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芙小声的,“咿呀咿呀。”
苻令珠最后的口粮,全留给了这个孩子,可她还是饿,但不敢大声哭泣,只能这样唤苻令珠。
被孩子吵醒,她睁开有些混沌的眸子,便听见从石壁传过来的敲击声。
有人有气无力的问道:“是不是官兵们要挖进来了?”
他们将矿炸了之后,最开始两天提心吊胆,生怕官兵挖进来,后来见他们几次三番尝试进来都没能成功,便放松了心神,而后便一直待在矿里。
苻令珠摇醒昏昏欲睡的采荷,将怀中的孩子交给她,“不能睡,采荷,你不可以睡,好吗?你看拉芙跟你说话呢。”
采荷抱着孩子点头,逼迫自己清醒,“我不睡,夫人,我绝不睡过去,我还没等到郎君来救我们。”
“这就对了。”
她摇晃着站起身,尽全力让自己的说话声大起来,“大家都别睡,摇醒身边的人,天寒地冻,小心直接睡过去,别在这里前功尽弃。”
众人听她的话,将身边的人弄醒,簌簌地声音响起,他们开始说起话来分散注意力,不然怕是也要再睡过去。
幸而,今日没有冻死的人。
矿洞本就阴寒,为了保持身上的暖和,他们之前还维持着去挖矿,将挖到的金矿石直接藏了起来。
苻令珠说,他们现在挖的矿,出去后,她便当不知道,能挖多少,之后就能带出去多少,他们撑着一口气,一直在挖,活动开了手脚,身上暖和,又挺了不少天,直到三天前,最后一点粮食也被他们吃完,再没有力气活动了。
“叮叮当当”的声音变大了,当真是有人在挖矿洞口处的石头,似乎还用到了工具。
她绕过众人,对他们道:“有谁还有力气,与我一同前去查看。”
无人响应,他们似乎已经认命了,跑也跑过,矿也炸了,现今连吃的都没有了,便真的是官兵们挖进来又能如何。
苻令珠没在说话,沉默往前走着。
万一是王老狗来了呢?
就算没人陪她,她也得去看看!
采荷抱着拉芙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后,她看见后将拉芙抱了过来,回头之际瞧见除了自己的护卫,矿洞中能站起来的人,都跟在了她的身后,这才动了动嘴角。
她其实是想笑的,但实在没有力气笑了。
往常只需片刻就能走到的矿洞口,此时无比漫长,他们走走停停,走上一会儿后,就得在原地休息,将气喘匀,方才再走起。
曲折的矿洞中,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矿洞口走去。
许是太过沉默,跟在身后的杰尔扶着娜塔莎,说道:“你们说,会不会不是官兵们,而是大军来救我们了?”
他的右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划至嘴角的伤疤,那是炸矿时,阻拦官兵被划的,万幸他当时往后躲了躲,避开了眼睛,不然他右眼该瞎了。
娜塔莎也已完全褪去稚气,她说着苻令珠都不敢肯定的话:“一定是大军回来了,他们来救我们了。”
有人附和,仿佛是在给众人希望,“一定是的,每次官兵来挖石头,都随便应付两下就走了,你们听,他们现在还挖着,所以肯定不是官兵。”
苻令珠抱着拉芙走在前方,拍着小婴儿瘦弱的身子,在心里问道:“拉芙,你说是不是王老狗回来了?是的吧?”
拉芙:“咿呀。”
离矿洞口越近,便听得愈发真切,外面是真的有人在挖矿,不是他们出现了幻觉。
“快快快,加把劲,要通了要通了!”
“一二三!抬!”
“副使,副使你慢点,注意点手。”
听见传来的这声副使,苻令珠倏地将头抬了起来,一道光从外面照进,令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轰隆隆的声音响在他们面前,烟尘四散,她下意识将手放在拉芙面上,为她挡着尘土。
有人影从尘土飞扬中冲出,那人身姿挺拔,俊朗非凡,眸如琥珀,手上滴答着鲜血,好似踩在红艳的花儿般过来,她眼睛好似近了沙子,怎么全是泪水呢,呢喃道:“王老狗。”
王易徽从矿洞进来,第一眼便瞧见了衣衫堪称褴褛的苻令珠,他曾经光鲜亮丽的明珠,现在明珠蒙尘,也不掩丽质。
即使浑身脏兮兮的,也是最美的那一个。
感谢她还活着。
“把眼睛闭上明珠,你不能睁眼。”
他急切地大步上前,张开双臂便要将她拥进怀中,但要抱时才发现,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抱人的动作一顿,他面上怔愣片刻,苻令珠人已经靠了上来。
她头抵在他肩上,他伸手将人揽进怀中,还小心地避开拉芙,没有压到她。
苻令珠这个时候,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而后泪珠子便断了线,怎么也连不起来了,她哭着道:“你怎么才回来呀?”
