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湖。
娴贵妃大为恼火不许郑莱带御林军入内搜查,双方由此僵持,就在此时,顾明朝带着圣人谕旨与岳大将军奉旨前来。
“顾侍郎不过一介外官,仗着与有几分关系也敢擅闯贵妃娘娘寝殿,好大的胆子。”凝霜站在高高台阶上冷嘲热讽,话里话外都在嘲讽他接公主威势狐假虎威。
顾明朝穿着绯红色官袍,腰佩长剑,俊秀白皙的面容少了平日里温和笑意,垂下眼时就有些威严冷酷。他丝毫没有被凝霜的话所激怒,只是掀了掀眼皮,露出漆黑幽深的双眼,似寒潭深水,冷漠地注视着上方的大宫女,淡淡说道:“吾乃圣人亲封忠武将军,拱卫圣人安危、宫内尚有贼人逃窜至贤良殿附近,娴贵妃拒不开门让御林军检查,其心可诛。”
“一派胡言。”凝霜面色一变,厉声呵斥道。
“那便开门自证。”顾明朝冷冷说道。
“太原王氏忠君爱国,断不会做出包庇贼人之事,顾侍郎名鉴。”凝霜抬出王家私图吓退众人。今日若是让人进贤良殿搜查,今后娴贵妃在后宫内威势全无。
“圣人谕旨在此,谁敢放肆。”身后岳健一脸不耐,上前一步虎目怒睁,声如雷鸣怒声呵斥道。
第175章 证据确凿
贤良殿虽然远离圣人甘露殿, 但靠近內宫最西边的蓬莱湖,波光粼粼的湖面似一带琼瑶,吴山色千叠翡翠,似万顷玻璃, 烟波澹荡摇空碧, 这样地处绝佳位置的宫殿还是当年娴贵妃自己亲自选的。
刚入宫时, 王静娴想着远离圣人与皇后,来个眼不见为净, 也存了修生养息,韬光养晦之意, 只是后来谁也没想到皇后早早仙逝, 宫中无主,娴贵妃作为老人入宫,妃位崇高, 这片区域更是被她纳入囊中。
这个贤良殿的后花园, 这是宫中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今日, 谁也没想到劫持公主的贼人最后会被发现的地点在蓬莱岛, 之后消失无踪毫无消息,而如今娴贵妃被软禁在贤良殿,二皇子荣王殿下和王家拦在宫门外, 所有消息都被捂得严严实实,宫娥黄门皆被禁足在自己区域不得外出,整个皇宫风声鹤唳, 风雨欲来,众人惴惴不安。
王静娴百口莫辩。
这可要如何说?
乐浪公主消失的那条水道虽然有不少暗道,但唯一通的一条最后确实通向蓬莱岛,顾明朝已经在蓬莱岛上找到那个被层层败落荷花掩护住的暗洞, 今日在千秋殿门口巡逻中确实有一人乃是王家表亲,这是不争的实事,最重要的是,贤良殿与东宫一向水火不容,处处争锋。在劫持公主的事情中,时间动机像是被人牵着线的木偶直接递到圣人面前。
现在人人都觉得是王家想借一个无依无靠的外国公主之手除掉千秋公主,断东宫一臂,一举数得。
若不是娴贵妃真得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也深深佩服背后出谋划策之人的绝顶聪明,毫无破绽可言。
千秋公主乃是东宫最为重要的人,圣人对其宠之任之,东宫能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不得不说其中千秋公主出力不少,当今朝堂太子殿下地位逐渐巩固,若是时于归能骤然归去,而牺牲的不过是一个毫无作用的外国公主,结果可是能让荣王殿下大喜的事情。
刺杀公主这事能在大英国史上留下这样浓墨重彩的一笔,大英朝堂局势会瞬间发生变化,不论如何最后受益人不论如何都将是荣王殿下和王家。
