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进去!”
族里有人没有回来,苻令珠听护卫说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归来,就自己来寻族长,到时,就看见了他们义愤填膺的场面。
族长小山般魁梧的身体坐在地上,痛苦的喝道:“你们拿什么打上去,我们连武器都没有!”
众人一听,刚刚的热血便如当面被浇了一盆凉水,在这个冬日,格外的冻人。
娜塔莎甚至抱着她母亲的胳膊,哭了出来,“那我们就不管他们了,让他们像兄长们一样,被抓进去,再没有回来过。”
“出什么事了?”苻令珠脱下外面的衣裳,搭在自己臂弯处,问向族长。
见她来了,族人们眼睛一亮,想动嘴求她救人,可见她的柔弱之姿,又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算了,认命吧。
娜塔莎哭噎着将事情给苻令珠说了一遍,说的苻令珠频频蹙眉。
不禁问道:“你说蒲州有矿?可知是什么矿?”
“是,是金矿。”
金矿!
苻令珠眼眸一缩,她前世在朝堂混了那么多年,也是干过户部的活的,可从来不知道蒲州还有金矿!
蒲州一向只会说自己穷困,然后让朝堂给予帮助。
可她现在听到了什么,蒲州有金矿,还抓了混血进去挖矿,娜塔莎的三个兄长就在前两年被抓了进去,至今没有被放出来。
如今大军离开蒲州,蒲州城封城又开始抓混血了,进了金矿就是死路一条。
她整个身子如坠冰窟,似乎隐隐窥探到了蒲州的某个秘密。
蒲州想做什么?竟然隐瞒下了金矿的消息!
那得知这件事的众人,岂不是危矣?
她当机立断,“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待着了,蒲州城竟然大肆抓捕你们,说明你们危险,我们得离开这。”
族长显然也想到此处,她赶紧让族人收拾包袱,可茫茫雪天,他们又能去哪?
苻令珠一锤定音:“去戍边政策批的地,那里全是军属,他们不敢乱来。”
所有人一边舍不得自己的住所,一边开始收拾东西,苻令珠赶回自己的屋子,采荷已经将最值钱的包裹收拾完了,害怕的问她:“夫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
她撸起袖子跟着一起收拾起来,惹得采荷惊呼不让她动,“好了,你去跟护卫说一声,让他们赶紧过来,护住我们。”
此时此刻,她特别万幸母亲给她挑选了好几位孔武有力的护卫。
他们这边尽全力抓紧时间收拾,蒲州城却早就打开城门放出了一队官兵,直奔他们族地而来。
就在他们东西收拾好,要赶路之时,整个部落被官兵包围了,库伦族人的人奋力突围也没能成功,好几个还被砍伤了。
为首那人用蹩脚的长安话说道:“所有人不许跑,你们这些爬虫,乖乖跟我们走。”
官兵们都配着刀,库伦族的族人们都是从小在蒲州城被他们打骂长大的,一看跑不了,又被血腥味刺激着,人先软了。
苻令珠万万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看他们装备齐全,一点不惊讶这里有混血的样子,她便肯定,蒲州城是早就想将他们抓进金矿的。
这样实在太被动了。
她从人后缓步走出,站在库伦族人之前,质问官兵:“敢问官爷,我们犯了何错要被抓,你们可有公文批示?”
采荷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库伦族族长在一旁用库伦语急促催她不要管他们,让她赶紧走。
那为首官兵看见她的容貌,当即心头痒痒,笑道:“抓你们还要什么批示,小美人,你可长得不像混血。”
苻令珠半眯着眼,帽子被风吹拂下去,似笑非笑道:“毕竟我是长安人,官爷这般大张旗鼓的抓人,便是大堰律法都没有,征兵还要给钱呢,官爷凭什么抓人?”
“牙尖嘴利!”
听到她说自己是长安人,那位官员脸上色眯眯的神色立刻变了,神色不定的打量她,见她衣裳华丽,全身气质不同于库伦族的瑟缩,便信了她话的十分之六七。
然,他今日是带着任务来的,手一挥,就让官兵将库伦族的人全部抓了起来。
苻令珠身边有护卫保护,那些官兵倒是不能将她如何,可她和混血混在一起,那官员便说道:“你说你是长安人,你就是了,我可不信,来人,把他们也给我抓起来。”
“夫人,夫人,你快走!”
“不要管我们!”
