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华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把抓住谢书群的手红着眼眶,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慌乱无序地说道:“我们去找太子,哥,我们去找太子,赈灾之事我什么都不会,我都是按照你说得去做的,功劳都是你的,都是你的,我们去找太子……好不好……”
“真是傻孩子。”谢书群拉着他往外走的脚步,也打断他语无伦次的话,笑说着,“我早与你说过,遇事不可慌张,今日你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不可贸然回长安,第二看不清形势。”
谢书华像是被突然点燃了怒火,一把甩开他的手,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同我说实话,不要总是那这种语气哄我……我早就该知道的,江南道的事情与我何干,你好端端把我支出去做什么,还让沧海看住我,事事让我亲力亲为,生生拖住我三个月,你……你是不是早就算到谢家……”他眼眶通红,眼角蔓延出血气,素来骄傲的谢八郎君一生都为这样狼狈过,强忍着眼眶的酸涩,可还是瞪大眼睛不愿露出半分软弱。
谢书群温和的笑意转化为苦笑,他看着维持着最后体面的人,又是无奈又是心疼,轻声说道:“你知道谢家为什么倒下的吗?”
谢书华摇了摇头,圣人颁布的罪诏,最严重的便是私运兵器,可这罪不至死,其余七条本就是大家族发展过程中常会遇见的事情,谢韫道一向不是省心的,不仅不会多加克制反而会大肆其道,但如今鼎盛的家族中若是想找出这些事情,不论如何都是能翻出水花的。
“他十五年前找了一个肖像皇后的人,私自培养起来用来邀宠。”
谢书华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人便是乐浪公主。”
谢书群本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谢书华,谢书华何等聪明,只要只言片语就能勾勒出大致轮廓,而这个事情最开始的一步便是谢书群安置乐浪公主。
他面色刷得一下变成惨白。
“与你没什么关系,之后她被王家发现送到宫内,还发生了许多事情,不论如何,事已至此,如今谢家能侥幸留下你与凤云,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不是的,都是我的错。”谢书华喃喃自语,他眼神空洞,神情恍惚,一切精气神都被瞬间抽空。当日无意间遇到乐浪见她极为相似公主这才藏起来打算送出长安城,没想到当时无意的一个举动,今日会演变成今日的覆巢之事。
谢书群早就知道他会这样,这才一直不愿多说,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只能说谢家注定逃不过这劫,他看着天色,日头猛烈,午时马上就要来到。
“沧海,好久不见,带道童回江南道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谢书群看着不远处的黑衣人笑着点了点头,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起来令人通体舒畅。
谢书华一见谢书群要走,下意识就拉住他的手,茫然问道:“哥,你去哪?”
“以后遇事不要冲动。”谢书群一根根掰开他紧紧握住自己手腕的手,神情温和说着。
“不,不要!”谢书华锲而不舍地抓住他的手腕,痛苦说道,“我们去找太子,去找外祖父,本就是谢韫道自己犯下的错,为何牵连你。”
“又要胡说,谢家众人唇齿相依,你能长成如今这般模样也都是因为生在谢家,享着谢家荣耀,若是出了祸事便说是牵连,真是妄为世家子弟。”他突然抬头看向东边,眯着眼说道,“你看,玲珑殿着火了。”
谢书华满脑子混乱思绪不知如何理起,只是不停地摇着头,不愿松手,他知道只要一松开手就真得再无办法了。
“哥,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想想,我求求你了,不要走,哥,哥……”他无助地像只幼兽,惶惶不安,无依无靠,只能借着嘶吼来缓解心中的恐惧。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事到临头,毫无反抗余地。在谢家他一向最依赖谢书群,谢书群与他而言亦父亦兄,在他生命中留下深刻的痕迹,今日若是要他亲自看着他去赴死,往后余生都要万劫不复再能起身。
“我们去和太子说,功劳都是你的,你这么厉害,太子一定更加喜欢你。”
“可圣人不喜欢啊,道童,你至今还看不明白吗,是圣人倦了谢家。如今能留下你和凤云,不过是因为在他眼中你是纨绔子弟,凤云是弱质女流,掀不起风浪。”谢书群覆盖住手上的那双颤抖的手,残忍说道。