娴贵妃穿着贵妃的二品朝服坐在大殿上,奉旨前来搜查的顾明朝低眉顺眼地坐在下首,手边是冒着袅袅香气的茶水。贤良殿特有的幽香在殿中无处着落地飘荡,外面是铁甲卫队巡查间碰撞的金戈之声,殿内却是安静得吓人。
“顾侍郎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娴贵妃伸出被凤仙花染红的指甲捧起茶盏,眼珠子向下看去,端庄矜持地说着。
王静娴已经不年轻了,她是自圣人还是八皇子时便入府的老人,顶着王家嫡幼女的名义,十里红妆体面至极,即使比不上嫡亲姐姐,但依旧算的是风光无限,虽然入府后被谢温压了一头做了贵妾,可吃穿用度哪里不会比被谢家人抛弃的谢温好,可即使这样她还是愤愤不平,在嫉妒与憎恶中度过着漫长一生。
漫漫无边的岁月把曾经娇嫩艳丽的少女磨出一道道消磨不去的细纹,平日里心态寂静无波时还尚不明显,今日心绪起伏之大,眼角的皱纹便遮都遮不住,露出一股老态。
顾明朝低眉顺眼,侧首恭敬地注视着娴贵妃,淡淡说道:“娘娘言重了,不过是为确保贤良殿安稳而已。”
“安稳?”王静娴冷冷一笑,眉梢间带出讥硝之色,丹红指甲扫过淡青色瓷杯,叮咛一声响,“只怕是假公济私。”
圣人为何派顾明朝前来她清楚得很,顾明朝头顶的忠武将军只是一顶闲帽,除了入宫自由,圣人亲信外并无实权,今日敢公然搜查贤良殿不过是在敲山震虎,威吓娴贵妃,威胁王家。说到底,圣人是真得怀疑此事是王家做的。他在震慑王家同时也在警告其余人,东宫地位不可撼动,千秋公主不能招惹。
顾明朝脸上浮现出笑意,似深夜寒冰的漆黑眸子露出薄凉笑意,明明脸上带笑可偏偏给人感觉是在嘲讽。
“娴贵妃陪伴圣人身边多年,难道不知道圣人其意,若真论假公济私也万万轮不到微臣。”大抵是好久没有人会把话说得这样直接又遮掩,若是懂的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可若是不懂的人只觉得一头雾水。
王静娴深吸几口气才把心中愤怒压了下来,她压迫性地前倾身子,鬓间珠翠叮咚作响,激得人浑身一颤,一双平日里号称慈悲的眼眸紧盯底下的人,略带火气地质问道:“可此事当真与王家无关。”
顾明朝闻言笑容一敛,宛若冰封的眉宇间带着嗜血煞气,被眼皮遮住的漆黑眼珠蓦然掀开,露出寒气逼人的凛冽视线,嘴角微微扬起,带起嘲讽说道:“当真无、关?”
娴贵妃被这人骇人眼神吓得心跳漏了一拍,她强装镇定地收回视线,挺直腰杆,大义凛然说道:“自然是真的。”
“是不是只有亲自递上刀才叫有关。”顾明朝冷冷质问,“王家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众人围杀时不是只有砍了最后一刀的人才叫杀人,期间你们的每一刀都是杀死她的过程。”
屋内静得吓人,熏香不知何时熄灭,屋内的香味被屋外的秋风一吹逐渐消失,只留下一室令人窒息的沉默。绯红官袍衬得顾明朝面色白皙如玉,眼珠漆黑如墨,蓦然毫无感情盯着别人看的时候,只会让人如坠冰窟,浑身不得动弹。
“你……你,胡说八道。”他的视线让娴贵妃心底升起一阵阵心虚,内心深处只觉得有人拿着刀一点点划开层层伪装,直到把其中肮脏一面完全暴露出才肯罢休。
顾明朝衣袖中露出的白皙修长的指尖抵着淡青色杯壁,嘴角突然勾起,露出笑来,眼神却像是犀利长剑,锋芒直露。
“所以乐浪公主到底是如何出浮华殿,娴贵妃也说不清楚吗?”