库伦族的族人被抓之时,少不了被打,现在有不少都被按在雪地中,狼狈不堪。
她缓缓移开目光,跟这些善良的族人们相处一年,焉和能不管他们,不是她自大,若没有她,只怕他们性命堪忧。
而且她身上是有路引的,只怕现在不抓她,这些人也不会放她走的,想也知道,冰天雪地的,她一个弱女子,外加十多个护卫,根本不是百余名官兵的对手。
既然苦战一番也是被抓,她还不如直接被抓走,还能少受些罪。
就在官兵已经汇聚越来越多的人,要来抓她时,她按住采荷想要掏路引的人,说道:“不牢你们动手,我们自己走。”
“夫人!”听懂她的话,采荷、护卫包括库伦族的人全都惊叫出声。
护卫护在她两侧,说道:“夫人,我们能带你杀出去的。”
苻令珠眸子扫过地上那些库伦族的族人,手指颤了颤,心里骂着她苻令珠真是活回去了,管他们作甚,这个时候,理应保全自身才是。
可她还是默默摇了摇头,她得知道金矿在哪,也不忍护卫和采荷跟着她逃亡,这大雪天,只怕要冻死人。
坚定道:“我们跟他们走,等夫君回来救我们。”
为首官兵嗤笑一声,似乎是对她口中夫君不屑。
有官兵要上来推他们走,护卫眼睛一瞪,他们讪讪退了下去,反正这些人进了金矿,就别在想出来。
跟着官兵走了至少三个时辰,走得腿肚子都发软时,他们终于被带到了金矿。
蒲州的金矿隐藏在山中,人们在山里挖出了条条通道挖矿,山中温度更低些,她浑身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了。
苻令珠定睛看去,周围白茫茫一片,山上的树,长势并不好,有很多都被砍伐了,此时一面的山上,光秃秃的,而他们要去的矿洞,就在这没有树的一面。
无数腰间别着刀的官兵在这里驻守着,看他们的身姿,她就知道,比身后这帮抓他们来的官兵要强壮。
为首的官兵将他们交给了负责这里的人,还对着苻令珠指指点点,让那人多加看管。
那人眼睛都懒得抬,天气冷得他看见苻令珠的脸都没有反应,这里多的是长相好的混血,从长安来的又如何,进了这里,想出去只有横着抬出去。
他们被带进矿洞,弯弯曲曲的通道宛如吞人的怪兽。
而后身上东西悉数被扒了下去,关在了矿洞最深层,听看守官兵得知,得先饿上他们三天,他们才能听话去挖矿。
就在他们借着微弱的火把,害怕打量这里时,几个浑身被打的血肉模糊的人,一样被扔进关押他们的地方。
那几个人浑身都没有好地方,身上衣物堪堪能遮体,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第76章 人间惨剧
这矿洞里阴冷黑暗, 被扔进来的两人很快就没气了,尸首一直躺在那里,无人去管。
也幸而这里还有一个面不改色的苻令珠撑着, 不然被抓进来的库伦族人,怕是要吓破胆。
紧接着, 随着他们被抓,又有陆陆续续很多混血被抓了进来, 他们很多都在抓捕时进行反抗,导致自己一身伤,被扔进这间牢房还不给吃的, 虚弱至极, 甚至有的当场就发起高烧来。
面对这几天的种种惨状,苻令珠以为自己心里够强大了,直到他们被放出去, 要求一起去挖金矿。
矿洞越走越深, 要不是山壁上有火把照明, 只怕这里伸手不见五指。
狭小的矿洞一直蜿蜒,突地可以挺直背脊,视线开阔起来,入目之景, 令她连呼吸都忘却了。
眼前的矿洞十分开阔, 比之祭天之时的祭台有过之而无不及, 里面容纳了两三千眼神麻木,机械搬运矿石的混血人。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尤其是矿洞更添阴凉,这些人赤着脚,瘦骨嶙峋, 有不少男的连上衣都没有一件,肋骨清晰可见,他们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全是赃物,皮肤不少被冻的青紫,被守在这里的官兵打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便是吃饭,都像是猪食一般,倒在木桶中,任由他们争抢。
甚至有那官兵以捉弄他们为趣,将他们提溜走,过一阵子在带回来时,只见被带出的混血脚上全是雪,这是愣生生让他的脚埋在雪地里站了一个时辰。
他们拿火去烤他的脚,待解了冻,两只脚就那么掉了下来,鲜血喷涌出来,很快就浸湿了地面。
惨叫声、大笑声不绝于耳。
苻令珠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脸色一片惨白,她在想,那位镇西大都护,她曾经推崇过的钟世基,知不知道金矿的存在,知不知道这里混血的惨状。
她很想辩解一二,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没有他下令,蒲州城的官员敢这么做?
