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时间:2020-08-07 09:31:21

  言尚心里想,太子给他跳了一个品阶,难道这就是暮晚摇说的从中出力么?这就是暮晚摇向皇帝请的官位么?可是怎么看几位相公的神色,这个官位像是他们定下来的,陛下并没有插手?
  几个相公被恭维得心里舒服,都笑而不语。提拔人是不错,但如果自己提拔人的时候对方能瞬间感知到,这种感觉更好。觉得不枉费栽培他。
  刘相公顿了一顿,语气正经:“唔,还没完。你的官位真正说起来,是户部尚书都事,兼殿中侍御史。”
  言尚一愣,然后看一眼他老师正经得不行的神色,瞬间明白后面那个同样是从七品上的“殿中侍御史”,才是暮晚摇请的官位。言尚脸一红,因这几位相公显然都知道这是公主请的、却都在装不知道……言尚红着脸,忍着羞意再次行礼。
  几位相公都装得一本正经,好像完全不知这个兼任是怎么回事。
  今日就要忙完升调这些事务,言尚当天就需要去户部报道。只是出去后,他又回来,跟几位相公报告罗修的事:
  “……臣派了一个乌蛮出身的人试探这位罗修,这位罗修让人去南蛮传消息,传地图。都是我大魏的……臣怀疑,大魏有官员和这位罗修勾结……”
  几位相公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且很满意言尚有始有终,将这事告诉他们。若是言尚就这般走了,不说这个消息,显然也无人能怪他。毕竟他已经不算是中书省的人了。
  张相公直接道:“那你继续负责查此事吧,既然你有了殿中侍御史这个官职,纠察百官就是你分内事。之后这事不用向我等禀报,查出来后,归御史台管辖。”
  言尚应下,向他们拜别。之后他又和中书省的其他同僚告别,众人恭喜他升调,连续两天为他设宴相送,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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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修被大魏封了一个右卫大将军的官职,强行留在长安,哪里也去不了。罗修雇韩束行去南蛮向南蛮王送地图送消息,不想被言尚从中截断,韩束行是言尚这边的人。
  站在言二郎的府中书舍内,韩束行将这些汇报完,等着言尚的下一步安排。
  言尚沉吟片刻后,对韩束行友好地说:“既然罗修雇你出长安去南蛮送消息,你不如就直接趁此机会离开长安吧。之后罗修这边的事,不用你再忙了。”
  罗修这边一定是有大魏官员给他传递消息,他才能得到那般详细的情报。言尚现在就是等,看那个人什么时候冒出头,再次和罗修联系。
  罗修留在大魏,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那个和罗修合作过的人,一定会不安,会露出马脚。
  而这些,都已经不需要韩束行了。
  韩束行怔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言尚的意思,是给他自由,他可以离开长安,想去哪里去哪里。欣喜若狂的情绪先涌上,之后却是茫然不解。
  韩束行:“二郎,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低下头,沉默半晌道:“我这些年,从没有自己主动去过哪里。我已经……不适应外面世界了。二郎,我武功好,你留我当个卫士吧。我不用月钱,二郎管我饭吃便好。”
  言尚温和道:“我身边没有武功如你这般好的卫士用,你愿意留下,我自然欣喜。然而我不能因此耽误你。
  “你只是多年被关押,失去了目标,一时之间不知该去哪里。这般是不正常的。我希望你能离开长安,不拘于去哪里,四处走走,也许你会找到你真正想做的事,找到你生存的意义。韩束行,你已经不是奴,不要再将自己看成奴。
  “你自去这个天地多走走。若是许多年后,你仍是没有目标,不知生活意义,再来找我也不迟。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对旧人弃之不管的。”
  韩束行怔怔看他半晌,终是点了头。他并不明白很多道理,只是觉得言二郎说话很好听,每次都能说到他心里去。这种说话技巧他不理解,但言尚的推心置腹,仍让他心中生暖。
  韩束行跪下,向言尚郑重行了一个大魏人的礼数,才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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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决完韩束行的事,言尚继续在书舍办公。他琢磨着自己的行程,却又心神不宁。
  因他没有忘记,今日下午,是杨嗣约暮晚摇去慈恩寺看戏了。
  那日他被困在车中,羞耻至极,恨暮晚摇恨得无法,怒她将自己逼到躲在车中那种地步。之后想起来,言尚又记起杨嗣跟暮晚摇的相约,心里就一阵热一阵冷。
  他想过问,可是他又在和暮晚摇赌气,不应该过问。
  然而言尚心中在意杨嗣,远胜过他在意蒙在石的存在。因为暮晚摇不喜欢蒙在石,可是暮晚摇和杨嗣却那般好。杨三郎少年风流,意态潇洒,长安的女郎们天天追在杨三郎身后跑,暮晚摇也是喜欢的吧?