“所以中秋祭祀上断裂的刀,娴贵妃也毫不知情?”
“还是中秋那日突然混乱的值班,揽月楼出现将近半个时辰的空白时期,娴贵妃依旧无知无觉?”
娴贵妃差点没崩住脸上神情。她有心还要在说什么,可顶着顾明朝斩钉截铁的视线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他竟然全都知道!
王静娴差点要坐不住,若不是凝霜和若雪在后面死死抵住她,只怕要当场软了下来。
顾明朝全都知道是不是代表圣人也都知道了。
圣人对后宫宽宥并不代表他是个温和的人,圣人处理前朝事情一向雷厉风行,年轻时尚未大权在握时便是沉默的反抗,如今更是卧榻不容他人酣睡,王家动了他最忌讳的外邦和兵权,他定是不会轻饶。他可以轻易放弃一手扶持的杨家,对王家又怎会心慈手软。
顾明朝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垂下眼淡淡说道:“圣人并不知情。”
就像是溺水中抓到一块浮木,娴贵妃万般纷乱心绪瞬间找到支撑点,她抬起头来注视着一脸平静的顾明朝,不可置信地说着:“你……你……”
这等可以打压王家的事情,顾明朝或者说东宫竟然不与圣人说。
“杀人若不是一刀毙命只会徒增风险。”顾明朝意味深长地说着,黝黑的眼眸被长长的鸦羽重新掩盖,眼中锐利锋芒也被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不露出半点踪迹。
王静娴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被秋日艳阳笼罩出半边俊秀脸颊的顾侍郎,这张脸当真是天生含笑柔情,怪不得公主一见倾心,可她却是突然觉得一阵恶寒,恐惧蔓延上心底眼尾,像是没见过他一般仔细打量着他。
“你……你当如何?”娴贵妃闭着眼低声说道。
顾明朝抬起头来,温和地注视着娴贵妃,嘴角含笑地说着,好似两人是至交好友,言辞恳恳:“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要你写一封信与王太尉,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他安抚地笑着,绯红色官袍在日光在熠熠生光衬托着脸颊越发俊秀白皙。
“不甚什么大事,不过是你父亲清楚写明交给谢书焕的武器的过程。”顾明朝出乎意料提出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谢家控制西苑之事对王家来说不是秘密,王家和西苑勾结算是被正式摊在日光下,谢家应该是明白谢书焕的武器是王家给予的,既然已经知道结果,何苦有需要过程,顾明朝这个问题实在奇怪。
王静娴愣在那边,这么简单的问题反而让她有些犹豫:“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顾明朝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做出请的姿势,风度翩翩地说道:“如今我为刀俎,娘娘还是请吧。”
“那今日之事?”王静娴放下笔之后让凝霜交于顾明朝,见外面士兵来往络绎不绝,心存侥幸问道。今日顾明朝来此目的已经达到,那搜查之事相比也是有惊无险。
“娘娘若真是问心无愧,何必担忧呢?”顾明朝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这话是安慰娴贵妃不会暗中做手脚,娴贵妃心中舒了一口气。如今这个局面对贤良殿,对王家实属不利,太子做事一向正派,心慈手软放他们一马,那必定不会在暗中做手脚。
