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是不是这两个字!我会好多字了。”
盐白玉是下等玉,因为质地不够坚硬,中间絮状花纹极多,不讨人喜欢,很少有惊艳之作,这种玉据说是在盐厂中被海盐浸泡了千百年才形成的玉质,晒盐场的底下都是这样的石头。
那块简单朴素不起眼的玉佩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随着小夏移动间,台州二字若隐若现,中间的白絮一条条一根根在地面上交错显示,好似一张铺展开来的地图。
——竟然是一张地图!
“台州有个海宁县,宁字与当地方言盐同音,所以又称海盐县,仓口县就在海盐县隔壁,对了,秋实在逃难前曾频繁去往海宁县,有日回家还失魂落魄,问他什么都不肯说,之后就多了一块玉说要交给小夏保佑他平安。”张武把一个个看似不关联,无关紧要的事情,蓦地突然联系起来。
“台州有什么。”时于归抱着手臂,思索着,“有一个小粮仓,还有一个新开发的贸易港口。因着周刺史的骤然去世,原本要开通大航海贸易不得不中断,但之后王家一力要求开辟海岸口,对了,当时杨家想要洛阳的矿山开采,两家水火不容的人竟然也做了交易,现在想来也是早有苗头,可惜我们都未在意。”
“还有盐。”顾明朝淡淡说道,金色的日光落在他微微下垂的脸颊上,温润的轮廓只露出半点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进度推的挺快的
第194章 孤入江南
“钦差刚刚出了台州地界进入婺州地段, 目前正在整顿休息,十日后便可远离江南道。”王家别院中,正陪着家眷出游上香的王守仁沉默地听着属下报送的消息。
江南道赈灾之事早已结束,只是谢书华借着瘟疫和灾民情况没有落实到位的事情, 一直在江南道逗留, 直到这几日他在朝中施压这才迫使他不得不回长安城。
年轻时的王守仁也算是美男子, 狭长的眉眼总是温和的笑着,如今老了, 眼尾处的层层皱纹被岁月留下深刻的升级,松弛下来的皮囊在无意识地紧绷状态下显出几分冷冽无情之色。
“盯着些, 让底下的人做好准备, 不可随意冒头,务必目送谢钦差完全离开江南。”王守仁转着说中的扳指淡淡吩咐着。
“是,那径山寺那边, 陈才失手, 他家人那边……”
王守仁漠不关心地说道:“徐有才当真是无用, 温家混不进去, 连找个人杀个小孩都不行,他家人老规矩处理,若是万不得已, 就把徐有才推出去。顾明朝心机之深,必定会察觉出异样,必须找人盯着, 必要时刻……”
久经风霜的王太尉掀眉,露出阴沉的眼珠,眉峰煞气一片,令人战栗。
“是!”黑衣人跪伏在地上, 强忍着恐惧,低头称是。
“静安,你又在干什么?”一个响亮清脆的女声在拱门处响起,她满头白发坐在轮椅上,一双眼睛灰蒙蒙的,皮肤不似保养得益的贵族老妇一般细腻光滑,眉目粗狂,神情生动,寸尺寸金的金贵蜀绣突兀地穿着她身上,好似误入锦绣花园的乡村野妇。
王守仁原本冰冷肃杀的面容瞬间温柔起来,嘴角抿开浅笑,眉目柔和。
“怎么起的这么早,昨日见你梦语多次还以为你要多睡会。”
他气质浑然一变,众人眼中腥风血雨中走来,杀伐果断的王太尉在这个垂垂老矣的女人面前成了一个温柔多情的小老头一般。
那老妇乃是王守仁的结发妻子,乃是一个农村妇,当时王太尉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娶她时,掀起过多大风波至今令人津津乐道。要知道王家钟鸣鼎食之家,世代荣缨,王守仁那一代只有他一个嫡子,他被金养玉润成了一个天之骄子,子承父业奔赴沙场,本应该是光明正大的前途,奈何在于西南蛮族激战时,不幸掉落悬崖被一医女所救。
这个医女便是如今的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性格豪爽粗犷,出生在边境战乱乃是混血之人,她悬壶济世,走遍西南各地,胸怀不必常人逊色,只是这般性格做派与王家这等高门大户等级森严的大家族自然是完全格格不入,但当时还是王将军的王守仁为了她对抗家族十几年,在家中祖辈不松口的情况下扎根在西南边境不愿回家,而王老夫人便随军做了军医,一双眼睛那个时候便落下病根。
“是我自己睡不着的。”王老夫人失明多年,加上腿脚不便,早早就坐上轮椅,丫鬟把她推着王太尉边上后便松开手站在一旁。
王守仁亲自接过轮椅把手把她推到树荫下,为她披上自己的白狐毛披风又亲自递上一盏茶送到她手中。
“这庙可喜欢?”他柔声问道,扫了一眼黑衣人。黑衣人在老妇人来得一瞬间就屏息站在角落中不言不语,接受到王太尉的眼神立马点头离去。
