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才突然松开她的手,小夏躲在树后,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倒是个机灵的孩子,可惜了。”陈才掏出怀中的匕首,恶意满满地注视着瘦弱的小孩,遗憾地摇了摇头,“要怪就去怪挡了别人的路吧。”
刀锋冷厉,在幽暗深冬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小夏瞪大眼睛,在匕首挥过来的那一刻,身体比脑子还快,像一只敏锐的猴子三下五除二就爬到树上,坐在树枝最高处,紧紧抱着树干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下的人。
十几米的高度令她眩晕害怕。
陈才没想到小夏还有这种技能,愣在原处,抬头看着上面躲在树枝后瘦小的人,扭曲着脸,狠狠踹了下树干,威胁道:“给我滚下来。”
小夏整个人贴在树干上,摇了摇头,话也不敢说。
“不下来是吧,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陈才冷笑着。
冬日的山风极大,小夏又处在高处,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小脸一阵阵的发僵,还好这棵大树树干极大,树叶也多,小夏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在树叶中避寒,她不敢乱动生怕掉了下去。
“呜呜呜,顾侍郎,呜呜呜,老瞎子,呜呜呜,了缘哥哥。”小夏毕竟还小,七八岁的年纪被人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的盯着半个多时辰,心中恐慌极了,加上又冷又饿,揉着眼睛小声哭了起来。
“哭屁,给老/子滚下来。”陈才听着她断断续续好似弦断的声音,心中气急,本以为只是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的事情,没想到这个小鬼倒是能躲,半个时辰了也没有掉下来。
小夏被她一吓,原本还忍得住的眼泪像是刹不住车,仰头嚎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要顾侍郎,呜呜呜呜呜,我要老瞎子,呜呜呜呜,有坏人……”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地往下掉,没一会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鼻涕被风吹的凝固在脸上,看上去越发可怜。
她一哭底下的人就开始骂咧咧,他骂得越凶,小夏哭得越厉害,一时间成了树林中唯二的声响。
“哭什么。”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突然响起。
陈才猛地警戒起来,握紧手中匕首,眼睛看着密林入口,只见入口出现了一道影子,影子斜斜地横/插进来。
小夏止住哭声,睁着红肿的眼睛,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远处。
胡/春/华站在入口,逆着的日光模糊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面容,可浑身气质凶横,似饿狼踏风而来,杀气腾腾。
“你是谁?”陈才突生不妙,向后退着,虚张声势的怒斥着。
老瞎子冷笑一声,抽出背上巨刀,举重若轻地提在手上,一步步逼近陈才,每走一步寒风卷起枯叶而起,杀气蔓延至刀尖,让铮亮的刀尖发出蜂鸣。
“谁让你来的?”他的脸完全暴露在两人面前,刀疤纵横的脸上即使如今已经全部愈合可当时皮肉外翻的惨状依旧在他脸上留下痕迹,狰狞可怕的面容在昏暗处如鬼魅修罗入世。树上的小夏看着他却一点不害怕,又委屈又高兴地轻声喊了句:“老瞎子。”
陈才好似被人扼住喉咙半响动弹不得,眼睛瞪大,惊恐地看着来人。
“我已经答应他们出来指认杨家,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活着,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他看着面前发抖的男人,宛若看着一个死人。
“想来也是一个傻子,别人叫你做什么也不知道,罢了,去了阴曹地府去问问阎王吧。”老瞎子气势浑然一变,杀气澎湃如冬日寒风,吹的人浑身僵硬,手中刀锋一转,雪白的刀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陈才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恐惧让他看着那把刀日益靠近自己,即使满心想跑,可脚却像被人牢牢抓住。
“小夏还看着呢。”刀锋让陈才脸上冒出血丝,他已经狼狈不堪地闭上眼,只是几乎在同时,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一把剑挡在他的面前,那把剑明明已经被巨刀劈开一个豁口,可握剑的人却好似面对的不是凌然的杀气,而是满目温柔春色。
轻描淡写,波澜不惊。
“滚开。”杀气早已弥漫他的眼睛,令他眼睛发红,胡/春/华看着面前的顾明朝,手中刀刃用力,几乎要连着他一起劈过去。
顾明朝左手把陈才一掌向后拍去,后退一步,右手如断水之剑,向后一侧,紧接着再一次挡住凶横异常的刀势。
“张武!”顾明朝平静地看着他几欲发狂的眼睛,“小夏会害怕的。”
“是你对不对,你们为了逼我出来竟然……”张武发狠地看着眼前的人,“假仁假义,罪该万死。”他心中好似翻滚着一池岩浆,在五脏六腑七经八脉中叫嚣游窜,要把眼前毁灭干净才觉得痛快。
他虽出身不讨人喜欢,可母亲宠他,嬷嬷爱他,原本该有一个光明磊落的人生,可一份不知来历的信害得他家破人亡,母亲惨死,自己流落异乡,任人欺凌。好不容易被人收养,原本以为是苦尽甘来,没想到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嬷嬷身亡,而他早早成了一颗旗子,可笑自己对着虚伪的东西还付诸了感情,最后只能像只丧家之犬在黑暗中无处可逃。
他为了生存牺牲了自己的前程,牺牲了好友的姓名,把所有的一切都付出了,为什么还是有人不愿意放过他。
“不是!”顾明朝斩钉截铁地说着,他认真又坚毅地看着眼前的人,“放下刀,我们好好谈谈。”
老瞎子好似被点燃了的□□,突然怒吼道:“谈什么,一群虚伪的人,是你们,才把我们害成这样,去死吧。”
小夏不明白来救她的两人为什么又打了起来,心中害怕又着急,探出脑袋看着地下缠斗在一起的人,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大声哭喊着:“别打了,呜呜呜,别打了。”
冬日的的外围树枝质地非常干脆,小夏不知不觉爬到最边上,浑然不觉危险,倒是地下的顾明朝突然心有所感的抬起头来,看着她站在摇摇欲坠的树干上,瞳孔一缩,大喊道:“回去!”
