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时间:2020-08-07 09:31:21

  皇帝笑一声,温和道:“起来吧,朕也没怪你。”
  皇帝若有所思:“本以为上一次的益州事件已经结束了,没想到他们还能走到这一步来……言素臣,朕果然没有看错啊。”
  刘文吉心中一动:“陛下难道是要保他?”
  皇帝哂笑。
  皇帝慢声:“再看看。看看他们都是怎么想的,看看这些大臣们要走到哪一步……文吉啊,朕最近在想,若是强臣弱帝,臣子强硬却一心为公,这天下,大约能过渡一下吧?”
  刘文吉一愣。
  心里想的是皇帝的身体真的熬不住了么?
  可是如今看几位皇子……他小心翼翼:“几位殿下,各有强项。总体而论,依然是太子势强。只是太子这一次……也许错了。”
  皇帝不置可否。
  喃声:“希望他能醒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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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路是旁人走的,皇帝对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没有兴趣,便只是看,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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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爷爷!”
  刘相公下朝回来,寒冬腊月,他却大汗淋漓,可见最近朝中的事有多烦。他背手走在前,刚进府门,就被刘若竹在后追喊。
  刘若竹跺着脚,追到了爷爷的书房前,她紧张地:“爷爷,我听说最近朝上的大案了……言二哥会不会有事啊?爷爷,你们会保住言二哥吧?言二哥并没有错啊!”
  刘相公轻叹。
  道:“他这一次,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我没想到他强硬至此,莽撞至此。若是知道他会这样做,当初他来问的时候,我就不该说什么‘做大事而惜身’。他这哪里是不惜身,他是已经奋不顾身了。”
  刘若竹心中仓皇。
  旁人说她不信,爷爷也这么说,可见言尚此局难了。
  刘若竹:“可是他是对的,可是我们都知道他是对的!为什么没有大臣帮他说话?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支持他?是因为言二哥势单力薄,背后没有势力支持么……可是只要是对的事,就总应该有人支持啊。”
  刘相公说:“现在聪明的人都在观望……等着看陛下的态度。”
  他又苦笑:“然而我们这位陛下……何尝不在观望我们呢?咱们这位陛下,是最不喜欢强行插手的。都到了这一步,我也不知道陛下是要保太子还是保素臣。只能秉公执法……”
  刘若竹松口气:“秉公执法就不错了。我相信爷爷你们一定理得清……我今天出门,百姓们说起这事,都说言二哥是对的。百姓们都支持言二哥。”
  她眼中神采奕奕,拼命压抑自己的担忧:“民心在言二哥,一定会像上次郑氏家主那次,言二哥会得到民心的……”
  刘相公淡声:“上次他得的不是民心,而是士族的支持。他这次是反了士族了。虽我们都不愿承认,然而……世家的声音,才是最高的。民心除了同情,他们是能为素臣上金銮殿,还是击鼓鸣冤?
  “而恐怕真有这一出……太子更是要将素臣说成是沽名钓誉之辈。
  “还是要素臣死。”
  刘若竹怔忡,目中神采暗下。她其实心里也知道,她只是希望言二哥能有好结局……她目中噙了泪,说:“那怎么办?没有人能救言二哥了么?爷爷你也救不了么?
  “还有公主……丹阳公主殿下,是放弃言二哥了对么?”
  刘相公苦笑。
  他说:“丹阳公主不恨得杀掉素臣,我都觉得他们昔日感情好了。”
  刘若竹含泪,半晌说:“那……我能去看看言二哥么?”
  刘相公摇头:“如今刑部大牢,可不是寻常人能进的。且你去了能做什么?”
