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浪得意一笑,她居高临下看着顾明朝,恶狠狠地威胁着:“顾侍郎,你可要想清楚了。”锐利刀锋抵在时于归的脖颈处,细小白嫩的脖颈儿在宽大的刀背面前柔软纤细。她小脸惨白,被人抓在手心摇摇欲坠,像只无辜被困的幼兽。
顾明朝眉心皱起,他自然不愿意让乐浪公主走,本就是受谢书群之托才匆匆入宫,柳南风竟敢和王家勾结打着谢家的旗帜企图扰乱后宫,动摇太子地位,乐浪公主的消失与重现也与他们有着密切的关系,可被人抢先一步放出对大英有着仇恨心里的乐浪公主,时于归更是在他手中,他不得不投鼠忌器,最后只能一脸阴沉地侧开身子。
“等会,我有话要说。”时于归虚弱的声音响起。她抓着乐浪公主的手才能勉强站得起来,树干陡峭崎岖,极为难走,她三脚猫的功夫都不会,站一会便觉得累极了。
她一说话所有人的视线便落在她身上,树下的顾明朝紧紧盯着她,乐浪也有些诧异地低头看着时于归。
时于归吃力地扶着乐浪的手,脸色苍白,但眼神极为冷静说道:“放你出来的人肯定只告诉你入千秋殿的方法并没有告诉你出千秋殿的法子对不对。”
乐浪眼珠子微微一动,嘴角紧抿,手中利刃下意识收紧,那刀锋又陷入时于归脖颈些许,加深了原先印记,鲜血顺着衣裳流了下来,不一会儿便濡湿了衣领。
“不许伤她。”顾明朝厉声呵斥道,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涌现出滔天怒意,空气中紧绷的杀气令人窒息。他从未有过这样想要杀/人的心情,抑制不住的杀意在体内奔腾呼啸,时于归衣裳上的血迹染红了他的眼眸。
不过几十丈的小岛涌上了上百个人,可偏偏无人说话,连鸟兽都躲在一旁不出声,连秋风都不愿穿过密集的树林,空气徒然变得有些闷热,柳枝垂在一旁不愿摇摆。
死寂,难捱的死寂在空气中弥漫,细微的血腥味在众人鼻尖萦绕,所有人的精神都不由紧绷。
时于归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怕疼了,喘了一口气勉强站住,继续说道:“别紧张,我知道是谁送你来的,只是没想到会选这个地方。”
乐浪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冷笑道:“你们大英就知道装神弄鬼,那你说说是谁送我来的。”
“这有什么难猜,不如让我猜猜你们说了什么?”时于归笑说着,一用力扯到脖颈的伤痕,笑容顿时变成哭笑不得的样子,“你们一定说过高丽句的事情对不对,你哥哥莫里王子造/反失败如今只能像只丧家之犬一样跑来跑去,你被人送进宫是为了你哥哥,那人许你了条件,让你今日来我千秋殿绑架我,甚至杀了我。”
乐浪脸色微变。
“千秋殿的护卫不说千军万马但铜墙铁壁,无坚不摧,你今日能随着水流而来,不过是因为当时轮值的人是他的人,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你难道以为出去依旧会像之前来的是很容易吗。”
时于归说着话,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底下的顾明朝,站累了的脚掌忍不住动了动,苍白的脸色衬得眼睛越发明亮,琥珀色的眼珠子像是一颗入水明珠,在水波流荡间发出熠熠光泽。
顾明朝眼睛微微一闪。
“再说,我今日若是不肯罢休,大英的铁骑就会踏破你高丽句城门,你哥,便是千古罪人。”
“这些不需要你多言,少些废话。”乐浪脸色大变,面色徒然扭曲,狠狠地一把勒住时于归的脖子,咬紧牙,她目光向远处眺望,平静的明珠湖连鸟雀都不敢停留。
时于归被勒得呼吸困难,但还是僵硬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若是你死了,你觉得那人到底会不会按照你说得做呢。”
