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和父亲的威名,断然是不能在他手中折了。
他看着这位虽体型干瘦了些, 但充满威严的钟大都护, 抱拳道:“遵大都护令, 我去守戍堡。”
兴许是王易徽答应的太痛快了些,除了钟世基,屋里的二个人目光久久定在他身上。
钟世基说着:“甚好,戍堡我就教给副使了。”
他回视, 像是刚出鞘的宝剑, 锋芒毕露, “定不负所托。”
出了镇西大都护府,安蒙灵拉着王易徽一起走,唉声叹气,对王易徽道:“你说说你,怎么就答应下来了, 那戍堡是好地方吗?大都护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让你去守戍堡!你还是太年轻。”
王易徽没有质问安蒙灵为何没有帮自己开脱,反而在出了门又说他年轻,只是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
在安蒙灵表忠心,为他着想的话语声中,打断他,对其道:“去守戍堡,我也是愿意的,这是一份挑战,却也是机遇。”
安蒙灵看着比他高出半个头的郎君,侧着身子同他说话,脸上只有坚定,记忆中的少年郎,脱胎换骨一般,已经成长为大人,顿时令他心惊起来,暗自警惕。
“父亲,五郎!我就知道你们在这!”
及时赶到的安仙女,帮她父亲脱离了尴尬的气氛。
她身高比她父亲还高,一身小麦色的肤色,穿着胡服,干脆利落,腰间缠着蛇皮鞭子,见了王易徽,眼睛便是一亮,兴冲冲过来照着他胸口就要来上一拳,被王易徽轻易挡了。
“嘿,你这家伙,昨日做什么去了,知道你回来,我特意去看了你,结果你竟然不在府上。”
安蒙灵出言训斥,“住嘴,这是什么地方,容你乱说话。”
堂堂节度副使来了蒲州城,却不在自己府邸休息,反而不知去了哪,这要是被有心人知晓,又得被拿来做文章。
安仙女吐吐舌头,也知道自己不应在大街上说这种话,便绕到了王易徽那一侧,“五郎,可以啊你,你竟然成节度副使了!厉害啊,哎,你给我讲讲,长安是什么样的,都说蒲州城是小长安,是不是真的?”
王易徽用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回答:“差之远已。”
“那我可十分想去长安逛逛,”她瞟着王易徽暗示道,“五郎你什么时候也带我去长安?”
“想去长安,你跟着商队便去了。”
“别啊,我自己有什么意思,还是得你陪着我才好玩。”
王易徽余光瞥见安蒙灵慢悠悠跟在两人身边走,大有撮合之意,直截了当道:“只怕不方便,我家夫人知道该醋了。”
“夫人?”安仙女神情震惊大声反问,“你不是说你要回长安,将婚事给退了吗?怎么,是不是你家人逼你成婚的?”
他禁不住想起苻令珠幽怨的小模样,浑身的疏离冷漠气就如高山上的雪融化开来,说道:“我从未想过要退婚,她不退,我自然要娶的。”
安仙女和他在西北相处三年,何时见过他这种表情,他从来都是冷冷清清一个人,这种人竟然也会笑?
胸脯不断上下起伏,她就差吐口而出,“那我呢?”
眸里带着泪,她转头便冲进了人群中。
安蒙灵在她身后唤了两声,气恼道:“这丫头,野得很,也不知随谁,不过沛笙啊,你当真成婚了?”
王易徽收了脸上的笑,又恢复成以往的样子,对安蒙灵道:“正是,这次回长安,便和我夫人成婚了,不知贵女可有相看人家?”
他这话就像是完全不知道安仙女对他的心意,仿佛同僚之间的互相聊天之语。
安蒙灵只得干笑道:“正在给她相看了,她眼光高看不上。”
从喉咙中挤出个恩字,王易徽就不再理会安蒙灵。
他少时来了西北,一心只顾提升自己,哪里有空理会安仙女,安仙女的心意他未尝不知,但他心中有人,又怎能容得下她。
早早便拒绝过她,感情这种事拖不得,但她全当看不见,他也无可奈何。
正巧今日安蒙灵也在,不管他之前是否有阻止过安仙女和他接触,还是现在觉得他是节度副使,就又想让自己女儿和他在一起,他都得将话挑明。
他是有主的人,不牢他们惦记。
安蒙灵岂会不知王易徽的意思,但他全然没当回事,在长安有个妻子又如何,到了西北当兵,五年不回去也是长事,就不怕他王易徽忍得住。
他女儿样样好,与他朝夕相对,怎会成不了。
因此他不顾王易徽明显不想和他交谈的模样,嘱咐着他守戍堡应注意的事情,就这样把自己女儿给忘到了脑后。
而安仙女跑走了之后,回到家骑上马就一路疾驰而去,她要和自己的小伙伴分享这悲痛的消息。
马匹声响在娜塔莎的族地时,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是这个族地的常客,娜塔莎的好朋友,大家都认识她,她也是少有的不排斥混血的高官之女。
安仙女没有哭鼻子,进了族地找到娜塔莎,就把王易徽的夫人痛骂了千百遍,一边用鞭子抽着空白的地,一边气愤道:“我哪里比不上长安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小娘子了,我跟你说,五郎的眼睛绝对是坏掉了,竟然会不喜欢我!”