谢书华像是被人击中主心骨,双手渐渐送了力气,一双发红的眼睛终于落下泪来,顺着下巴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他低着头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惶恐不安,无能为力,连哭都不敢大声冒出声来。
谢府门口有禁卫军看守,他们一见谢书群便上前团团围住,为首的人点头示意说道:“对不住了,身负圣意,谢郎君这边请。”
谢书群风评一向极好,待人温文尔雅,从不恃强凌弱,是以那禁卫军队长对他也算敬重有加,只是皇命难为。
“无妨,耽误诸位时间了,走吧。”他走的从容淡定,好似即将奔赴的不是刑场,而是要去风花雪月的诗台。
今日刑场不再菜场门口而是选择了一处郊外,为保全谢家人最后的体面,谢书群来的时候,刑场上已经布满血迹,血迹汇成一滩血水在日光下熠熠生光,血腥味浓重的化不开。
圣人并未株连九族,只是把谢家摘了荣耀,除嫡系外皆贬为贫民,流放三千里,后世子孙三世不得科举,而谢韫道一支斩立决,他们在谢书群来的时候已经统统行刑完毕,尸体被整齐地摆放在一旁。
谢书群跪在闸刀下,冰冷血腥的刀锋在不远处停留,他心中起了一丝涟漪,大抵是他心中远没有表现出的那般无畏。
也许是为了这未踏遍这世间三千河山,也许是为了年幼时候读过‘忧国忘家,捐躯济难’,也许是为了谢书华最后的那滴泪。
“某敬佩谢郎君已久,谢君才思出众,素有急智,只是……可惜了,还请谢君一路走好。”
一根红色的木签被扔在地上,日光下红色极为刺眼,谢书华死死扣住树皮,任由指尖流出血来,才没有当场跳下去。
巨大的钢刀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寒气逼人,令人望而生畏。刑场边缘站着铁器森森的卫兵,个个面无表情,好似这里是人间地狱。
“哥……”
“刀下留人。”一骑快马随着男子的声音在众人面前响起。
谢书华立刻扭头看去,只见顾明朝快马加鞭,身后一人紧紧抱着他,来人正是时于归。原本心如死灰的心脏突然跳动起来。
顾明朝与时于归两人自內宫策马而来,索性马是大宛马,脚程极快,两人又快马加鞭,不曾休息片刻,终于赶在钢刀落下之前。
“刀下留人。”时于归顾不得凌乱的头发,匆匆下马,高举玄色圣旨,“圣人有旨,谢书群罪不至死,流放千里,即刻实行。”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九月完结有望!嘻嘻!本来谢书群我都准备写死了的,鉴于有人强烈要求,我就改了一下,哈哈哈,后来写着写着,大概谢书群自己都不想死,我就安然留下这个版本。令下周开始要安保值班,我大概有三天需要值夜班,24小时无休,包括国庆!!!!!那几天不知道能不能更新,到时候地下留言见。
第183章 同光流放
自古流放的地点偏远苦寒之地, 谢书群此次去的地方就是河南道登州,河南道历来战乱不休,越是靠近边境的地方,越是民不聊生。登州作为靠近高丽句与新罗等外邦的交接地, 等秋冬来临之时, 外邦小国一般都会入侵大英掠夺粮食和人口, 再者登州十五年前十室九空,悍匪并行, 即使如今有柳南枝和柳闻道坐镇江南道,登州依旧荒凉得可怕。
“哥, 我让沧海陪你吧, 登州路途遥远,我实在不放心。”谢书华忧心忡忡地拉着谢书群的手,像个唠叨的老妈子反复念着。
只要能捡回一条命, 对谢书华来说接下来都不是问题, 此前谢书群早有预料到谢家会出事, 早早转移出了大量钱财和土地, 如今随着黑云卫权力的正式转移而尽数归于谢书华。
时于归及时救下谢书群后,禁卫军就立马把他押回监牢,第二次便确定了流放地址和随行官吏, 效率惊人,等朝堂众人回神之后纵然有诸多话要讲,已然是回天无力。
“我已经让黑云卫一路打点过去了, 官吏我也都打点好了,路上条件艰苦,少不得要受委屈的。”
“登州的房子我已经买好了,距离莱州很近, 莱州有河南道刺史府和柳大将军坐镇会安然许多,我给你留了不少人,有事他们会保护你的。”
“行了,流放还是游山?你是老妈子吗,一炷香都过去了。”时于归抱着手臂不耐烦地说着。今日前来是受太子殿下所托送别谢书群,同行的还有顾明朝和炎王殿下。
谢家如今树倒猢狲散,不落井下石就是最好的事情了,更别说来送行了,而且本就是一件雷厉风行受不得拖延的事情,不然天子也不会让刑部和大理寺定下第二天的时间,就是怕迟则生变。
谢书群能被刀下留人其中太子和时于归自然功不可没,可其中还有一人也是出力颇多,便是惠大长公主。
刑部下一任尚书人选,年初时大概谁也没想到会花落顾明朝身上,如今只等盛潜致仕便正式转移,而盛潜把诸多事项都放归到顾明朝手中,其中最为重要的死刑核定和再审便是其中一个。大理寺卿那边能连夜同意此方案便多亏了一人——惠大长公主。