小夏一愣,不知所措地站着,就在此时,树枝断裂。小夏的惊叫声都来不及发出来,只觉得寒风阵阵擦着自己的脸颊而过。
顾明朝扑身过去,在半空中把小夏一把抱住,但是身后胡/春/华早已没了神志,刀锋紧接着而来,朝着顾明朝一刀砍去。
小夏看着那把刀逐渐逼近,瞪大眼睛,好似完全不认识这样的人,嘴巴喃喃自语:“老瞎子……我,害怕……”她吓得紧紧抱住顾明朝的脖子,一双眼睛也不知为何不肯闭上,只是死死地看着胡/春/华,看着自己好似不认识的人。
“顾明朝!”树林外,匆匆而来的时于归看到这番景象好似浑身堕入冰窖,脸色瞬间惨白。
顾明朝深知今日要出血,凌空向前一迈,可最后的疼痛出乎意料没有到来。
只见那把刀最后停在顾明朝肩膀上,衣裳被刀锋割破,胡/春/华头发凌乱地站在两人身后,眼睛失神地看着小夏,哐当一声,手中巨刀跌落在地上。
“秋实……秋实……”他泛红的眼珠蓦地流出泪来,晶莹的泪珠在狰狞的脸上一闪而过。
第192章 峰回路转
胡/春/华狼狈地站着在, 一滴眼泪在下巴处滴落在泥土中后便沉默着,又恢复了往日了无生机的死寂。小夏紧紧搂住顾明朝的脖子,心中惶恐不安不愿让其他人抱她。
一把剑插/在打算偷偷溜走的陈才面前,擦着鼻尖落在地上, 冷冽寒光令人战栗。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长丰站在他面前, 居高临下地注视面前的人。
“带过来。”密林口的时于归缓过心神, 深吸几口气这才走到顾明朝身边,对着长丰说道。她眼底还残留着那道铮亮刀锋, 刺得她眼睛发疼,所以视线一直不与掉落在地上的大刀接触。
陈才被长丰提溜着送到时于归面前, 他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软着腿跪在几人面前。
“公……公主……”陈才抖抖索索一句话都讲不出来,早已不复平日儒雅的模样,他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连话都说不出来。
时于归冷冷注视着他, 面无表情地说道:“自己说, 还是长丰让你说。”
陈才僵在原地, 长丰的剑颤巍巍立在他耳边,昏暗的日光投射在剑锋处,刺得他脸颊生疼。
“我……我, 我老母病了……”
陈才是径山脚下小山子村一个率第不中的秀才,同村私塾的老先生被公主选中去径山寺中教书,一月便有三两银子。这个肥差他眼红许久, 老母缠绵病榻许久,急需钱财,奈何之前被刷了下去,后来没人推荐进不去径山寺。
直到一日, 有一人来家中。
——“这是十两银子,你替我做一件事。”
——“去径山寺杀一个名叫小夏的小孩。”
陈才看着那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在日光下闪着光,鬼迷心窍地点点头。
“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吗?”顾明朝抱着小夏皱眉问道。
陈才摇了摇头。
“长得很斯文贵气,留着八字须,长相倒是极为普通。”陈才也只见过一面,且当时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银子上,对那人只留下微乎其微的印象。
时于归不满意他的答案,眉心簇起,极为不耐地继续说道:“他可有说为什么要杀小夏。”
陈才察觉到公主殿下的心情,瑟瑟发抖,痛哭流涕地干嚎着:“我不知道,我不敢问,这人一看就不简单,我上有老下有小……”
“可你还是为了一己之私把他们置于危险的地方。”时于归冷冷说道。这等□□之辈自然不会是慈悲心肠,若是陈才被抓,等待他家人的只能是死亡这一条路。陈才不是愚昧无知的村民,他饱读诗书也深知世道险恶,可还是借着为母亲治病的借口,拿下那十两银子。
陈才脸色惨白,连连摇头。
“学堂的先生是我亲手挑的,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没有选你吗?”
