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开了药方,宝珠随秦元鞍身边的小厮前去抓药。
秦婳此刻头痛欲裂,她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一时间烦躁不已。
“阿娘,我想喝水。”秦婳抬眼低声说。
她的嗓音略沙哑,听着可怜兮兮的。
秦元鞍转身给秦夫人递来杯盏,秦婳被她扶起来小口喂水。
前院管事进门,隔着屏风道:“老爷,夫人,裴公子与摄政王殿下在前厅。”
“他们来做什么。”秦元鞍焦灼秦婳的病,挥挥手:“你去回禀,就说我现在有事,不见客。”
秦婳捧着杯子愣怔,后知后觉的想起别的事情,忽然嘀咕:“爹爹,这样得罪摄政王不会出事吗?”
“这有何妨。”秦元鞍的大掌抚上她的发顶,温声道:“他总不能闯进内院来抓爹爹吧。”
秦婳沉默片刻,乖乖点头。
她方才见秦元鞍这般回绝傅时珣,莫名想起前些日子对傅时珣的无礼,或许是头晕,她竟想着傅时珣以后会不会找自己算账。
但再一听秦元鞍比她还要猖狂的回应,她就明白了。
她是有可以狂妄的资本的。
毕竟她是跟秦元鞍学的,总不会出错。
管事还在外头候着,似乎还在犹豫。
秦婳靠在秦夫人怀里偏着头看,舔舔唇角扬声问:“可是那二位还说起旁的事情了?”
管事松口气,连连点头:“正是。”
“裴公子听闻四姑娘身体抱恙,特意送来南方蛮夷进贡来的血燕,摄政王殿下则是送了鹿茸与千年人参前来,说是希望四姑娘尽早痊愈。”
秦元鞍头皮发麻,没忍住看向秦婳问:“婳儿,这是……”
“女儿不知呀。”秦婳眨眨眼睛。
她的确不知晓,若是摄政王独自一人送东西来,她多少还能明白是何意,但这裴景行她的确是不明白了。
秦婳的手指曲起,不着痕迹的抠了抠杯子。
“那我去前厅瞧瞧。”秦元鞍起身,垂眸若有所思的盯着秦婳出神的面容,沉吟片刻,转身离开。
秦夫人见她神色怔忡,伸手拍拍她的脑袋。
收拢思绪的秦婳抬起脸,对她笑了笑。
-
前厅里。
傅时珣右手握拳掩唇,低低咳嗽一声。
“不是吧。”裴景行侧眸睨他,诧异道:“你自己都病了还要来担心别人?”
傅时珣昨日一路淋雨送秦婳回府,不过他到底是男儿郎,常年又在练武场习武,没有秦婳那般明显的体热,只是偶然会咳嗽两声。
今日下朝他看见秦元鞍直直朝太医院奔去,就知道秦婳定然是身子不适。
但一人来实在显得突兀,只好唤上裴景行一道。
不多时,秦元鞍半撩起衣摆迈进前厅。
傅时珣下意识起身,裴景行也连忙朝秦元鞍作揖行礼,三人见过礼,秦元鞍叫人看茶后,他才慢吞吞的说起正经事。
“不知今日王爷与裴公子前来,所为何事?”秦元鞍模样客气。
傅时珣并未做声,裴景行捏着折扇轻轻在手心敲打着,笑吟吟的回应:“我与王爷得知令嫒身子抱恙,特送来珍贵补品看望,还请宰相莫嫌弃才是。”
秦元鞍的手指轻轻捻起,方才得知这两人前来,他并不觉得是有关朝政之事。毕竟这两年来,太后与皇帝暗处相争已是水深火热,只不过没有揭开那层皮放在台面上来讲罢了。
太后一党时常明里暗里想要拉拢他,但皇帝这方从未有过这般举动。
眼下再看他却忽然明了。
若不是拉拢,那只有一个可能。
便是看上了他刚找回的女儿,但至于是这两人中的谁,秦元鞍猜不出。
秦元鞍笑趣道:“这是自然,秦某多谢二位好意,不过小女刚用过药睡下,怕是不方便见客。”
“很严重吗?”沉默许久的傅时珣忽然出声。
秦元鞍神情微微愣住,而后笑着道:“只是有些体热,不碍事的。”
见他这般说了,那便是不严重。
傅时珣点头应下这话,不动声色的换了话头,几人一道议起公务。
又添了一盏茶后,傅时珣跟裴景行才准备离开。
两人下了台阶走上长廊,裴景行啧啧道:“你这为了追回秦婳,无所不用其极啊。”
“怎么说?”傅时珣神色未变。
裴景行嗤笑:“不着急秦婳,反倒是先对岳丈大人下手。”
傅时珣的手指抚过眉骨,嘴角浅浅勾起:“本王这叫知己知彼。”
“你的兵法若是用在秦元鞍身上,那只怕要用错地方。”裴景行晃了晃扇子,在他肩头轻轻敲了敲:“那可不是什么好哄骗的人。”
傅时珣看他一眼,伸手打下他的折扇:“本王从不骗人。”
在裴景行还愣怔时,傅时珣漫步往前走。
“哎我说……”裴景行刚出声,对面便来了一身红衣的少女。