乐浪动作一僵,就在此时,时于归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力气,一把推开那把刀,人矮身向前迈了一步,在乐浪的手重新抓回自己的时候,右手从靴子中掏出一把匕首,睁大眼睛看着乐浪公主,果断向后倒去,双手胡乱一挥,乐浪避开刀锋侧开身子,手中钢刀凌空掷出,在日光下闪着刺眼光芒,朝着时于归凌厉而去。
人群瞬间躁动不安。
顾明朝早有预感,在电光火石之间拔地而起,随手拿过身边侍卫腰间长箭,手腕如绷紧的弓弦向那把快要逼近的刀甩去,拿刀来势汹汹与半空中的弓箭短兵相接,弓箭看似毫无反击之力被钢刀从中劈开,一分为二,但那短暂的停顿足以让顾明朝把半空中的时于归接在怀中,顺势接过时于归手中匕首,眸中冷光一闪,锋利一掷,刀刃相交,双双落地。
与此同时,长丰手中剑锋一闪,如鹞雀冲天而起,向着乐浪跃去,眨眼间便到她眼前,手中巨剑快如闪电对人横空劈去,剑锋所到之处柳枝皆数齐齐而断,风中鹤鸣之声越发尖锐。
乐浪向后一退,见情势不妙立刻转身入了茂密柳叶中,借着繁杂树叶遮蔽,与长丰在林间纠缠,她似乎极为熟悉地势,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长丰面色冰冷似山顶不化积雪,煞气十足,长剑奋力一挥,最后把乐浪公主踪迹隐藏住的那棵大树轰然倒塌。
“把千秋殿围起来,统治郑大将军。”长丰的声音传到岛内每一个人耳中。
时于归一落地就被立春立夏团团围住,立春掏出手帕捂住她脖颈的伤痕,眼眶通红。她站在两人中间眼睛看着被挤到身后的顾明朝,眨眨眼,得意洋洋的样子。
“不碍事,没事,就是看着严重而已,她好像不想伤我。”时于归自己用手粗鲁地捂着伤口,大大咧咧地安抚着两位丫鬟,不等她们有什么反应就挤到顾明朝边上,咳嗽一声,娇娇软软地说道:“你刚才那招好厉害。”她比划着。
——是刚才顾明朝用手凌空射箭的动作。
顾明朝温柔地接过被她揉成一团的手帕,细心又温柔地仔细摊开为她在脖颈间小心系上,鸦黑色睫羽轻轻垂下看着领口那抹刺眼的血迹,不知是风动还是睫毛在动,他的羽睫在微微颤抖,在俊秀的鼻梁尖留下一点微弱的阴影,只是他声音一如既往温和地说道:“下次有空我便教你,不过是简单的投壶技了。”
时于归眼睛一亮,一本正经地抓着顾明朝的袖子,笑眯着眼,眼底的红痣在碎光中一闪一闪:“有空有空,我明日便来拜师。”
顾明朝抬起头来,一双如龙尾石般沉寂的眼珠认真地看着兴致勃勃的时于归,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微微叹息,就像看着整日胡作非为的大花一般:“不行,你得好好养伤。”
那眼中的光芒到连秋风都愿意停留在这里,缱绻温柔,如杨柳拂面,春风化冰。时于归看得这双眼半个不行都说不出来。
“那……那……那也行吧。”她攥进顾明朝的衣袖,让原本平整光滑的面料皱巴巴地握在她手中,她红着脸,不情不愿地说着。
第174章 入殿搜查
“我怎么会知道是谁放她进来的?”时于归仪态不佳地倒挂在床上, 脑袋朝下垂着,拿着话本随意地挥来挥去,脖颈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僵硬地箍住她的脖子, 让她像翻不了身的大花, 只能在晃着四肢扑腾。她向上翻着眼珠子, 一脸无聊地看着床边的立春,垂头丧气地说着。
立春无奈地摇了摇头, 劝道:“太医说公主这样不利于恢复,伤口若是迟迟不能恢复, 拖拉久了也许就赶不上太子纳采了。”
时于归听话地把小脑袋缩回来, 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地说道:“就那么点伤,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她比划着小拇指, 郁闷地说道。