王老夫人接过他书中的茶,触及到他冰冷的手,不悦地说道:“怎么不多穿点,还以为自己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吗?这么不服老,彩霞,我的披风呢。”
彩霞面不改色地把手中的大红色披风递上,亲眼看着老夫人为家主披上艳丽色泽的女子款式的披风,早已见怪不怪。
“喜欢的,空气很好也清净,只是无缘见上一面。”王老夫人牵着他的手,笑说着。
王守仁温和地注视着她,满心满眼都是此人的模样,四十五年的岁月都没有对她的眉眼产生厌倦之情,好似每日都是第一次初见她英姿飒爽的模样:“没关系,下午我带你一个个看过去。”
“不耽误你正事了,刚才院中可有其他人。”老夫人毕竟充军多年,神经极为敏锐。
王守仁面色不变,嘴角含笑,捋了捋她鬓间的秀发,随意说道:“是家中仆人来信了,说长泽想你了。”长泽是王太尉还未及笄的三孙女,虽是庶子所生但自小养在老夫人膝下,祖孙关系极为亲密。老夫人年轻时受过伤,生下一子两女后便再也所出,即使如此王太尉内院也只有两位妾侍,生有一儿一女,长泽便是二儿子生下的小女儿。
“我就说要她带过来的,你偏不。”老夫人一听果然埋怨起来。她向来是喜欢小孩的,奈何自己身体不好,一直没法亲自照顾,静安这才把长泽抱来她膝下。
王守仁垂下眼,眉心露出冷意,但嘴里依旧笑说着:“长泽太吵了,本就来陪你散心的,何必让小辈出来叨扰我们。”
小辈如今大了,各有各的心思,只是迫于他强势的手腕个个都装得天真无辜,也只有他夫人吃这一套,少不得要以后多多敲打。
老夫人冷哼一声,皱皱鼻子,显出几丝随性来:“我知你不喜欢小孩,少拿我当挡箭牌。几个孩子虽然有摩擦,但也不至于你每次都冷面相看,让小辈害怕。”
王守仁笑着不说话,握着她的手放在手心,岔开话题说道:“昨日我见你使唤彩霞去找欧阳媒婆,可是要为谁相看。”
老夫人兴致勃勃说道:“自然是长泽,明年就要及笄了,我替她掌掌眼,长安城的青年才俊如此之多,她又是心气高的,不能低嫁了。”
王守仁一听又是小辈的事情就有些头疼,正打算打断她的话,就听到她继续说道:“长泽好似对那个刑部侍郎顾明朝有些异样,欧阳媒婆也说这个顾侍郎乃是人中龙凤,人品才貌无一不是好的,侍郎这个品阶也不算低了,好歹是刑部侍郎,你应该接触过他吧,你觉得如何?”
这口气哪是无意得知,分明是有人在后面唆使了几句,想也知道是谁。身为庶女一心想要越过嫡姐,处处与人争锋别苗头。王守仁面色不虞,看了眼身边的管家,管家面色严肃点头退下。
“怎么不说话,可是不好?”老夫人听着无人说话,扭头,用空洞无神的眼珠注视着王守仁。
王守仁无奈叹气,捂紧她的手,低声说道:“圣人有意招他为千秋公主的驸马。”
老夫人啊了一声,遗憾说道:“那真是可惜了。”
“你少掺和长泽的事情,还未及笄就整日想着这些,也不害臊。”他不悦说着,“你也少惯着些,几碗水都要端平,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你在这样,其他人又得有意见了。”
“这……还不是长泽最像你。”老夫人期期艾艾地说着,想来也是把这话听进去了。
王家的一场还未弥漫开的风波完全惊扰不到远在江南道的谢书华,谢书华看着来信,眉心皱起突然说道:“顾明朝也要来,看来台州之事确实不简单。”
沧海抱剑站在门口不说话。
“大哥那边如何,之前说河南道又异动。”他烧了信纸问着沧海。
沧海摇了摇头:“不曾来信。”
“你再排些人去江南道,柳将军如今还在长安城,若是高丽句来势汹汹只怕留着的那些人不顶用。”谢书华抖了抖说中灰烬,吩咐道。
“八郎君若是重回台州也离不开人。”沧海冷静说着。
谢书华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公主可不像会放顾明朝独自一人来的性格。”
他口中的顾明朝正快马加鞭赶往江南道,此次乃是微服出行,不能在官道上光明正大出现,只好顺着径山的小路一路快马急行,一人一骑在小路上一闪而过,只留下泥土请扬。
与此同时,时于归坐在葛家对面的茶楼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葛家大夫人的侍女从小门处溜了出去。
“终于有动静了。”时于归看着那人匆匆汇入人群,露出轻松笑来。人群中三个化妆成走商的金吾卫跟了上去。
“公主可要继续看着。”长丰低声说道。
时于归摇了摇,无奈说道:“内宅争斗有什么好看的,那丫鬟定是去药店开虎狼之药了。不管高侧妃腹中胎儿是男是女,葛家人都不会让她平安落地,到时候在弄些流言蜚语,荣王如今正在关头比如会舍弃高侧妃。”