她脚步轻快,别着脑袋正与旁边的丫鬟说着什么,压根没有注意到前头还有两个人。裴景行没作声,眼睁睁的看见她朝自己怀里撞来。
“姑娘!”丫鬟正在跟秦妙书看着笼子里的猫,突然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双脚,再抬头秦妙书已经冲进人的怀里。
秦妙书慌张的连连后退,甚至中途左脚绊了右脚一下险些摔下去。
她喘了口气抬起头去看,只见风流公子似笑非笑的垂眸盯着自己,而摄政王则是立在旁边,没什么情绪的扫她一眼后又移开。
周遭一片安静,秦妙书听着异常的心跳声,缓缓福了福身子:“臣女见过摄政王殿下,见过裴公子。”
“三姑娘走路可得小心眼前。”裴景行眼中含笑,盯着她通红的耳垂:“若是遇见旁人,这会儿可就要三姑娘负责了。”
傅时珣拧眉轻嗤一声。
他先前在画舫外见过秦妙书,那时候他将人认错,大抵是将秦妙书吓坏了,惨白着脸离开。此刻再看,她与秦婳其实差距甚大,最多有堂姐妹之间的相似罢了。
见裴景行逗她,傅时珣想起他那人脾性,冷声道:“还走不走了。”
“走走走。”裴景行收起话,而后弯腰看着秦妙书,笑的眉目生情,“三姑娘,下次见。”
裴景行与傅时珣一前一后离开,秦妙书回头盯着他的背影,没忍住轻啐。
这个浪荡公子,居然逗乐子逗到她身上来了。
“你这爱屋及乌也过了头,是她自己撞进我怀里的,你怎么还……”
裴景行话没说完,傅时珣偏过脑袋问:“你心里对你自己没点数?名声那么差,还去逗秦将军的女儿,你是嫌命长还是腿不想要了。”
提起秦将军,裴景行瞬间冷静下来。
见他这番模样,傅时珣哼笑:“你可别忘了,当初沈澈求娶秦大姑娘时,秦将军都不愿答应,沈澈品行多贵重都叫人看不上,你自己什么样你不知道。”
裴景行被他这么诋毁,也没在意他话里意思,不满意的反驳:“我怎么了,我好歹长了……”
“你还有张自以为是的皮相。”傅时珣接了他的话,“可人家沈澈没有吗?”
裴景行方才还翘起的尾巴被傅时珣三言两句击败,他咬咬牙,看向傅时珣没忍住道:“你这报复心理很重啊。”
“自己见不到秦婳,反倒把气撒在我身上。”
傅时珣弯了弯唇:“你才看出来?”
裴景行一阵无言。
青武忽然从对面快步干过来,他神色匆匆,似乎是有要紧事。
“怎么?”傅时珣顿下脚步。
青武看了一眼裴景行,压低声音道:“胡家去大理寺捞人了。”
第32章
胡二公子那事的后续, 傅时珣并没有关注。
今日将这消息传到了他这里来,要么是赵禹宵的手笔,要么就是有人想借助他的手将胡二公子一网打尽杀死他。
傅时珣心里像明镜一样, 但还是去了。
因为他实在无法容忍胡二公子这样对秦婳有过龌龊之心的人被救出来。
三人快步离开秦府, 还未上马, 裴景行抬手按住他的肩膀问:“这事情你当真要管吗, 当初你废了胡二双手双脚的事情胡家……”
“未同本王计较是吗?”傅时珣拉紧缰绳, 脚踩上马镫翻身骑坐上去,淡声道:“正好,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裴景行捏紧折扇, 盯着他快马离开, 摇摇头低声喃喃:“疯了。”
又怕他当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裴景行赶紧回神骑马追上去。
大理寺距离宰相府还有一小段距离,等三人到那里时,除却胡家的人还有许久未见的顾炜,傅时珣的眼神从顾炜身上掠过, 直直落在胡夫人身上。
“我儿病重, 还望大人通融一二啊。”胡夫人撑着胡六姑娘的胳膊哭诉道,她站都站不稳, 佝偻着腰看起来狼狈极了:“求求你们了。”
大理寺少卿显然还未见过这种状况,她双颊涨红, 眼神不知所措。
瞧见傅时珣下马,大理寺少卿赶紧避开胡夫人的手迎上去,作揖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人怎么样?”傅时珣垂眸摆弄着袖口。
少卿拧着眉头道:“从送进来后, 胡家那位就昏迷不醒,后来下官为其请了太医来诊治,前几日好不容易痊愈了些, 谁知道昨日傍晚胡夫人探视过后,今日又开始高热不退。”
“可查出什么了?”傅时珣听见胡夫人昨夜来过那几个字,手指一顿。