只一句,便将王易徽的忐忑都吹散了。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温柔道:“我回来了明珠,我回来了。”
她只重复着这一句话:“你怎么才回来呀?”
“你怎么才回来呀?”
“你怎么才回来呀?”
她胸腔起伏不定,泪水布满整张脸,一声比一声大,最后堪比哭嚎:“你怎么,怎么,才回来呀?才回来呀!”
“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我回来晚了,”他把手放在她的发上,不断揉着拍着,鼻子一酸,侧过头面向石壁,地上的尘土里混杂了一颗泪,“对不住,明珠,是我的错,不哭了好不好?”
苻令珠喘着气,泪水化成的小河在她的下巴处悬挂着往下滴落,“你怎么,才回来呀,我差点就死了,就差一点。”
后怕从她心中涌出,她身上压着三千人的命呢!
万一哪里出错了,万一王老狗没有找到她,她命丧在此都没有什么,但那些人何其无辜。
就差一点,王老狗再晚一天找到他们,他们都会有人被活活饿死冻死。
“真的,就差一点。”
“我知道明珠。”
“你怎么才回来呀……”情绪大起大伏,又被释放过后,苻令珠放心地晕了过去,晕过去时,周遭的声音才进入了耳中一点。
“你们都闭着眼睛,一个个出来。”
“来人,快来救人!”
他们被救了,苻令珠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 王老狗:我想着,这孩子应该不是我的?怎么算也不对啊,走了还不到半年,这孩子都得一岁了?
(写这章的时候要哭死我了,这章给你们发红包,摸头)
第86章 清醒
“这都三天了, 夫人还没醒,真的无事吗?”
“郎君放心,夫人无事, 只是之前太熬心血,现在让夫人好好休息, 待其醒来吃些温补的食物即可。”
苻令珠耳朵里断断续续传进了很多嘈杂的声音,她沉浸在自己的梦中, 一时间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梦里的她,穿着一身绯袍,高傲如天边云彩, 触不可及, 正在同钟世基讲话,言语间对其颇为推崇。
而见到王易徽后,宽袖甩开, 背着手走远了, 万分不屑与之为伍。
钟世基因治理蒲州瘟疫一事, 被万人景仰,他用强有力的手段,将瘟疫控制在蒲州城,让其没有向外蔓延, 就连陛下都夸奖了他, 还将其官职向上提了。
然而王易徽处处与之作对, 甚至做出屠城之事,这可比瘟疫残忍多了,她心中不认同,也不爱搭理他。
甚至视他为奸佞小人,因他谗言之故, 陛下要彻查当年瘟疫和屠城之事,说此事有蹊跷,还疏远了钟世基。
她为钟世基打抱不平,在朝堂上,讲古论今,处处偏帮钟世基,终是帮着其赢得胜利,打消陛下彻查的打算,再遇见王易徽,自觉扬眉吐气。
可画面一转,她就身在矿洞之中,周围全是衣不蔽体的异族人,她同他们一样困在矿洞中,每日拼命劳作。
直到最后一日到来,矿洞地动山摇,巨石当头砸下,整座山都垮了,她被压在山下不见天日。
坑杀了他们的钟世基却凭借着谎言,说他们是瘟疫,治理了他们,从而官运亨通。
朝堂上,为钟世基说话的自己,嘴脸万分恐怖狰狞,她被钟世基欺骗,助纣为虐,成为了彻头彻底的伪君子。
心中痛苦与悔恨交织,布成了一道大网,将她死死束缚住,无法挣脱。
这时,似有一道光亮照在她身上,熟悉低沉的声音就响在耳畔,她跟着那道声音跌跌撞撞向外走着。
当她踏入光团中时,眼眸睁开,苏醒了过来,泪珠悄然隐匿在耳鬓中。
那熟悉的声音,正压低着声音,满是柔情的劝说:“拉芙,我们再喝一口羊奶?”
她缓缓侧过头去,映入她眸中的是正在哄拉芙喝奶的王易徽,他半低着头,一边低声诱哄,一边无可奈何地将碗里剩余的羊奶喝干净,抱起拉芙轻轻拍着她的背部,直到拉芙打了个小小的奶嗝,他方才细腻地将其嘴边的奶渍擦干净。
拉芙转着眼球,看见她正在看自己,兴奋地伸出小胳膊冲着她:“咿呀!”