胡人的女子一向大胆热情,有一说一,此时的安仙女便是这样,她沉浸在自己的怒火中,没注意到娜塔莎那不断瞟向苻令珠睡觉的茅草屋。
“娜塔莎,你说,我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子,五郎为何会不喜欢我?我在西北等了他三年,他总说自己有婚约在身拒绝我,之前我还听他们说,他回长安是要将婚约解除,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了,竟然已经成婚了?”
娜塔莎犹犹豫豫道:“可能他的夫人比你还要美丽动人?”
安仙女震惊地站起身,“娜塔莎,你竟然为那个女人说话,就算她长得比我好看,难道比我还有力气吗?”
说着,长长的辫子在地上抽出一条沟壑。
她双手掐腰,等着娜塔莎改变主意,夸赞自己,结果就见自己的好朋友,像是看到了什么,双手捂着嘴巴,眼睛锃亮,巴巴越过她的肩头跑了过去。
跟着一回头,她就对上了一双沉静中又带着点打量的眸子。
那是一个气质出众的女子,即使是安仙女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比她还要美貌,她仅会的长安话,让她无法精准形容出来她的美。
就像,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个仙女。
她穿着库伦族的服饰,上衣下裤,暗红色的衣裳有些不合身,微微露出了一截细腻的腰身,上面坠着的金叶子,正好垂在那抹白上将其遮掩起来,平添一抹艳丽。
被吵醒的苻令珠眸子眯起,往下拽了拽黑色绣花的袖口,问向娜塔莎道:“不知道这位是谁?”
娜塔莎全当自己没有听见她的话,围着她转悠道:“姊姊你穿我的衣服就像花儿一样好看。”
苻令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小姑娘还不会撒谎,此时双颊绯红,眼睛都不敢和她对视,她只好看向那位在她屋外嘀嘀咕咕,叫嚣着比自己还美的胡人女子。
说道:“我就是你口中五郎的夫人,不知,小娘子是谁家的?不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惦记吗?”
五郎?
叫的可真亲热,她都没叫过。
心中那被人窥视自己东西的不适感,已经快烧得她理智快没了,完全忘记是谁刚成婚时,还想给王易徽纳个妾,撮合一下他和小表妹。
既然人都找到门前了,她当然得问上一问,做缩头乌龟可不是她的风格。
娜塔莎捂紧自己的小嘴,挡在二人中间,也不知是想维护她们两个谁,然后被苻令珠轻轻一扒拉,给弄到旁边去了。
得了苻令珠一句,“在这乖乖站着。”她就不敢再动了。
完全将这一切映入眼中的安仙女,初时听见苻令珠的话还有些懵,可苻令珠用的全是她能听懂的库伦语,她也不傻,一下就转过弯来,指着她道:“原来你就是五郎的夫人?不要脸!”
苻令珠挑起眉,气笑了,“你觊觎我家夫君,还骂我不要脸,我们两个到底谁更不要脸一点?”
安仙女被这一堆的“不要脸”给绕住了,她握紧鞭子道:“你们汉人就是不讲诚信,说好的退婚又不退了!”
“我退不退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风轻云淡一句话,将安仙女给噎住了,随即安仙女更气了,“你不配,你配不上五郎!你,你弱禁禁的风,我一个打你二个。”
“那叫弱不禁风……”
“我不管,你打不过我,配不上他,赶紧离开他的身边!”
苻令珠挑起嘴角,目光在她手中的辫子上转了个圈,“我打不过你?”
安仙女高傲地扬着下巴,“这蒲州城,便是儿郎们也少有能打得过我的,更何况你!你敢不敢接我一招?”
下巴扬那么高,还能看得见人吗?
苻令珠在心里想着,嘴上应承的飞快,“好啊,我们来打一场。”
她今日穿的是娜塔莎的衣服,不是石榴裙,十分方便动作。
娜塔莎听见她们两个要打一场,看看苻令珠又看看安仙女,急着劝架,可库伦族的族人们都已经出来看热闹了,十分不怕事的将两个人围在最中心。
安仙女哼了一声,“你若是怕了,现在就写一封和离书,离开五郎身边!”