  言尚觉得,若不是自己横插一脚……也许暮晚摇会和杨嗣修成正果。
  他在意杨嗣在意得心里发酸,坐立不安。
  言尚写了一会儿折子,仍是稳不下心神。他只好让仆从云书进来,故作无事地让云书去问:“殿下可曾回来?”
  过会儿云书回来说,殿下午时就出门了,至今未归。
  云书看言尚:“郎君有事寻殿下?”
  言尚垂目静坐,说:“没事。”
  可是过了一会儿,言尚又忍不住派仆从去问,而暮晚摇依然没有回来。来来去去好几趟,眼见天色到了傍晚,那女子仍不回来。言尚心浮气躁,胡乱猜测为何久久不归,他们两个在做什么?
  他自然相信他二人的人品。
  可是、可是……
  郎君坐在书舍中办公,云书站在廊下感叹一句:“天快黑了,坊门马上就关了。殿下今晚该不会不回来了吧?”
  话一落,书舍的门就打开了。
  言尚面色不自在,却正经地轻声:“我去慈恩寺一趟。”
  云书:“可是去接殿下回来?”
  言尚:“自然不是。是、是……我向慈恩寺捐了些香火钱,主持一直想寻我道谢,却被我躲着。而今我突然想起此事,要去处理一下。”
  云书便去备马了,而云书回头看一眼回房的郎君,心里忍不住一叹,为自家郎君抱屈。
  心想二郎脾气也太好了。
  哪有和气地回答自己仆从问题的郎君?
  又哪有明明在生气、却还要去接人的郎君?
  云书从来没信言尚是去见慈恩寺主持的,言尚这般施恩不图报的人,捐了就捐了,不会等着人来谢。言二郎去慈恩寺,只能是为丹阳公主……自家郎君这般温柔,丹阳公主可不要辜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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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出门的时候,长安城门进了驿站来的信使。
  一封信送往韦七郎的住处,一封信送往暮晚摇的住处。
  东宫之中,太子一直关注着此事。信使一入长安城,东宫便已然知道了。
  自从演兵之事结束后,可以说,太子一直在等着信使进长安。太子乃心机深沉之人,知道李家和皇室的关系一旦和缓,李家一定会有下一步动作。
  而今他等来了。
  虽然不能截获来自李家的信,但是这信同时送去韦七郎和暮晚摇,已经给出了一个讯息。
  太子沉思着。
  如果他是金陵李氏的家主,当暮晚摇在长安权势一点点增大后,当皇帝和金陵李氏开始和解后,他就会立刻促成暮晚摇和韦树的婚事,让南方大世家和北方大世家结盟。
  两大世家结盟后,韦家便会帮李家重新回到长安。
  太子自是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的。他当日召杨嗣回来,就是为了拉拢李家。可惜李家态度一直模棱两可,暮晚摇和杨嗣的态度也反反复复,这个联姻一直推行不下去。
  兼之韦树尚且少年,太子便想不急,再等等。
  而今韦树也不过十六。但是在李家看来,联姻的时机恐怕已经到了。
  太子却要放杨嗣离开,不能用杨嗣来笼络暮晚摇。
  太子沉吟着,喃喃自语:“不能让六妹和韦家联姻,他二家好上加好,孤却得不到太多好处。成亲后,六妹会偏向韦家那般中派,孤这边的势力就要弱了……最好,是将六妹留下,将李家笼络到孤这边。”
  他手敲着桌案,微微露出一丝笑:“好在,暮晚摇对韦七郎,应该没有男女之情才对。她有男女之情的人……是言尚啊。而今,言尚到了户部,正归孤管。
  “孤若是要六妹和言尚成亲,岂不是既做了好人,又得了李家资源?”
  李家不就是想回来长安政治中心么?自己也可以帮忙啊。
  当下有了决定,太子起身,准备去见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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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晚摇一无所知,正与杨嗣在慈恩寺看戏。
  言尚策马入寺,入了纷涌的人流,四处寻找那二人。
  韦七郎府邸,赵灵妃奄奄一息地趴在案上烦恼自己被逼婚的事,韦树坐在她对面,打开信纸,看到自己老师、即暮晚摇舅舅李执的信——
  无他。
  希望他和暮晚摇即刻定亲。
  窗外噼啪一声,雨点如豆,敲在木檐上。天幕昏昏,风雨晚来,云卷如潮。
 
 
第100章 
  长安的戏场大多集中在晋昌坊大慈恩寺。
  暮晚摇就是和杨嗣去慈恩寺看戏的。
  此年代的寺院功能极多, 不只拜佛求缘, 还能供书生借住, 供病人疗养,供大师讲佛法,供戏场娱乐。慈恩寺作为长安足够有名的大寺, 看戏时,有专门为公主设的供座。
  不过今日暮晚摇和杨嗣都没有用贵族人士的特权,而是如寻常百姓一般,混在人群中,看了一下午戏。
  晚上佛寺会燃灯,傍晚时下了雨。众人纷纷进庙中、廊下躲雨。杨嗣和暮晚摇也随着人群去屋檐下躲雨。二人刚冒雨躲到屋檐下,暮晚摇哆嗦了一下,杨嗣就脱下外袍给她披上了。
  她瞥目望他一眼。
  英俊高大的、像哥哥一样的少年郎手搭在她肩上,对她一笑。那般无所谓的风格, 独属于杨三郎。暮晚摇便也禁不住笑了,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杨嗣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二人一同看着昏昏天幕下突如其来的暴雨,看其他百姓仍在雨水中穿梭, 找躲雨的地方。
  暮晚摇忽然抿唇笑了一下。
  杨嗣:“怎么?”