一直哆嗦的陈才害怕又期待的抬起头来看着说话的时于归。公主殿下半敛着眉,注视着陈才,淡淡说道:“我听闻你考取功名十年,至今没有成功,家中薄地都是老母与妻子在耕种,赚来的钱全部都供你读书。”
陈才愣愣地看着她,不明白这样一个积极好学的自己为什么最后会没有得公主青睐,时于归见他迷惑的神情,便知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摇了摇头。
长丰讽刺说道:“你口口声声为了你母亲接下这件事情,可在实际中连替你八十高龄的母亲耕地都不愿意。寡廉鲜耻,无情无义。”
一直匍匐在地上的人涨红,他似乎还要狡辩,长丰不耐烦地把他提起来,冷冷说道:“去刑部同我说吧。”
在陈才鬼哭狼嚎被长丰带走的时候,另外一边的胡/春/华一直沉默地站着,低着头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巨兽在黑暗中沉默,阴沉落寞,比之冬日寒风还要凄惨。
一直紧紧抱着顾明朝的小夏原本一直不敢看他,她有些害怕之前看到的老瞎子,可当看到老瞎子眼角的水渍,又忍不住心软。
——老瞎子哭了。
年幼的小孩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哭了,可知道哭的人一定是因为伤心。
——老瞎子在伤心。她想着,心里也有些伤心。
“你要去找他吗?”顾明朝注意到小夏一直用眼角看着胡/春/华,小声附在她耳边说道。
小夏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自以为很小声地在顾明朝耳边说道:“我害怕。”
胡/春/华闻言一僵。
“张武。”顾明朝看着一旁沉默的人,开口说道,“我这样叫你没错吧。”
胡/春/华也就是按理早早死去的张武抬起头来,看着小夏在她害怕的眼眸中移开视线,沙哑着说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其实早早就露出了很多破绽,只是我们都不认识胡/春/华与张武二人便都没有在意,我知你有异,却不知道你就是你口中死去已久的人。”顾明朝叹气,一个人能独自一人在长安城把身份隐藏得这么好,可见确实如盛潜所说才智双绝。
张武嘶哑地笑着,好似冬日寒鸦在鸣叫,在空旷阴森的密林中回荡。
“是啊,胡/春/华的面具在脸上带久了,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张武捂着脸,自我嘲讽着。他自暴自弃地坐在地上,恢复了平日里的死气沉沉,木着一张脸,“你们想知道什么?”
顾明朝沉默片刻。
“就从你死里逃生去了江南道台州说起吧。”
张武一听台州二字脸上神情龟裂几分,露出怀念又憎恶的神情,他紧咬着牙这才把心中的愤怒不甘压了下去。
张武当年不过八/九岁的小孩,被瞎眼嬷嬷接着是自己孩子的名义保了下来,两人颠沛流离终于回到了嬷嬷的家乡,半大小子饿死老子,张武本就是长身体的年纪,嬷嬷年纪大了,挣不了几个钱,张武便只好学人去乞讨,去偷东西。
那日大雪纷飞,台州是水乡,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雪,几乎要没过人的脚踝。小张武又冷又饿,在酒楼后门的角落中瑟瑟发抖,他期望酒楼的老板把不要的东西扔出来,可以翻点东西回家给嬷嬷吃,但他今天注定要失望了,这扇大门一直没有打开。
当时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直到一双穿着鹿皮黑靴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那人给他吃,给他穿,把嬷嬷接过来照顾,教他读书习武,让他的生活好似一下子就看到了日光。
他说他叫徐有才,路过即是有缘,让张武称他一声义父。
“你信了?”时于归挑眉问道。
张武失笑,好似听到一个笑话嘴角露出讽刺之意:“为什么不信,我当时距离溺死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一块木板,我自然是感恩戴德。”
顾明朝紧盯着张武,眉头紧皱:“你说他叫什么?徐有才?”
“怎么?顾侍郎认识,他难道跟我说的是真名。”张武嘲笑着。他刻薄又厌恶地想着,别人看着他好似阿猫阿狗,只怪自己愚蠢,当了那条猫和狗。
时于归见顾明朝郑重其事,不由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也觉得有些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