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碧丝 (春燕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笛子——飞 (谁家玉笛暗飞声)
第45章 垂柳偶遇
了缘红着脸跟在一个身着青竹色圆领袍的女子身后, 怀里抱着傻乎乎乐的一一,看着她折花绕柳,修长白皙的指尖绕着长长的柳枝,逗着一一, 一一笑得直挥手, 伸出小肉手要去抓柳条, 露出两颗小米牙。
“一一长牙了!”时于归惊讶地拿着柳条点着一一的嘴巴,看着她露出来洁白米牙, 用柳条碰了碰。了缘小心地把柳条抚开,一板一眼地说着:“柳条锋利, 小孩脸嫩, 不能这样戳她。”
被小孩教训的时于归有些不好意思,松了柳枝,眨着眼, 笑说着:“小师傅真是细心呢。”了缘红着脸, 抱着一一又变成了锯嘴葫芦。
“你是不是走累了, 来喜阁的斋菜可是极为有名。”时于归今日听闻长安县半月前有一游方和尚讲道, 深受高门女子喜欢,便想着带了缘来看看,免得一人呆在顾府寂寞。她伸手抱过一一, 了缘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把一一抱掉了。
这事不是了缘瞎担心,而是早上时于归接她们出府的时候, 看到一一珠圆玉润实在可爱,便伸手要去抱她,谁知道一一一直在挣扎,时于归哪经过这个事情, 手一软,一一自个一个鲤鱼打挺翻出去了,还好了缘功夫了得,一个扑身把一一抱在怀里。
“手下面一点,一一会不舒服的。”老母鸡了缘小碎步跟在她后面 ,紧紧跟在她脚后跟,抬着头,把话含在嘴里,小声又模糊的提醒着。
小二看到时于归眼睛一亮,常年和人打交道的人眼睛最为犀利,一眼就看出时于归衣着华贵,连忙迎了上去。
“客官这边请。这几日有高僧前来讲经,小店特意请了大厨准备斋菜。”小二很有眼力劲,一边说一边把人请到靠窗位置,嘴皮子利索地报了十来个菜名。时于归也很给面子,小手一挥,豪气地说道:“把你们这里的斋菜全部端上来,再来坛桃花醉”
小二兴奋地满脸通红,哎了好几声,脚不沾地向着后厨跑去。
时于归把一一往桌子上一放,了缘下意识地吓了一跳,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上椅子,把傻乐的一一重新抱下来,心疼极了,含糊着,碎碎念道:“不可以放在桌子上,太危险了,一一还小,太会滚下去的。”
时于归啧啧称奇,了缘哄小孩的姿势动作极为熟练,偏偏人又是小小一只,都是粉雕玉砌的小孩,就像集市上的小玩意,大的套小的,有趣又可爱。
“坐,等会就上菜了,长丰,把一一接过去。”时于归盯着了缘的身高,见他坐在椅子上只露出一个脑袋,两只脚堪堪点着地,若是再抱着一一,谁都别想吃饭,便喊了长丰出来。
长丰不知从何处转了出来,即使穿着普通衣服,面色平常,气质依旧冷冽,生人勿进,更别说腰间配着一把剑。了缘抱紧一一,哼哼次次地说着:“不……不用。”
一一是个敏感的孩子,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哭起来,了缘想着长丰军伍出身,满身煞气怕会惊扰一一。
“可你等会就不能吃饭了。”时于归看他抱着一一不撒手,苦恼地说着。早上差点把一一摔出去,别看她现在无事发生的模样,其实现在一看到一一扑腾就有些害怕。
“没……没事,啊,顾……顾大哥来了。”了缘磕磕绊绊地说着,视线不停地转着,生怕公主一时兴起就把一一交给长丰,突然看到下面走来的一个人影,高兴地说着。
他来顾府三日和顾明朝关系最好,顾明朝性格温和,说话总是带着笑意,不知不觉拉近两人的关系。是以了缘一看到他便开心地喊着。
时于归懒洋洋地低下头,一眼便看到顾明朝站在长堤旁的柳树下,翠竹色长袍与随风飘动的柳枝交相呼应,身姿挺拔,气质卓越,一根细细的柳枝缠绵的卷着他的腰肢,勾勒出一截形状优美的精瘦轮廓,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路边经过的大小娘子皆投去视线。
啧!