苻令珠干涸的唇裂开血口子,笑了出来。
“咿呀,咿呀。”
王易徽哄着平日里都不怎么活动说话的拉芙,似是心有所感地转过头,看见她醒了,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惊喜,“醒了?”
“嗯,”她费力的说,“醒了。”
他走过去,将拉芙放在床榻里侧,让她在里面玩,自己则坐在床榻边上,摸着她的额头,又瞧她气色,问她:“身上还难受吗?”
苻令珠摇摇头,把手放在肚子上,“就是有些饿了。”
王易徽望着她好好的在自己面前,还会叫饿,突的俯下身子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将她的脸埋在自己胸膛,“是我来晚了明珠,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一向对亲密之事有些刻板的王老狗,做出这样的举动,足够让人吃惊。
“嗯,”苻令珠有些不好意思,她想起了自己在矿洞中,当真众人的面对王易徽又喊又抱的,实在没脸见人了,“我饿了。”
“好,我去给你拿饭。”他向外喊了一声,就有亲兵,端着托盘来敲门,他扶她起身,一口接一口喂着她。
碗中是用鸡汤熬煮的米粥,香甜软糯,又带着点点咸味,让她吃了一碗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用给拉芙擦嘴的姿势,为她擦去嘴上的汤,说道:“你们在矿洞中饿了不少时日,现在不能吃得太油腻,也不能吃得过饱,少餐多食才好,等稍后饿了,我们再吃一碗好吗?”
她倚在软枕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目光费力的走空空如也的碗上移开,落在不同寻常的王易徽脸上,又带着点复杂转开了。
嘴上道:“我又不是拉芙,道理我都知道的。”
“嗯?”王易徽半眯起眼,还以为她是为自己在矿洞中所做的事情而害羞,故意道,“你从矿洞中出来陷入昏迷就一直在叫我的名字,现在这是怎么了,连我的脸都不敢看?”
苻令珠心里咯噔一声,立即将头转了过来,紧张道:“我都说什么了?”
王易徽又俯下身子,手掌从她的脖颈侧而过,固定在脑袋后,带着笑意说:“你倒是在梦里给我起了一个好名字,王老狗?嗯?”
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他没发现。
苻令珠放任自己拥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传着强劲有力心跳声的胸膛上,撒娇道:“你肯定是听错了,我英明神武,从天而降,将我救出矿洞中的夫君,怎么可能是条狗,怎么着也得是条狼。”
王易徽拍拍她的背,旁边的拉芙就那里伸着胳膊腿。
他死死抱着她,无意追究自己的外号,“明珠,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矿洞中不见天日的日子真的太让她难忘了,哑着嗓子道:“幸亏你来了。”
“是,我以后再也不会抛下你了。”
“这可是你说的,”苻令珠眼里一片清明,说到了这次他们所待的地方,“那个矿洞是个金矿,看开采年头,至少得三年之久了,还有,山的背后林子里,有私兵,你们发现没有。”
王易徽不知从哪摸出的梳子,开始为她梳起发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干干爽爽,就连头发都没有油臭味了。
一想到,是王易徽为脏得看不出人样的自己收拾身上,她整个人就像煮熟的食物般冒着热气,干巴巴推他,力气跟猫挠一般没有威慑力,“我跟你说话呢,还有救出来的人怎么样了?”
王易徽手里动作不停,“听见了,这些事情你都不用管,安心养好身子就行,大夫说你在矿洞中熬了心血,要休养好才行。”
这怎么能行,那些混血可是她护着的人。
本来前世自己就弄错了真相,不让她做些补偿可怎么行?
何况她心底对王易徽的偏见,已然随着在西北中发生的种种事情,而烟消云散,当下也不装那贤惠的妻子,那套她也真是玩腻了。
身子一板,拉住王易徽恋恋不舍在她发上的手,她早就发现王老狗对她的头发情有独钟,那么好摸,怎么不摸自己的!
“不行,你跟我讲清楚,若是那些混血还要过之前的日子,那还不如不救他们,还有,金矿和私兵这般大的事情,你要怎么自己一个人扛下来,现在是,”她表情不自然了一瞬,接着道,“现在是钟国公还未回来,等他回来,发现是你捣了他的窝点,你可怎么办?”
平日里,即使有意见,也会忍着,在他面前装贤良大度,然后偷偷背地里搞事情的人,这回转了性子,学会正面问他。
就好像,两人之间的那层壁垒被砸破,她不再端着了。
王易徽一个愣神,人就被推开了。
苻令珠气盛,“你说不说?跟我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可是你……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