殿内又恢复安静,可气氛大为不同,娴贵妃心中巨石放下,脸上便又恢复不动声色的慈悲模样。秋天天高气爽,秋风飒飒,带来阵阵凉风,顾明朝低眉坐在下首,看着手边茶杯中沉浮的茶叶,手指摩挲着杯壁。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发生一阵骚动,有士兵捧着一件衣服满头大汗出现在大殿门口,单膝跪下,大声说道:“贤良殿西侧下人排房中发现可以宫娥服。”
娴贵妃立刻看向顾明朝,以为是他要出尔反尔,脸色大变,愤怒呵斥道:“顾明朝!你……”
顾明朝眉头紧皱,他拿起那张湿气深重的衣服,果然在衣领手臂中发现几道剑锋,那时长丰与乐浪交缠间留下的痕迹。
“难道真的在这里?”他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乐浪公主消失的地点太过简单明了,顾明朝办案多年,对于这等明晃晃之事本就疑心慎重,后看到从洞穴中捡到的的羊肠带,这才确定这事是有人陷害,体积这样小的东西根本支撑不了乐浪公主千里迢迢从千秋殿到贤良殿。
——可这个衣服确实是当日乐浪穿的。
“亏本宫还以为你端方正直没想到也是背后捅刀的小人,此事当真与我贤良殿毫无关系,来人,我要去见圣人。”娴贵妃满脸震惊,一甩袖子,怒气冲冲起身呵斥,恶狠狠地盯着顾明朝的背影,喝不得喝他血食他肉。
好一个无耻小人,竟然不守信用,匡她写信。
顾明朝捏紧手中衣物,垂下眼眸仔细推敲出,突然问道:“你先退下。”他支开卫兵,转身对着王静娴狰狞的脸色,毫无畏惧,继续冷冷问道,“当日揽月楼被圣人杖毙的人可是贤良殿的人?”
那个嘴角黑痣的宫女临死前沙哑怒吼是让娴贵妃被禁足的主要理由,而娴贵妃当时确实也是心中有鬼,这才不敢申辩,只是有鬼的事情却是与谢嫔之事无关,而是乐浪公主确实是她放出去的,而那个黑痣之人凝霜的手下。她怕自己一直申辩反而扯出这个事情,只好委屈咽下栽赃后宫妃子的铁锅。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此事是这个死了的人搞的鬼吗?”娴贵妃眉梢扬起,嘲讽恶意地质问着。她已经认定是顾明朝有意栽赃,态度恶劣至极。
顾明朝捏着那件衣服,抬头扫过娴贵妃,漆黑如夜的眼珠仔细打量着,只把人看的毛骨悚然,浑身战栗,终于在娴贵妃要爆发的前一秒收回视线,淡淡说道:“尤其去找圣人,不如好好找找身边之人。”
等顾明朝出贤良殿门口时,岳健站在身后犹豫说道:“当真与娴贵妃有关?”王静娴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动她并不容易,可公主之事也必须有个交代。
偌大的蓬莱湖碧水连天,水光潋滟,湖光秋月两相和,湖面无风镜未磨,远处薄雾腾空而起,朦胧似仙境,美丽宁静的湖面令人心旷神怡但往往让人忽视其底下的凶险性。
“是与不是有什么意义吗,东西确实在贤良殿被发现。”顾明朝叹气。他捏着手指看向远方,微微眯起眼,面上平静无波,心底想起入宫前,谢书群与他交代的最后一句话。
——“谢柔此人心机狠辣程度不输你我,切不可掉以轻心。”
第176章 公主拜访
“王静娴这样都没有受罚, 看来太子殿下是与王家达成协议了。”谢柔捏着绣针细声细气地说着。她脸上不着颜色,唇色淡淡的,斜支着身子靠在软榻上,还未过白露时节, 她确实早早盖起了厚毯子, 说话间神情倦倦的。
她这几日睡眠极差, 眉宇间连血气都没有,指尖苍白, 手中握着还未成型的红色鸳鸯帕子衬得手腕雪白羸弱,不过是听了红豆讲了几句话就觉得腰间酸软, 几乎要坐不住了。
红豆马上垫了腰靠上去, 忧心忡忡地把谢嫔手中针线拿走,触及其冰凉手心,伤心说道:“娘娘还体虚, 绣花之等伤神之事还是交给奴婢为好。”
谢柔捂着唇咳嗽一声, 脸颊冒出病态的红晕, 病弱说道:“不碍事, 王静娴只是一时被我们坑了一把,反应过来后定会察觉出不对,我们的棋子只怕会有危险, 你让织锦收敛一下,各自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