公主殿下被劫的消息是等时于归被救下后才传到太子和圣人耳朵, 两人当下惊得推了公务火速来到千秋殿, 刚好看到时于归脸唇惨白, 头发凌乱,领口被血沾湿,脖颈衣服上一片血迹, 脖颈上被系上一条染血的手帕,可怜兮兮拉着顾明朝的样子。圣人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太子眼疾手快及时扶住, 只怕当场就要站不稳,至于太医院首是被郑大将军架着送来千秋殿。
这般被众人人盯着的架势,院首也不敢托大,揪着花白胡子仔细把脉, 虽然深知公主没什么大碍,但深宫沉浮多年练就了一副小病哭丧,大病沉默的本事,说了不少气血亏空,受惊过度,静养生息的话,把时于归彻底禁足在千秋殿内。
“对了,人抓到了吗?”时于归睁大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地问着。
立春蹙眉,摇了摇头,昨日乐浪从水面逃开以后就像水龙过江,眨眼就消失不见,岸边当时便派人团团围住,但皆一无所获,岳健岳大将军当时便紧急封锁宫门,谁也不得外出进入,皇宫被翻了个个底朝天,可乐浪依旧毫无踪迹。
时于归意料之中地哦了一声,倒也不是很诧异。
“公主真的不知道是谁吗?”立春见她神情,不由再一次追问道。
时于归盯着床上的帷幔,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旁的书页,无所谓地笑说道:“其实这有什么难猜,前朝后宫恨我与东宫之人不计其数,但又能力做到这一步的屈指可数,仔细算算不过三四人。”
一张小脸依旧苍白的公主笑眯着眼,对周边艰难险阻的处境浑然不惧,云淡风轻地扳着手指:“琅琊王氏,娴贵妃自身能力出众,又背靠王家,又育有皇子,本就是后位第一人奈何前面多了我与太子,昨日在明珠湖与御花园相连的走尾巷巡逻的人是王廷王都尉,乃是王家一表三千里的穷亲戚,目前有个妹妹王彗心居住在齐国公府,王廷这些年来也算努力,入了王家眼。”
“好大的胆,奴婢这就让长丰把他抓起来严加询问。”立春噌的一声起身厉声说道。
时于归摆了摆手,笑说着:“不急,再说了乐浪逃走的时候但是巡逻的人可不是王廷,最多是守卫不力,他多年来勤勤恳恳不曾出错,今日不过是我的猜测,若是因为这个被狠狠重罚定会生变、”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立春咬牙狠狠说道。昨日公主差点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今日想来依旧忍不住颤抖,千秋公主她照顾十五年,从牙牙稚儿到亭亭玉立,连破个皮都要心疼半天,何况是被人用刀抵着脖子。
时于归眯着眼,双手向后随意抓了抓,把立春的手抓在手心,无聊地捏着她的手指,眼角的红痣随着眼底笑意在熠熠生光,嗔怒道:“还听不听我说。”
立春只好压下满心怒火:“是奴婢逾越了。”
“这不过是我猜测的其中一人而已,其二便是陈郡谢氏。”时于归感觉到手中之人的手指一僵,连忙安抚地捏了捏,“没想的这么严重,谢同光我还是信的,不过是之前陈年旧账的余威罢了,谢韫道一直暗恨是我阻了谢嫔的位置,才导致谢家被王杨两家压了一头,而且今日乐浪逃走之时,当时巡逻的是谢家旁支白如苍,白家人格外保守,即使如今谢书群掌权但还未成为正式家主便依旧紧跟谢韫道。”
立春听着听着逐渐琢磨出一丝不对,她有些犹豫地说道:“谢王两家水火不容,乐浪能从他们手中同时逃脱未免也太奇怪。”
谢王两家站队完全不一样,谢家不论如何都是太子的人,谢韫道不说如何,谢书群态度鲜明,而王家,荣王殿下早已成年步入朝堂,娴贵妃后宫独大,圣人子嗣本就不丰盈,对太子而言,能有危险性的如今便只剩下荣王殿下。
