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他道:“老子守峡谷的时候,次次都以为要没命回来了,我,我,我怎么娘们唧唧的,副使,敬你,若不是你,我肯定要折在那里了,我也替兄弟们敬你。”
他说话颠三倒四的,却意外让众大臣内心升起了些惭愧之情,这才想起,在陛下的封赏中有说,就是此人率领五千斥候军守峡谷,硬生生拖着突厥大军,给大堰的军队赢得先机。
王易徽将大臣们的神色望在眼里,没有阻止胡先煦,今日陛下高兴,他们不做作真性情,陛下会更喜欢。
副将捂着胡先煦的嘴,“没好气的训他,叫什么副使,叫长使!你一天就记得赏银,怎么不记得自己还连跳三级呢?”
“嘿,忘了忘了。”
陛下坐在上首,看着大家闹哄哄的,有酒助兴,西北将军讲大战小博禁战役时发生的事情,看文臣们张口作诗,看王易徽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应付,嗯?
臭小子!
那么大的封赏砸下去,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也不知道过来谢谢他。
陛下揉揉额头,挥手让询问他是否累了的公公退下,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有了媳妇忘记“爹”了。
想到童公公后来给他写的密折,想起苻家小娘子嫁给沛笙之后,跟到西北遭了那么大的罪,又将公公叫了回来。
公公应了是,没一会儿,从宫中送出,还热乎着的烧尾宴饭菜,出现在了王家和苻家,苻家大伯自然是感恩戴德,但在王家的苻令珠……
她表示自己吃不下,刚吃过晚饭。
从西北养身子到跟着王易徽回长安,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反思自己,实在受不得内心的不安,绝定在今日,好好向王老狗道个歉。
后果……
她眼眶微微红起,她犯得错,自然得承担起来,她自己担,便是他想骂她打她,甚至想和她和离,乃至休妻,她也得接着。
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深夜,出了宫门,被陛下挽留住在宫里却拒绝的王易徽,带着醉意回了房,他眸若星辰,里面只有坐在床上的小小自己。
苻令珠缓缓攥住手,她还欠王老狗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
“明珠,你在等我吗?我回来了,这次没有晚是不是?”他亲昵的上前,用自己的胡须蹭她的脸蛋,让她眼中迷茫了一下。
她用劲推开他,跪了起来和他平视,一字一句说:“对不起,夫君,往日是我有眼无珠,太过自傲,误会你良多,嫁给你后,也没有认真操持后院,撮合你与伯婕不成,又想开书肆给你败家,跟你去西北还想抓你错处,明珠在此,郑重跟你说声对不起。”
“你,”她嗓子哽了一下,“若是生气,想怎样对我都行,便是要,要。”
明明是她之前拼命想捉他错处,与他和离,如今却是说不出口。
王易徽凑近她,将她后面的话悉数堵了回去,“那便罚你不许离开我,不能向娘那般不要我,好不好?”
“嗯?”苻令珠的泪滴还坠在睫毛上,听见他说这样的话,心抽疼了一瞬。
“你喝醉了?”
王易徽窝在她肩窝里,“嗯。”
苻令珠垂下眼睑,“对不起。”
“嗯,别离开我。”
第89章 夫人羞涩
苻令珠是在喧嚣声中被采荷叫起来的。
薄被搭在她的腰腹, 衣领微敞,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痕,看得采荷满脸红霞。
“夫人, 醒醒,有公公来家里送赏赐了, 老夫人正在等你呢。”
苻令珠在被窝里哼唧了一声,满脸倦容, 昨日王易徽喝醉了酒,比以往还要疯狂,硬是将她磨到快天亮。
她因着对其愧疚, 也就半推半就的放任了, 后果就是她现在腰酸得不行,就连手指都没得力气。
想着昨天晚上跟王老狗说了一堆道歉的话,她将脸埋进了枕头了, 真, 没脸见人了。
采荷还在锲而不舍地唤她, 手已经麻利地将床帘掀起,床头边上流苏穗晃动着,“夫人,快起, 不好让宫里的公公久等。”
听到公公, 苻令珠终于费劲地借着采荷的力气坐了起来, 起来之后先环视了一圈,见没有王老狗这才放下心来,问道:“夫君呢?”