长丰有些犹豫:“葛夫人好歹是将门虎女,这些手段……”也太过阴损了。
“权力终究会眯眼的,王家不也是世代将勋,鼎盛之家,如今不也是一心向着最高处爬。”时于归垂下眸淡淡说着。
“徐有才可查清楚了?此事已经很复杂了,希望不要再扯进一个温家了。”
长丰摇了摇头。
“徐有才在温家幕僚中并不上乘,只是末流之人,属下已经派金吾卫日夜看着了,一有异动便会上报。”
“不过温家到底是纯臣,杨谢两家倒塌,长安城局势早已翻天覆地我看温潮生也不想一门心找死的人。”时于归晃了晃手中茶杯,百无聊赖地说着。
“我听说顾家的香姨娘好像和温旭松有点纠缠,今日有空不如去顾府看看,如今顾家只剩下静兰看家,你也找些人看着些。”
时于归看着天色,把手中茶汤一饮而尽,起身说道,“也不知道顾侍郎到哪了,连个人都不带就孤身去江南道,希望谢书华给点眼力见。”她语气颇为恶狠狠,大有顾侍郎回家磨了一块皮就把谢书华头拧下来的架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终于休息了!!我尽量都写点,太困了,各位晚安!
第195章 台州盐务
顾明朝日夜兼程途径不经过驿站休息, 只在野外小憩,原本半月的脚程如今只用了六天就赶到了台州和婺州交界的乐安县,之前他早已和谢书华约定在此处最高的酒楼内汇合。
谢书华脱下钦差服穿着朴素的圆领袍坐在两人约定的茶楼里,茶楼为三层, 他坐在第三层靠窗的位置, 虽然衣着随意但气度不凡, 大冬天转着扇子,心不在焉地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兵役。
“一边去。”谢书华眼角看到一个落魄的声音, 眉心簇去,掏出一锭银子, 眼睛依旧落在下面。
江南道刚逢大灾, 虽然他行雷厉手段要求各州县必须安置灾民,不可随意流窜至街面,同时从乡绅土豪手中‘借’良田, 以此来安顿百姓。他巡视过不少地方, 各地官吏做的有好有坏, 看来乐安县的县令就没有做得很好的那种。
“一锭银子就想打发我。”那人拿起银子笑说着。
谢书华突然扭头看着来人, 错愕的嘴角逐渐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眼前之人头发凌乱,衣服灰结,浑身好似从泥疙瘩里钻出来, 落魄模样一点都不看出长安城中青年才俊的模样。
“顾……顾明朝!”谢书华不可思议地喊着他的名字,站起生来,啧啧称奇, “是逃难来的嘛?衣服穿着倒是很像。”
顾明朝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在角落中坐下:“江南东道突然戒严,从歆州开始便处处都是王家的人, 我为了避免麻烦就做成流/民打扮一路南下。”
谢书华面色严肃,手中扇子握在手中,冷笑:“怪不得,今日乐安县到处都是衙役。钦差卫队还未出江南就敢如此行事。”
“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戒严,不是是否是长安城中有状况,如今孤生一人入江南宛若盲人摸象。”顾明朝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疑惑说道。
两人突然沉默片刻,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质问道:“你的人呢?”两人面面相觑,揭露出错愕之色。
“保护你的黑云卫呢?”
“公主殿下的派来的人呢?”
两人出奇一致地喃喃自语。
“一半去了河南道,一半跟着钦差卫队走了。”谢书华见鬼一般露出惊错之色,不可置信地低语着,只觉得头皮发麻,不详的预感接踵而来。
顾明朝难得露出头疼之色,挣扎着问道:“一个都没留下?”
“一个都没带来?”谢书华同样露出抓狂的神情,垂死问道。
两人再一次相顾无言,同时明白对面之人眼中的意思,各自移开视线默默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时于归抱着大花窝在暖炕上取暖,手边是江南道的盐务资料,临走前顾明朝说的盐字给她留下深刻影响,这几日便找了不少资料来看,细看仔细果然发现了一些问题。
“江南东道人口六百六十一万,可官盐一年上交竟只有六佰万石,台州为沿海州县,竟然只有壹佰万石,去年的江南道巡盐御史上的折子给我找来。”时于归翻到去年的上交的官盐数量时,忍不住皱眉。上首的太子从成堆的奏折中露出抬起头来,对着陈恳点点头,位于陈恳下首的官梁起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