  暮晚摇望着雨下躲避的那些百姓,轻声:“我是想到,如果言尚在的话,他肯定要下场去给人送伞、或指挥人如何躲雨了。”
  杨嗣微顿。
  说:“他那么爱多管闲事么?”
  暮晚摇淡淡的:“嗯。”
  她眯了下眼,眼中被雨水沾染得雾濛濛。她声音轻柔:“我就是他当初管闲事管出来的。”
  如果初次相见,不是他多管闲事为她指路去哪里躲雨,也不会有两人现今的缘分了。
  杨嗣探究地低头看她, 看她侧脸如雪,黑眸长睫。她安然无比地望着天地大雨,这般恬静的模样这样动人,乖巧的……有些像他以前认识的暮晚摇了。
  杨嗣低声:“真好。”
  这样他才能放心离开长安,将暮晚摇托付给言尚。一个让浑身扎满了刺的公主信赖的人,应该是值得他信任的吧?
  暮晚摇没有问他说什么“真好”,只道:“你什么时候离京?”
  杨嗣笑:“今晚就走。”
  暮晚摇诧异,扭头看向他:“这么急?你一个人走么?”
  杨嗣啧啧,吊儿郎当道:“不然呢?我在长安也没什么事,没什么牵挂了。早走早了嘛,何必一直吊着不放。”
  暮晚摇淡声:“杨三郎总是这般自由自在的一个人,不受任何人束缚。”
  杨嗣沉默半晌,自嘲一笑。
  他说:“我也是受人约束的,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自在。”
  看暮晚摇不信地看他,杨嗣道:“我希望我阿父阿母平安健康,希望我关心在意的人活得特别好。”
  他稍微停顿一下,才压低声音:“我也希望我此去陇右,能够帮到朗大哥。”
  暮晚摇没说话。
  杨嗣口中的“朗大哥”,自然是太子殿下,暮朗。只是没人会像杨嗣这般喊人罢了。
  他们一直避着人,卫士们不让寻常百姓靠近二人。杨嗣语气平静:“朗大哥一直没有兵权,长安被秦王的人马管得滴水不漏,他实在艰难。好不容易借助演兵一事渗入了一点兵部,让秦王被关在府上休息……我又走了,让他在长安的布局得重新安排。
  “我啊,就希望我从一个小兵做起,在陇右能够发挥出一些优势。改日我凭自己在陇右拼出了一个将军位,朗大哥在长安的局面就能好一些。一个太子,好不容易掌控财权,却没有兵权……还不如一个郡王,实在太可笑了。”
  暮晚摇说:“你对他真好。”
  杨嗣没再多说了。
  他和太子殿下的关系一直很好,不用旁人多说。太子明明需要他在长安,却放他离开。而他在陇右杀戮场中拼杀,也希望能够帮到太子。
  杨嗣低头认真道:“摇摇,我希望我走后,你能和殿下和平共处。”
  暮晚摇嘲弄道:“这取决于他,不是么?他是我的天然选择项,我没有其他人可选。可是他待我这个亲妹妹,却还不如待你这个外人心诚。我自然会想和他和平共处,好好合作。但是我也不能给你保证。
  “杨三,你希望我们都好。我也希望我们都各取所需。但是这一切都有前提,不是么?”
  杨嗣俯眼望着她,没说话,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他抬头去看雨了,雨水哗哗,渐渐小了一点儿,暮晚摇听到杨嗣叹了口气。
  让杨嗣这般意气风流的人叹气,暮晚摇心里有些难受。
  暮晚摇垂眸:“我到底不是你记忆中的暮晚摇了。”
  她依然可以和杨嗣一起来慈恩寺看戏,但是少女时期那个亦步亦趋地跟在杨嗣身后的小公主,到底已经消失了。她可以伪装自己还是当年的她,然而她和杨嗣都知道,看一场戏,他们也回不到过去。
  杨嗣低头看她,说:“不要这么说,摇摇。人都会长大的。你经历了这么多……如果还是当初的你,岂不是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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