采荷一边红着脸给她穿衣,一边道:“郎君天不亮就被叫进宫了。”
进宫了啊。
苻令珠抿抿唇,进宫了好, 进宫了她就不用见他了,也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喝醉,还记不记得她说的话,若是没记得,再说一遍,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穿好衣裳后,她伸手指指桌子上的汤药,“把药给我,我先喝了,饭食等我稍后回来用。”
这药是她阿娘专门给她求来的方子,专门调理身子用的,她在西北遭了罪,被关在金矿暗无天日小半年,所有信件均收不到。
远在长安的苏若儿和苻铎宛如热锅上的蚂蚁,都说母女连心,到她这,跟父亲也连心,若不是王老狗将她救了出来,赶紧送信给长安,说明他们不日就要回来,他们两个行李都收拾好,打算去西北找她了。
等她回来,见她瘦得都快脱相了,苏若儿当即眼泪就掉下来了,第一次将苻铎训了个狗血喷头,连带着对王老狗都没有好气,直言让他不要登门。
然后心疼的赶紧让大夫过来把脉,当时自己可真是提了一颗心,生怕诊断出她偷偷吃不孕药的事,索性,在西北是真伤到了,连日赶路又加剧了身体的消耗,大夫只道是气血两亏。
从苻家回来后,她手里就多了方子和已经抓好现成的药。
虽然不满王易徽,苏若儿还是很为她嫁给王易徽两年多肚子没有动静,他都没有纳妾满意的,因此这药,也是调节不孕的。
她接过药碗,将苦涩的汤药一口喝掉。
外面的公公见了她没有半分趾高气昂的姿态,跟她说起话来态度也是分外的客气,这倒是让她上了心,这些看人下碟的人会如此恭敬,肯定同王易徽脱不干系。
说不说,她竟然没有问他到底得了什么赏赐。
只能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跟公公寒暄片刻,而后将库房打开,将绢尽数放了进去,她觉得王易徽会需要这些东西。
将公公送走后,她在王府溜达一圈,同老夫人说了一声就带着采荷回苻家了,她家小拉芙还在她娘那,都没让她带回王家,直接说他们二老照顾。
她可得把小拉夫接回来,就靠她缓和自己和王老狗之间怪异的气氛呢。
哪知这一路上,碰见数位同她打招呼的夫人,那言语间的讨好,直令她眉心乱跳。
到了苻家,正好看见苻铎抱着小拉芙要带她玩骑大马,被她阿娘训了,明明都是要当祭酒的人了,还这么乱来。
苏若儿抱着小拉芙不松手,只留她到晚间,赶在天黑前就将她撵走了。
苻令珠没法子,知道她娘是看出她的小心思了,硬着头皮回王府。
她这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王易徽。
在家苦等夫人的王易徽,晚间刚想给他夫人揉揉腰,就见他夫人羞涩地拿被子将自己蒙起来了。
王易徽:?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开启苻令珠的翻车之旅。
第90章 冰火两重天
站在长安高耸的城楼面前, 定会生出渺小之感。
大堰百年都城,历史底蕴深厚,便是连街边随便的一颗桃树上起皱的树皮, 都在诉说着自身的经历。
这岂是西北边陲之地的蒲州城可以比拟的,受过封赏的西北军将士们, 利用难得的机会逛着长安城,下意识就将其同蒲州城相比较。
而后发现, 不论是热情好奇胆敢拉着他们讲述战场之事的长安人们,还是街边随处可见的酒馆、馄饨铺,亦或是外貌稀奇的外国之人带给他们的感受, 都要好过处处以长安城为标杆的蒲州城。
就如同思想未健全的稚子和饱经风雨的成年人。
长安城。
他们的心中, 萌发了一颗小小的种子,也许,他们的孩儿可以有幸生活在这座城里。
风吹桃花落漫天, 眼迷酒香嗅心肺。
循着味的他们, 来到了长安最著名的酒馆一条街。
不论走到哪里都能闻到的酒味, 可将他们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终于没有战事,当天得喝个尽兴。
但这酒楼众多,去哪一家?
有那便宜大碗的绿蚁酒、金陵春、竹叶春;有那豪气冲天的抛青春;还有那具有域外特色的葡萄酒、龙膏酒和三勒酒。
“快看, 前面有家叫第一书肆的, 好端端的酒馆起这名, 莫不成是拿书酿酒的。”
“哈哈,走我们且去尝尝墨香味的酒!”
道路旁,正拉着他们进店的胡姬听见他们的话,甩甩红纱汗巾,转头看见熟客手里拎着带有第一书肆标致的食盒, 立刻放弃他们,奔向熟客。
“哎呦,三郎,你可好些时日没有来我们酒楼,快进来坐坐,让我们开开眼,今日书肆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熟客提着食堂,那昂首挺胸的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提着万两黄金,“这可是黄娘子,今儿新做的菩萨蛮,一共就五份,我抢到一份!”
听见书肆和吃的,胡先煦他们几个耳朵都竖了起来,互相推搡着,“走走走,看来这书肆有名的。”
熟客听见他们的话,立即说道:“外乡人,第一次来长安城吧?去书肆准没错,二楼的点心一定得尝尝!”