“我不怕,”苻令珠上前走到她面前,“不是让我接你一招吗?我来接。”
娜塔莎急着对安仙女说:“仙女不要,赶紧停下。”
安仙女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表示自己会手下留情的,然而娜塔莎怕苻令珠手下不留情,昨日她掐着男子的头往墙上撞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想可怜巴巴的为安仙女求情,可是这一切都是安仙女先挑衅的,她还想抢苻令珠的丈夫,娜塔莎跺跺脚,钻出人群去找她母亲。
她不管了,她可管不了。
唯一碍事的小姑娘跑走了,苻令珠就更能放开手脚了,她站在原地,示意安仙女出招。
安仙女气恼她不将自己当回事,手腕一翻,鞭子直冲苻令珠面门而去。
如果说之前苻令珠只想让安仙女知难而退,可当她这一鞭子抽向自己脸时,她表情顿时一变,这骄纵的胡人之女,同长安城那些一言不合就大人的贵女有什么不同。
好歹毒的心思,竟然想将她毁容!
这要是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岂不是真的任她撒野打骂。
可惜,谁让她今日对上的是自己。
她蹲下身子,将下盘沉住,侧过身子将鞭子躲开,看着那鞭子落了个空,从自己面前伸过,她出手极快,右手一下拽住鞭尾。
身子跟着转了个圈,就将那鞭子牢牢顺着手心绑在胳膊上。
安仙女见武器被夺,气急败坏地用力往后拉着,而苻令珠趁机松了松手,直接让大力拉着她的安仙女脚步松散往后退去,一口气就这么散了。
苻令珠脚步一勾,又将鞭子绷直,快速将鞭子拉到自己这边来,直接将安仙女捆成了个小粽子,送到自己怀中。
周围响起叫好声。
她两手钳制安仙女,对着她的耳朵道:“轻敌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输了。”
安仙女不断扭动,后背不小心贴在柔软处,顿时像拔毛的公鸡一样尖叫出声:“我认输,我认输,快松手。”
见她扭得实在厉害,苻令珠只好松开她,还不等她放些狠话,让她离王易徽远点。
安仙女已经跑到离她十步远的距离,若不是还有库伦族的族人挡着,她能直接蹿出去。
只见她脸蛋通红,浑身都像冒气一般,见她朝自己走过来,哆哆嗦嗦,甚至还有些委屈道:“你别过来,我就是吓唬吓唬你,你怎么能,怎么能。”
“轻薄我呢。”
这小小的声音没能让苻令珠和其他人听见,安仙女又强硬起来,泄愤似的说:“我输了,我承认你比我强,但是你还是配不上五郎!”
“五郎是天上的红日,你就是,就是,地上的,地上的……”
对上苻令珠那张漂亮脸蛋,她脑中找了一圈词也没找出合适的,索性道:“反正你就是配不上。”
苻令珠是看出来了,能和娜塔莎玩到一起去的人,能是什么坏胚子,刚才打的时候,鞭子从脸旁过去时,她就感受到了,鞭子上没有什么力道,这安仙女也是个外强中干的。
不过敢惦记她的男人,还是令人讨厌。
想到这,她浑身一僵。
愕然看向安仙女,得到安仙女的白眼一枚。
她做了什么?
亲手将喜欢王老狗的女人给打了?
把人给推开了?
胳膊徒然一重,“姊姊,你想什么呢?”带着母亲出来的娜塔莎挂在她身上问她。
她呐呐答道:“没什么。”
娜塔莎得了她的话,像小鸟一样跑到安仙女身边,“仙女,你有没有受伤啊?姊姊可是很厉害的,昨天就是她救了我。”
安仙女艰难的问道:“所以你拦着我不让我同她动手,是怕她伤到我?”
娜塔莎耸耸肩,“是的呀,但是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你就着急的动手了。”
她拉着安仙女走到苻令珠面前,解释道:“姊姊,仙女不是坏人,她不是故意要和你打架的,她就是,就是。”
安仙女梗着脖子,“对,我就是喜欢五郎,怎么了?”
苻令珠神色不明的看着她,只低头说了句:“无事。”
娜塔莎和灵敏的感受到她的心不在焉,拉着安仙女走到一旁,两个小姊妹,凑在一处,说着苻令珠昨日的英勇身姿。
又说道娜塔莎昨日成年,终于不是少女,得了安仙女的嘲笑。
苻令珠扶着额回到昨日王易徽还在的茅草屋中,心乱如麻。
不过族长的拜访,让她来不及收拾自己的心情。
族长热切邀请苻令珠在这里住下,苻令珠想着昨日承诺王易徽的话,当即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