,给送到她这里的糕点,尽数送进了国子监的苻铎手中。
苻令珠呐呐听训,为了增加成本,她真是煞费苦心,也不知她父亲收到糕点时,开不开心。
那必然是开心的,苻铎简直将自己女儿夸的天上下下绝无仅有,甚至和祭酒商量,要让国子监的孩子们去苻令珠的书肆参观一日,感受一下,贫苦学子的艰难求学生活。
因着有吃食,书肆名声也缓和了,祭酒和一众教习表示再去书肆一趟做决定。
等该送糕点的人全收到了后,苻令珠书肆的糕点也在中上层人士家中流行开来。
便不说天甲班的郎君们,各个家世非凡,他们喜欢的东西,多的是人上赶着送上门。
就说那独好美食的太学天丙班小娘子,收到那飞天仙时有多么欣喜,直接将其列了最喜欢吃的糕点,没有之一。
郎君们不似她们那般喜欢飞天仙,他们更喜欢唯独清淡的绿豆糕,处理政务疲乏的时候,拿出一个清热解暑的绿豆糕,当真是人生享受。
他们的同僚看着那做的精巧糕点,都忍不住询问,这是哪里买的。
吃人手短,问就大力推荐苻令珠开的书肆。
当得知是书肆的时候,众人的表情一言难尽,难道他们是跟不上长安城的流行了,书肆难道不是卖书的?
可等他们放下成见,打算去书肆一观时,就发现长安城的“饕餮”们,已经闻着味寻到了书肆了。
“呦,武侍郎怎会在此处?”
“前日为了家中子弟去国子监拜访祭酒,正巧从他那尝了一块绿豆糕,就那一块,让我惦记到现在,每每派小厮前来,都买不上,这不,只能自己来了。”
“你好歹还吃过,我只听那些人说书肆的糕点,卖相绝伦,味道一绝,便想前来一尝。”
“你们都听说这书肆的糕点好吃了?”
别说,他们听说是书肆卖糕点也是相当震惊的。
因为每日都不好买,这才亲自前来一观。
开口就要花百金去买糕点,那大手笔,让书肆中的学子,心头一跳。
潘伯婕只得好声好气解释,这些糕点,只送不卖,在书肆买书成为顾客,才能凭条去抽盒子。
就连掀盒子都让这些人心头痒痒,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卖货的,都不让人挑内里的糕点,可偏偏这种形式,让人心动。
不就是买书,买,买,买!
他们不差钱。
一直靠着三楼包厢租金和租书钱维持生意的书肆,从推出糕点后,终于像个正经书肆开始卖书了!
奈何每日的糕点有限,大家每次争抢都要闹哄一阵,已是让在书肆复习的学子不满,寒门学子只得自己拿布将耳堵上,他们舍不得书肆可以免费吃食的环境。
可那些有钱的郎君怕他们什么。
不说这些学子就连吃食放在二楼都有意见,这般闹哄哄,当即便不干了。
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根本就不是真心来书肆看书,而是为了那一口糕点来的。
那点糕点,书肆的学子都不够分,现今还要分给其他人,不能忍!
两帮人就在一楼门口处争吵起来了。
这回可不是因为二楼吃食那般小打小闹了,学子们不仅自己下来,还将在楼上温书的寒门学子也全喊了下来。
大家一起学习了这么多天,纵使有的还不知道名字,只是面熟,但涉及地盘之争,对着外人,必须拧成一股绳。
寒门学子本就是强自忍耐楼下买书,楼上挑食盒的噪杂,此时众人激愤,也难得冲动了一回,总归人多势众,即使真有什么后果,也有个高的顶着。
可能在长安城嗅着味找过来的人,又岂是无名之辈。
大堰好吃的人多了,但能从万中食物中,找出最出众的人,不光舌头灵敏,说起话来也噎的这些在他们眼中的毛头小子,一个个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
书肆本就是闹市,酒楼一条街上,他们声势浩大的争吵,已经引得客人频频伸头看来。
有那大胆地插到人家中间听了一耳朵,赶紧出来汇报消息。
是那家书肆买书送糕点,引来太多人买,让书肆里面读书的郎君不高兴了。
“你说什么?书肆里面卖糕点?”
“正是呢,你说奇怪不奇怪,这糕点得多好吃,引得大家这般吵。”
潘伯婕眼见事态控制不住,赶紧让人去叫苻令珠。
苻令珠还在家里思索还有没有能送糕点的人,便被书肆的人火急火燎唤了过来,一看自家门前这么多人,便是眼前一黑,一股事情超出她掌控之外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她一来,人群给她让了条道,让她得以站在互相指责争吵的两帮人中间。
潘伯婕凑到她耳边,快速将事情跟她说了一遍,又蓄着满眼的泪,要哭不哭,仿佛浮萍一般风一吹就倒的后悔模样。
“表嫂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想让书肆快点赚钱,将糕点的成本抵回来,伯婕,绝不会有意隐瞒表嫂的。”
原本还有些火气的苻令珠看着潘伯婕这个小白菜样,一口气憋在心里,还真舍不得训,再说她有什么立场训人家不通知自己。
难道要跟她说,你什么都不做,让书肆赔钱,她就开心了?
只能自己咽下这股郁气,从中调和起来。
书肆学子站在她身后,仿佛有人给撑腰一般,指着对面的食客道:“夫人,你来评评理,你开这书肆,是让我们读书的吧?我们也交钱了的,他们一过来就闹哄哄,我们怎么看书!”
“就是,他们太吵了,不光吵着要买书,开个食盒还大惊小叫的,几辈子没见过糕点怎么的。”
“书肆就是读书的地方,岂可喧哗!”
对,没错,这点她是赞同的,她能将吃食放书肆,也是有照顾寒门学子的想法在内,可深受国子监教导的她,也觉得读书之地,应清幽。
这点确实是她的书肆做的不对。
她是不是应该赔礼道歉?
但她不就是想让书肆赔钱,化解矛盾不应该吧?
那些食客见她沉默不说话,赶紧道:“夫人你莫要听他们说,这些孩子哪里知道做生意的艰辛,夫人你做出糕点来不就是一种卖书的手段,我卖书,你赠糕点,有问题吗?一手交钱,一手交糕,没毛病啊!”
“至于我们声音大,书肆的糕点太少了,我们不抢就没有了啊。”
“夫人你不能只顾着学子,他们看书租书给能给你几个钱,我们不一样,为了一口吃的,我们很舍得花钱的,夫人孰轻孰重,你应当分的清。”
苻令珠:这可真不是,你们莫要冤枉我,我没想赚你们钱。
她前看食客,后看学子,寻思到做个糕点还做出那么多事,总觉得不太妙。
最后道:“那,不如我们书肆不做糕点了?”
食客和学子互相看了一眼,大声道:“不可!”
这齐声声的,将苻令珠吓了一跳。
只听食客道:“我们比郎君们年长几岁,就后退一步,下次,我们安静些。”
学子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也是我们过激了,现在想来那些糕点从食盒里拿出来那一刻,确实很激动。”
食客中比较有威严的人说:“我看不如这样,也不要争抢了,确实影响书肆中的郎君温书,不如就排队,反正糕点都是有数的,先到先得,诸位看,这样处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