胡姬拿汗巾轻甩熟客,娇嗔道:“三郎可真坏,书肆的吃食哪那么容易吃到。”
“嘿,我这可是再给书肆拉客人。”
“书肆还用得着你拉客人,大家都觉得书肆开得小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扭头进了酒楼,提着食盒的熟客立刻成了酒楼关注的重点,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慢慢打开了食盒,在期待的目光中,吃一口,再抿上一口酒,神仙生活。
而胡先煦几人已经进了书肆的门,一进去,他们就脚步踟蹰,愣在了原地,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圆台,上面正有乐女在弹奏。
在他们身边两侧,安静地站着不少人,就在有二楼顶层那么高的书架前翻着出,再抬下头,去瞧熟客说的二楼,栏杆边是埋着头奋笔疾书的学子……
胡先煦还特意倒退了出去看了一眼牌匾,第一书肆!
还真是家书肆啊!
不过这书肆也太怪了,几人面面相觑,身子都要转过去走了,已经回家帮忙的薛谷手里抱着书,看见了他们,小声招呼:“你们怎么来了?别在那站着挡门,跟我来,是要找长使吗?”
什么时候被书包围过,几人头重脚轻地跟着进来,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薛谷说的长使就是以前的副使王易徽!
胡先煦眼睛都睁圆了,他身子一僵,“长使在这?他怎么在这?这书肆你开的,在酒楼里面开书肆,你咋这么能!”
薛谷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这是长使夫人开的,有能耐你当着长使的面说。”
沉默……
“这间书肆的牌匾可是当今陛下亲笔提名的!”
沉默……
“我想起来我们今天还有事,还没练蹴鞠,就先回去了,不用告诉长使,我们来过这啊!”胡先煦几个人干脆麻溜地要跑,薛谷还想给他们带点吃的,一把没薅住。
他们几个大嗓门,已经让看书的人不满了,薛谷只好放弃叫住他们的想法,让黄娘子给自己包了点能填饱肚子的吃食,自己跟了出去。
他也是蹴鞠队的一员,同样得去练球。
三楼的王易徽和李信言待他们都出去了,才将窗子关上。
李信言身上已经褪去在国子监那一副老子父亲是宰相,你们不服也得服的狂妄之气,此时正揶揄的看着王易徽,“两年前你还是代表国子监出战西北军和他们踢蹴鞠的,这次回来,就变成你带领队伍打国子监了,感觉怎么样?”
王易徽轻轻瞥他,话语间均是他的无奈,“为保证公平,这次来长安的西北几个将领不得参与踢蹴鞠,且国子监的祭酒请我去训练他们的儿郎,我已经同意了。”
国子监的祭酒不就是王易徽的岳父苻铎吗?
李信言想笑不敢笑,耸着肩没有形象地倚在软塌上,摇摇头感慨道:“这一晃都两年了,太快了,你说有什么东西变了,又好像没有变,长安城的蹴鞠年年比,科考和武举照常进行,每年都有新生的官员入朝堂。”
“而我,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即将迎来第二个小生命,你呢,”
他坐了起来,给两人的杯中倒上酒,“还没恭喜你,我该叫你什么?侯爷、长使、将军!”
王易徽执起酒杯轻轻与其一碰,“便还是像以往唤我一声沛笙便是。”
“好,沛笙。”
两人将冰镇过后的酒饮尽,说着说着就谈到了当今的局势上。
李信言凑到王易徽身边,被他用眼刀给盯了回去,问道:“沛笙,你给我个准话,陛下想出百般方法留你在长安到底意欲为何,还有,你们攻打小博禁,立下赫赫战功,为何陛下如此明显提拔你,却打压钟大都护?是想让你取他代之?陛下可不是这样的人。”
王易徽狐狸眼微眯,陛下确实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任人唯亲之人,不然西北不会落到钟世基手上,三年前就能交给他。
如今陛下表现的激进,一是给那些暗中之人以警醒,二是在逼迫他们,做出选择。
他执起酒杯在鼻子下晃,闻着酒香问道:“你是替自己问,还是替李相问?”
李信言笑了起来,“我与父亲是一家,替谁问重要吗?”
王易徽狐狸眼看他不语,他只好低声道:“沛笙放心,我是替自己问的,你不在这两年,长安发生了许多事,最重要的是,陛下有意要废太子了,现在大家都在站队,我们家有一位中立的宰相了,我可不能拖后腿。”
要知道太子最近一直在想办法拉拢他,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因为一顿饭,或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帮了不该帮的忙,替自己站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