时于归手脚麻利,一把捞住无辜经过的大花,把它抱在怀里蹂/躏,一脸深思地说着:“不好说,我似乎忽略了一个重要人物,不提这事了,哥哥和父皇会搞定的。”
立春犹豫地看着时于归,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把脸埋在生无可恋的大花肚皮上,撸得大花发出呼噜呼噜的身影。
公主说有三四人,可如今只说了两人。立春有心想问又觉得坏了规矩,只能抿着唇憋在心里,心中暗自留意起来。
“你想问我其他两个人是谁?”时于归看了眼立春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笑说着。不等立春有所反应便直接说道,“这两人真是我无端猜测了,告诉你也无妨,正好帮我留个神,太原温氏,舒亲王。”
“温氏?他们不是……”舒亲王可以理解,当日公主力排众议亲自斩杀舒亲王唯剩的独女,事后舒亲王虽严明是安平县主罪有应得,可舒家还是绝后了,对公主自然是恨之入骨。他年轻时是內宫大统领培养了一批忠心耿耿的属下,借机放一个人不成问题。太原温氏便有些奇怪了,温氏一向是纯臣,公主乃圣人至宝,温家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
时于归笑了笑,捏着大花肉呼呼的肉垫,眼角的小红痣随着长长的睫羽垂了下来,淡淡说道:“时过境迁,人过是非。温家之前去找顾家我便觉得有些奇怪,顾家只有三位主子,顾静兰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尚未及笄,毫无可利用之处,顾闻岳一滩烂泥扶不上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虽然顾明朝前途不可限量,但对于百年温家而已不过是锦上添花不值一提,那顾家有什么值得温南岸亲自拜访的?”
大花舔了舔时于归的手示意她继续撸毛,立春摇了摇头勉强接了下去说道:“总不会是因为去世多年的顾老侯爷吧。”
“为何不可呢。”时于归反问道。
立春脸上笑容一僵,弱弱反驳道:“可这与公主有何关系?公主虽总是为顾家出头,但也不可能受此牵连吧?”
时于归盘腿坐着,一本正经说道:“我与顾侍郎之事不算秘闻,圣人朝堂上为顾侍郎加官进爵态度鲜明,那日下朝后甚至宣了温南岸入宫,温南岸只要是不是蠢货就该明白圣人是什么态度。”
若公主真与顾家结亲,顾明朝便彻底要了温氏一头,温南岸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稳坐中书令多年自有其过人之处,此局要不毁了顾家,要不毁了时于归。
温家不是无脑之人,毁顾家可比伤害公主来得要容易,不到万不得已温家不会走上这条路,可时于归把他放在嫌疑人的位置上,不过是凭借多年政治敏锐,最是不可能的人往往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人。
时于归摸着大花的下巴,感受到大花难得的黏黏糊糊情绪,突然眼睛一亮说道:“既然昨日封了宫门不准外出,那顾侍郎是不是也没出去啊。”
立春摇了摇头,当时公主被送回寝宫时,千秋殿混乱一片,谁也没注意顾侍郎在哪里,在干什么,等一切尘埃落定立春想起来的时候,只听到有人模模糊糊地说道:好像跟着太子殿下走了。
“你马上去看看,要是顾侍郎还在东宫,我便去东宫找哥哥玩。”时于归一本正经地说着。
立春无奈地摇头退下。
被千秋公主惦记的顾侍郎如今正带人来到贤良殿前。他昨日在乐浪公主消失湖泊方位亲自下水勘察数次,最终发现了一块被水中礁石挡住了的入口。水技出众的蛙人进入隧道,那是一条狭窄的甬道,水中发现了一条破败的羊肠带,入睡时间很短,蛙人再一次出水时,终于从御花园的另外一边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