惠大长公主不理朝政多年,但手段了得,爱财如命,只要给得起价格就能给的起官位,加上私生活比较混乱,入幕之宾如过江之卿数不尽数,在刚正不阿的人眼中绝对是一个大祸害,可这样祸害的人在朝中地位可不低,据说大理寺卿年轻时就曾是她的幕下客之一。这次能签下这张流放令便是惠大长公主出面去了大理寺。
惠大长公主出力的地方不止如此,谢家被抄家当日,太子殿下上了求情状,为史可云及名下谢书群,谢书华,谢凤云三子女求情,言其罪不至死,深受其害,列出十大理由,圣人批阅后只同意放其三人,一为江南道救灾有功的谢书华,卸磨杀驴乃大忌,二为闺中女子史可云和谢凤云,史家力保史可云与谢凤云,圣人不得不慎重。
谢书群对谢家的掌控之力,远远不似众人眼中以为只是这半年来雷霆一击获得掌控权。圣人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听之任之,谢韫道实在无能昏聩,且心思颇多,无法一心忠于太子,若是能换上能力才智皆为上品的谢书群并不是一件坏事。
圣人眼看着他在还未弱冠之年,便已收服黑云卫,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入侵谢家,分化谢韫道势力。他不仅不会阻止,而且会推波助澜。谢书群对谢家了解之深,圣人心知肚明,这也是当日御书房中,乐浪公主揭发谢家,圣人为何会请谢书群来。
他是怀疑的。
谢韫道不是聪明人,他做事总是笨拙又五只,此人能生出谢书群这等心智之人纯属歹竹出好笋,谢书群掌握谢家多年,不可能对此事毫不知情。
找个战犯子女一点点磨出皇后模样十五年后用来邀宠乃是对皇后的侮辱,跟别说做出这等事情的是皇后的母族,圣人丝毫不能忍受这样的人存在,他一生挚爱谢温,谢温死后更是成了心中朱砂,难以抹去。
谢韫道犯了大忌,逆了龙鳞,此等大事,他这种性格的人必定瞒不住,如今瞒得死死的,其中定有人掺和,圣人把这个人选谢书群身上并不奇怪,毕竟只有此人手段心智才能瞒得□□无缝。再者,谢书群此人一生都把谢家背负在身上,谢家倾覆而留下谢书群,这必然是一个隐患。
太子上折求情状想要保的就是谢书群,谢书群做事一向低调沉稳,多年来为东宫分忧不少,且是太子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相识多年,但当时圣人已经拒见太子与公主,明摆了要一心置谢书群于死地,顾明朝在宫外游说盛潜与炎王,但盛潜闭门不见,炎王递了一支落花来,严明无能无力之心,僵局就要形成的时候,时于归突然心思一动去宫外请了惠大长公主来。
惠大长公主本不愿趟这趟浑水,圣人的态度已经格外清晰,惠大长公主一向识趣,不然也不会安稳地走到如今的地步,时于归笑眯眯地说着:“如今哥哥地位巩固,谢家倒了与我们而言没有什么区别,但谢杨已亡,崔王独大,崔家倒没什么,一向假模假样最会背地阴招,可王家却不好说了,一个娴贵妃一个荣王殿下,只怕齐国公大娘子……”
要说惠大长公主与王家的恩怨,就有些来头了,当年驸马犹在,公主曾有一女,封号昭明公主,只是公主刚到八岁的时候驸马便撒手人寰,公主开始放浪形骸的生活,昭明公主性格颇为文静温柔,惠大长公主极为喜爱,等昭明公主议亲时,惠大长公主千挑万选,相中了当时还是大郎君的王守仁,但王家以身份卑微为由断然拒绝,薄了公主脸面,谁知道昭明公主有次偷偷去看王守仁时不幸意外落水身故,虽与王家没有直接关系,但惠大长公主却是记恨上了王家。
齐国公大娘子王静安乃王守仁第八女,与宫内的娴贵妃乃是亲姐妹,为人泼辣,对内心狠手辣,说话口无遮拦,对外也强势霸道,毫无道理,得罪不少人,有次在宴会醉酒上竟然暗指是昭明公主命短福薄,这才配不上王家,又暗示她生活在公主府定然也是生活混乱,不检点,惠大长公主大为震怒,当场去了王家要斩杀王静安。
最后虽然被人拦下,王守仁更是亲自下跪道歉,仗责了王静安十板子,最后还是圣人出面才救回一命,只是这样得罪认了,好的亲事自然没了最后只能许给不上不下的齐国公。
“小妮子,我虽然厌恶王家,但此事我是不会去触霉头的,你父皇连你都不见,我去了只怕要惹嫌了。”惠大长公主躺在一位艳丽男子的腿上,吃着他剥好的葡萄,一头乌黑秀发如瀑布般散落在那人的膝盖上,另有一位长相秀气的男子跪着为她梳头,当真是过成了神仙日子。
“哪能啊,我要是这样让你去岂不是害姑姑。”时于归漫不经心地扔着手边的樱桃,没一会就吐出一大堆核,说话吃东西两不误,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被众多男子围绕的惠大长公主。
“乐浪那日便被父皇施以敷面刑,谢韫道阴谋功亏一篑,但高丽句形势依旧不稳,柳将军为将才,柳刺史为能臣,但终究还缺了一个,姑姑知道是什么吗?”
惠大长公主素来知道时于归能言善辩,今日一见果然是一开口就能引起他人注意,便顺着她问道:“是什么,一文一武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