所以,她推崇了个什么东西。
她接过护卫给她弄来的食物,艰难地将之咽了进去,不吃饭就没有体力,这点难吃的东西算什么,她流放逃难之时,吃过比这个更难吃的东西。
看她都将这不算吃的东西吃了进去,围在她身边的库伦族人也纷纷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就有人小声的哭了出来。
是娜塔莎,她这几日都在人群中找寻自己的兄长,无一发现,只怕凶多吉少。
被抓到这暗无天日的矿洞,他们只怕迟早也要步上她兄长的后尘。
苻令珠只是眼珠转向她,很快就又从她身上转开,将嘴凑到自己手边,吃着掌心黏糊糊,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既然已经知道金矿的位置,又找到了蒲州城的混血,也是时候逃出去了。
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王老狗身上,万一他不知道她被抓了,找不到她怎么办?万一这场战役比前世耗费的时间还久怎么办?
先行动起来是正经事,但他们人太少了,还需观察一二。
她给自己的护卫下了令,同时自己也暗中查探起来,只是奈何他们只被带到这个宽阔的矿洞里,能被记录下来的官兵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
在他们矿洞之外,还有不少狭窄的矿洞,里面也是有人在干活的。
她告诉自己急不得,现在最是需要沉住气的时刻。
他们的动作隐秘,可这矿洞千人,总会遇到那一直想逃出去的人,他们毫不犹豫加入了苻令珠的队伍,令她的耳目能扩充到更远。
一副矿洞的地形图被她在脑海中勾勒出来。
至于怎么逃,什么时候逃,她也不托大,夜晚休息时,会同生活在矿洞很多年的人一起商量。
“他们每两个时辰换一个班,尤其是晚上,换班之后的看管人数反而会增多。”
“白天时,通常不到换班时间,他们就会来接班。”
“最大的矿洞官兵多,反而是最松散的,小矿洞最多只能容纳三个人,挖矿之人经常遭受毒打。”
苻令珠听着,手指摩擦着身下石壁,一个个方案在她脑中成型又被她否决,她压低声音道:“不能夜晚出逃,一是官兵多,晚上会更加警惕,二是即使逃出去,不能拿火把的我们根本看不清路。”
“所以最好是在清晨,他们正是困倦的时候出逃,不仅如此,我们还需要吸引他们的目光,最好派人闹事,调虎离山。”
那,派谁闹事?
闹事之人几乎就是放弃出逃机会,以命相抵了。
苻令珠沉默,他们的计划暂且搁置,再找寻新的,可矿洞里的混血好像都知道他们的打算了一般,年纪老和体力本就弱的女子,在抢饭时,有意无意让出饭来,让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先吃。
没有力气怎么可能跑的出去。
有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待了近五年的人,身体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秘密找到苻令珠,“你们跑吧,哪天要跑,告诉我,我们几个本就活不了多久了,到时候,我们将官兵缠住,你们趁机跑出去。”
进了矿洞之后,即使见了许多人死在她面前,即使王老狗没有陪在她身边,即使这些人都需要她,她都撑着一口气,从没露过怯。
可此时听着有人要牺牲自己,也要让他们跑出去的话,眼眶突的就湿了,她甚至都不认识说这话的人,平常更是连面都没见过。
他们的付出不能白费,苻令珠打算组织他们开始逃了。
这一晚,他们吃得饱饱的,在晚班最后换班,人数降了下来,且官兵们都打着哈欠靠在石壁上打盹之际。
最大矿洞里,有人打了起来。
而且打着打着还把官兵绕了进去,活生生打死一个官兵。
这一下,可把其余的官兵给气得火冒三丈,几乎所有官兵都往最大的矿洞跑去。
苻令珠站在矿洞口处,见不再有官兵进来,凝视半晌闹事中挨打之人,和那面不打算跑替他们挡住视线的人们。
头一扭,说道:“我们走。”
他们刚开始还轻轻地快走,直到远离那个矿洞就开始奔跑起来。
不少人从小矿洞中钻出,加入他们的队伍,整个矿洞二三千人之多,最后跟他们一起跑的只有寥寥千人,其中还有近三百的库伦族人。
苻令珠有护卫保护,跑在最前方,迎面碰见一个去闹事矿洞的官兵,对方的厉喝,“你们干什么?”刚说完,她冲势不减,直接将对方绊倒,抽去其腰间的刀。
后续百人从他身上踩踏而过,有那受尽欺辱的,还狠狠踩了几脚。
许是这个官兵给他们的勇气,他们一路打一路踩,真就顺利跑到了矿洞口,寒风呼啸灌进,外面的官兵都在洞口里取暖,见到他们人数众多的跑进来,一个个拔刀就要坎。
苻令珠和护卫作为主力,率领迎了上去,她喊道:“你们快跑!”
“夫人!”
“快走!”
采荷跺着脚,狠狠擦了眼睛,替苻令珠组织起他们出矿洞,“你们快走,留在这里只会拖累夫人,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