少卿摇头:“未曾。”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胡夫人作妖,却找不到证据,果真是救子心切。
傅时珣正想再问些什么时,胡夫人忽然扑过来跪在地上哀泣:“王爷,求求您放过小儿吧,他真的已经身受重伤难以治愈了,就算是要伏法下狱,可否能让他好些再继续。”
“那先让胡家的带回去吧。”傅时珣微微扬起下巴,“此事尚未判刑,待他病好些再重新审查。”
这事情到底不是傅时珣能决定的,入了大理寺的犯人没有道理莫名被释放,大理寺少卿无言半晌,颤巍巍地开口道:“此事下官还得先回禀大理寺卿才可做主。”
傅时珣的眼扫过他,大理寺少卿脊背一凉,许久不敢吭声。
“你只需按本王吩咐的办,皇上和大理寺卿处本王会亲自前去禀明。”傅时珣沉吟片刻,又加了几句:“如今胡家的人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胡公子身受重伤,的确是不宜继续审查。”
裴景行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跟着道:“胡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将胡公子带回去总不会跑了。”
“这……”大理寺少卿还在犹豫,思忖片刻应声:“是。”
他转身亲自前去带人出狱,胡夫人却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事情与胡夫人所一早设想的不甚相同,她没想到傅时珣会为胡家说话,她本想的很简单,若是大理寺不放人,她便一头撞伤威胁他们。
谁知中途顾家公子来了,她没能成功,不多时傅时珣也来了。
察觉到胡夫人奇怪的目光,傅时珣顺势看过去,两人对视上,胡夫人嗫嚅道:“多谢王爷。”
“不客气。”傅时珣浅浅勾起一丝笑,眼神淡漠:“本王还是希望胡公子早日痊愈,免得让这案子搁置太久。”
胡夫人嘴角抽动几下,没敢吭声。
不多时,大理寺少卿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牢狱侍卫,担架上抬着胡二公子。
“我的儿啊。”胡夫人几步上前去看胡公子,她的裙摆摩擦在地上,发出粗糙的声响,“你可真是受苦了。”
胡夫人边说边哽咽。
傅时珣侧眸朝担架上看过去,果不其然,胡二公子的面色通红,又开始了昏迷不醒的征兆,甚至嘴里都开始说起胡话来。
将视线从担架上收回,裴景行微笑道:“胡夫人还是快将人带回去吧。”
“是是。”胡夫人抹了一把眼泪,扬声叫了胡府小厮来帮忙,将人弄上马车,胡夫人转身对傅时珣再次道谢:“多谢王爷。”
傅时珣这次并未回应,而是盯着马车遥遥离去。
方才一直未开口说话的顾炜走过来,站在他身侧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让胡夫人得偿所愿。”
“是不是得偿所愿,”傅时珣嗓音冷漠,顿了顿开口:“谁都不好说。”
顾炜愣怔。
他面色上仍旧带着往日那样无所谓的笑,傅时珣并没有兴趣与他站在此处畅所欲言,抬步就走。
当初秦婳坠崖前,收到的那张字条的的确确是出自他手,可偏生顾炜矢口否认,任凭傅时珣如何暴怒他都无动于衷,甚至还随口反问他为何要那样做。
傅时珣若是知道为何,他就不会亲自去问,而是直接抓人了。
思及此,傅时珣脚步微顿,到底还是没忍住心里的怒火。
若说他是沈氏一族埋在傅时珣身边的卧底,可这么些年来,大大小小的每一桩事他都知道,却只在红楼那件事情上泄了密。若说他不是,这件事情他又没得狡辩。
无论如何,傅时珣从不再用背叛过自己一次的人。
纵然那人是昔日里的手足兄弟。
傅时珣抿紧唇角上马,抬眼扫过裴景行:“走吧。”
“你先走。”裴景行示意。
傅时珣没再说什么,调转马头。
等他走远,裴景行敛起吊儿郎当的笑,冷着声音问:“那事情出过后,我一直没有问你。”
“为什么?”话音落,裴景行转过身子定定的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