  刘若竹:“我……我起码想让言二哥知道,百姓们的心声,百姓们是支持他的。他不必怀疑,哪怕百官都要他死,也有人、有人是知道他是对的。只是自古以来,动旁人利益者,都如他这般艰难。
  “我希望他不要放弃希望,不要绝望。”
  她说着说着哽咽,立在黄昏下,哭得说不下去。
  刘相公回头看她,见孙女泪流不止,一遍遍地擦眼泪。他自来教孙女公义,教孙女大爱,教孙女国事……然而到这时,刘相公才欣慰,原来自己竟然将孙女教的这么好。
  刘若竹抿唇,忽然倔道:“我、我一定要让言二哥听到百姓的声音……我不管朝堂上是如何想他的,我只希望用自己的力量,让他知道,这世间,有人是能理解他的。”
  刘相公道:“……好孩子。
  “你们都是好孩子。
  “……如此,我怎能不拼命,来保住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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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部大牢,暗无天日,阴仄潮湿。
  言尚昏昏沉沉醒来,是被后背上的鞭打之伤痛醒的。这一次的进大牢,和之前那次完全不同。每日的问刑,不再是走过场。每一次的问话,都要伴随大刑伺候。
  每日每夜,时间变得没有意义。言尚是撑着一口气,知道那些人必然希望自己死在刑讯中,他才不能死——起码要看到有好的结果,才甘心赴死。
  这一次半夜中痛醒,睁开眼时,言尚看到了昏昏的烛火光。
  他被关押的这里,根本没有人会点烛火。言尚手撑在稻草上,抬目看去,他看到了暮晚摇坐在对面靠壁的地方,正在俯眼看他。
  言尚呆呆地看着她。
  暮晚摇盯着他憔悴的样子。透过中衣,隐约看到他白衣上的血迹,然而她当没看见。
  暮晚摇轻声:“你害惨我了。”
  言尚如同做梦一般看着她,向她伸出手:“摇摇……”
  暮晚摇靠壁而坐,并不过来,她淡声:“言尚,我是来和你决裂的。我们结束了。”
  他不说话,就这般看着她。
  暮晚摇不敢多看他,怕自己多看他一眼,就会心软。可她如今还能有什么资格心软?
  良久,言尚低声:“好。”
  暮晚摇静片刻,忽而自嘲:“好?
  “因为觉得自己快死了,不想连累我,所以说一声好?”
  她忽然站起,全身涌上愤怒,她几步到他面前跪下,一把扣住他肩,让他抬头看自己,语气激愤:“死到临头了,你还当什么好人?!好人就那么重要么,百姓就那么重要么?
  “为什么……就是不低头!为什么……到现在都不低头!
  “太子殿下让我来找你,说只要你低头,他可以饶你一命……可是我知道你不会低头,但我还是来了……我觉得……你让我觉得,我在看着你走向死路!明明是你逼着大家一起走向死路,可是现在,你却要我这么看着你先走!
  “所有人都想你死!所有人都想你死!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她说着说着眼前红透,说着说着绝望无比,说着说着眼泪滚下。
  言尚望着她,心中凄楚。
  他说了一句话。
  暮晚摇:“什么。”
  言尚道:“应当是你不要我。因为我这么不好,配不上你。”
  他缓缓地伸手搂住她的肩,低声:“是我不好。是我没有能力护你,是我天真不懂韬光养晦,是我非要和所有人作对……但是,我没法子了。我过不了自己良心那道关,我做不到。
  “我无法知道死了太多人,仍当作不知,只壮大自己的势力,只是去忍耐。没办法忍的……这种事,不管多少年,只要我出来认下,我都是要死的。自古以来,像我这样的,不管做多足的准备,有几个能活下来。
  “你就当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吧,就抛弃我吧,就忘了我吧,就恨我吧。”
 
 
第116章 
  当他这样说时, 暮晚摇眼中光摇, 恨意更锐。巨大的嘲讽恶意让她觉得可笑,她一时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暮晚摇:“你在博同情么?我抛弃你?是你抛弃我!当你选择走这一步……你从一开始就做了和我决裂的打算!你一开始就放弃我了!你才是坏人!你才是欺负我的那个!”
  言尚脸色在烛火下有些白。
  不知是因为她这样的话,还是因为狱中生活让他本就失血过多。
  他只是唇颤了颤, 然而就这么认下了她的话。只要她高兴, 无论她想要什么的认定都可。
  暮晚摇看他这样, 眼神更冷。
  她逼着他抬头看她,用所有的刺来攻击他:“现在的情况,满意了吧?因为这么多人看你不顺眼, 就算你走出牢狱, 满长安……整个官场你得罪了大半吧?你就算不死在这里, 出去后也不过被人找借口弄死。没有我庇护你……谁管你的死活!那些人恨不能用唾沫星子淹了你。
  “可你却这般对我!”
  暮晚摇声嘶力竭:“言尚, 我是满盘皆输, 可是你也没有赢!”
  言尚垂着眼, 他心里越痛, 脸色越白, 却越是不说话。任由她发泄,任由她捶打他,任由她用痛恨的眼神看他。
  说好了要分开, 可是他的心撕开了一道口子, 暮晚摇又怎会好受?
  他便无可辩驳。
  暮晚摇最恨他这般逆来顺受的样子。正是他这样温柔, 才欺骗了她,让她觉得他会一直这样。可是在某个时候,他却那么狠——“说话, 言尚!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步?难道你不知道你卷入其中,也是输家么?你以命相博,谁又在乎?”