“顾大哥。”了缘激动地趴在窗前喊着。
她顶着春日暖阳,懒懒散散地拿起一颗花生米,眯着眼,对着下面扔去。顾明朝回头张望,又听见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望去,只看到时于归伸着手对着他随意地挥了挥,姿态慵懒,神情闲适,比晒着太阳的阿花还要懒洋洋。
他迎着璀璨日光,笑了笑。
“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啧啧,你家顾大哥可得小心了。”时于归收回视线,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感叹道。
了缘啊了一声,抬着头一脸懵懂地看着时于归。时于归捏了捏他的脸,笑眯眯地不说话。
说话间,顾明朝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后,了缘抱着一一哒哒地跑到他腿边,仰着头笑得格外开心。
顾明朝摸了摸他的脑袋,一转身便看到一直撑着下巴笑脸盈盈看着他的时于归,时于归对上他的眼睛,脸上笑意加深,说话气息长长地拖着,带着漫不经心的味道,比今日的阳光还要灿烂慵懒。
“柳枝桃花缠郎君,归去乘风春心动。长安县小娘子今日这趟门出对了啊。”时于归笑得格外风流肆意。身后的长丰眉心一跳,握了握手中的剑鞘。
顾明朝嘴角笑容僵硬,措手不及,没想到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他竟然就这般被人调戏,不过想来这事若是千秋公主做得,心中便不由有些好笑。他心中失笑,无奈行礼讨饶。
“还请公主嘴下留情。”
时于归笑了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入座。顾明朝见了缘睁着大眼睛看着两人互动,满脸好奇,这几日小脸被吃得圆嘟嘟的,抱着同样圆嘟嘟的一一,两人同频率地看着顾明朝,清脆懵懂,说不出得可爱。
“我帮你抱着一一,去吃饭吧。”顾明朝蹲下 身来抱走一一,了缘高兴地点点头,爬上桌子,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地等着上菜。
“最近不查案子了吗?怎么来长安县了。”时于归好奇地问着。
“正是和案子有关。公……时郎君怎么来长安县了。”他喊着一声时郎君,莹白耳尖被日光照出丝丝血丝。
“我行六,你可以喊我小六。”时于归捡了颗花生米,咬着它含糊地说着,“随便喊,静兰最近都喊我小六了。”
顾明朝不知为何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耳朵发热发红,那两个字像是烫耳朵一样,只是平淡无常的发音却让他从里到外都冒出热气,一一恰到好处地呀了一声。了缘把这个名字含在嘴里无声地嘟囔了一句,又扭头偷摸摸看着顾明朝,透明清澈的眼珠清晰地倒映出他的模样,恍恍惚惚生出一种‘我是多余’的奇妙心思。
“小六。”顾明朝借着安抚一一的动作,轻声喊了一句。身后的长丰眼角疯狂抽动,握住剑柄,忍住拔剑的冲动,把顾明朝写上了黑名单。
时于归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日光在柳枝上跳跃,闪现无数耀眼闪光,迷得她微微眯上眼,只觉内心和今日这般暖日一般开心。
小二愉快的吆喝声自远而近传来,手中耍着杂技一般,一口气端上了五六盘菜色,嘴皮子利索地说道:“本店精品桃花醉,客官慢用,其余的菜马上来。”
了缘一看到桌上的菜便咽了咽口水,捏着筷子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时于归自斟了一杯酒,把那叠豆腐移到他面前:“吃吧,年纪轻轻这么拘束做什么。”
了缘看了顾明朝一样,顾明朝笑着点点头,这才举起筷子吃,夹了块豆腐含在嘴里顿时露出开心的笑来。时于归看得又是一阵唏嘘,忍不住开口撩闲道:“顾侍郎真是技多不压身啊,明朝有子明朝哄,有理。”
顾明朝一口酒差点被呛到了,也不知是哪里刺激到他了,猛地闹了个大红脸,抱着一一的手都觉得有些沉重,一转眼对上时于归揶揄的视线,清亮随意不带一丝遐思,眼珠闪亮暗含笑意,狡猾得比话本中的小狐狸还要难缠,他细细地看着那双眼睛,心中蓦得升起一阵失望。
时于归见他盯着自己看,还以为玩笑开过了,连忙敛起笑意,认真地说道:“我开玩笑的,只是好奇了缘为什么在你手里这么乖,而且你抱一一,一一都不闹腾。”
顾明朝收回视线落在一一怀里,无奈地说道:“一一还小,你抱的难受了便只会哭闹,至于了缘胆子小,公主你……你别吓他。”
“公主早上还把一一摔了。”了缘咬着筷子见缝插针地告状。时于归动作一僵,扣了扣下巴,木着脸干笑着解释道:“我一抱她就闹腾,我……我没法啊。”
顾明朝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来,憋着笑说道:“一一正是闹腾的时候,这事确实怪不了她,了缘别胡说。”了缘歪了歪脑袋,听话地哦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吃。