  他本不想辩驳,可他终是不想让她越走越远。
  言尚说:“我以命相博,求一个公道,满朝文武也许都不在乎,还觉得我以卵击石。然而百姓们在乎,发生灾情的益州在乎,益州灾情中死了的那么多条人命在乎。灾情结束后……被灭门的七十二条人命在乎!
  “我知道,你会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冲动。明明户部侍郎都死了,可我还是要站出来。摇摇,这根本不是冲动。我思来想去……我其实挣扎了很久,你怪我出尔反尔,但是我亦想不到你们在之后还要灭门。”
  暮晚摇:“什么灭门?”
  言尚望她半晌:“你不知道么?”
  暮晚摇沉默片刻,她确实不知道言尚口中的七十二条人命是什么意思。
  但是暮晚摇冰着脸:“那些先不提。我一直知道你我立场有微妙不同,但我一直以为我们能够和平共处。因为你本不是一个宁折不弯的人,你实则是很容易变通,很圆滑的一个人。你和各路性格的人都能交朋友……反而这一次不能忍。
  “就算……就算你不满这些事,你可以等我站稳,再做这些!你可以等你手中权足够大了,再做这些!忍不是错,一时之忍是为了之后的清算。可你偏选现在就出手!自己走死路不说,还将我连累至此。”
  言尚轻声:“忍到你权倾朝野么?那时我们的矛盾只会更加大。中间隔的这么多年,我和殿下会越走越远,离心离爱。殿下是否觉得这样更好?
  “忍到我权倾朝野的那一天?那这中间又得有多少人因为这种事而死。每年死一些,每年死一些……殿下,人命是数字么,是功绩么?是否人的性命轻轻一笔,在殿下眼中无足轻重,殿下根本没有看过一眼?我要忍到那个时候再算账……就算我忍这么多年没有忍出毛病、还能保持今天的心性,且说到了那个时候,朝野又得浑浊到什么程度!有问题时不解决,只是堆积,便是对的么?
  “或许殿下还要说让我谋定而后动。殿下,这种事,是永远没有真正‘谋定’的那一天的。古来商鞅变法,他的结局也是车裂!我不知道么?这种事,再多谋定,到头来不过临门一脚。原本户部侍郎不死,我也不用站出来……但是他死了,若我此时不站出来,你们对此警惕了,日后我想破局更难。大约真的只有这个机会让所有人措手不及,才是最好的时机。
  “或许殿下觉得我应该等自己的势力强大起来再说。但是朝中势力这回事……没有那般容易。消磨的这些年过去,恐我自己的血都会冷了。
  “再或许殿下觉得这样我会死的,这种事让旁人去做,我应该做更有意义的。殿下,这世间该做的事,没什么让旁人牺牲、自己坐享其成的说法。殿下眼中,如殿下这样的人,性命才值得尊重。可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我的出身让我没办法漠视人命。
  “我对不起的,便只是殿下。还有……我的亲人。”
  暮晚摇静静听着他说。
  待他说完,她才冷冷道:“阶级不同,立场不同。原来你也知道。那你可知你做的这些,并不能根治官场的毛病?你就算拉下了户部,不过给官场以警醒。假以时日,仍会重来。除非你从根本上杜绝……但是这种事是无法从根本上杜绝的。
  “你要保护的百姓们死,是因为你眼中的官商勾结,上官庇护下官。而之所以形成这种庇护,是因为如我这样的人,要维持我们自己的利益。发生灾情了,商人就想从中发财,官员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整个局面不变就好。户部侍郎没有管下面的事么?他管了。他派你赈灾去了。中间发笔财又怎样?
  “你也待在户部,你也知道向户部伸手要钱的人有多少。边关军饷不要钱么,工部修缮不要钱么,便是吏部官员选拔……不要钱么?
  “我知道,你又要说小贪可以,然而我们未免已经太过分。言尚,过不过分的界限,谁来衡定?由你么?难道你此番一闹,能保证水至清则无鱼?你也不过是把户部拉了下来,重新派了新的官员,让我与太子殿下从中受损……意义很大么?”
  言尚:“意义很大。
  “因事情闹得这般大,陛下便会过问,太子殿下过分的那些事都会叫停。天下官员看到户部在其中的折损,最少五六年,都没有官员会再敢如此明目张胆。而朝廷可以选更多的监察,补充更多的措施。这其中争取到的时间,很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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