时于归尴尬地岔过话题,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这京兆府尹的案子怎么还到长安县来了。”
第46章 明朝心思
长安县最近来了个游方和尚, 名叫惠法和尚,长得眉清目秀,讲起话来斯斯文文,据说道义极高, 佛法高深, 这个消息就像是春日的柳絮瞬间传遍了长安城和附近州县。惠法和尚只在长安县布道, 身边只跟着一个哑巴小孩,论剑台下每日都是来听课的人, 密密麻麻挤满一堆人。
惠法和尚还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和尚,每次拿着布教得来的银子买粮救济贫民, 短短几日时间便赢得无数威望。大英佛道并尊, 既有径山寺这般的御赐牌匾佛教,也有皇家道观玄都观,并称两大朝圣重地, 每年都有人来长安城的苦行僧、行脚道数不胜数。
这事本引不起顾明朝注意, 只是今日出门前听到东苑那边兴师动众要去长安县拜见高僧, 他这几日对僧人都极为敏感, 便私下打听了一下,果然发现一丝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个高僧竟然一直在长安县定居并没有出过城门,要知道所有来长安朝拜的僧人没有不去径山寺的, 这个僧人来长安已有一月之久却迟迟没有入城,着实有些奇怪,但也不排除这个惠法和尚行事放荡不羁, 所以顾明朝今日亲自前来查看。
但是等他打听到惠法和尚讲经的地方便发现今日他闭门谢客,言是身体抱恙,连布粥都没有亲自去。细一打听,竟然发现和尚十天前便不再讲经, 只是偶尔去粥场转转,最近三日更是人影都不见踪迹。
“十天,十天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时于归摸着下巴想到,突然看到顾明朝带有深意的眼睛,灵光一现,“击鼓鸣冤。”
十天前,有女子状告京兆府尹收容监禁拐卖女子,充作后院人,大娘子恶毒溺死其幼女,疑似牵扯到拐卖大案,大英一向对拐卖之事严惩不贷,是以盛潜将此事拦了下来,如今案子正在顾明朝手中。
“这么巧,三天前又有什么事情发生?”时于归好奇地回想着。
“公主选陪礼人啊。”了缘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肚子吃得饱饱的,终于见缝插针地塞了一句自己知道的,眯着眼开心地说道,“顾大哥那日亲自送静兰姐姐上了马车,晚上静兰姐姐回来,顾大哥还等了他许久。”
“顾大哥还说这天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顾明朝敲了敲了缘的手背,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天静兰回来都快子时了,你怎么还没睡。”了缘猛地被吓了一下,打了个嗝,捂住嘴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那天一一一直闹我,我睡不着就想出来找你,后来看你们又都在忙便回去了。”了缘两根眉毛皱起来,一本正经地抱怨着。一一可是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很少晚上闹得如此厉害,他本来想抱着她去找顾明朝看看,谁知道刚好顾静兰回来了,西苑忙成一团,顾明朝坐在院中凉亭里听着顾静兰讲着今晚宴会上的事情,了缘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听了会墙角。
“静兰姐姐和你聊公主大宴的事情,那些人好讨厌,我听得好生气,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啊。”了缘抬眼斜看着他,那天晚上也不知是月色正好,还是顾明朝笑容太不加掩饰,了缘一眼就看到他脸上的笑意,那种神情带着一点欣慰,一点开心,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顾明朝咳嗽一声,严肃地说着:“小孩子大晚上不睡觉听人墙角,吃饱了吗,吃饱了抱着一一去玩一会,葛生在楼下,去吧,别跑太远了。”
了缘高兴地跳起来,抱过一一开心地向着楼下跑去,楼下葛生匆匆跟在他们后面,没一会便淹没在人群中。
“所以你在笑什么?”时于归琉璃大眼盯着对面的人,眼底的鲜红泪痣在金光闪耀下衬得人肌肤雪白,眼睛灵动。顾明朝移开视线,低声说道:“公主才思敏捷,所射之词非常精准。”
时于归长长的哦了一声,狭促地看了一眼顾明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正儿八经地附和着:“这是当然,只是没想到方思也不错,短短时间也能编出理由来。”
顾明朝觉得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又是无奈又带着隐秘的欣喜,像是满目疮痍的泥土下冒出一朵鲜红的花枝,它还那么小,那么细,却又在那片土地上带出勃勃生机的姿态,强势又柔弱,让人不得不放置心间。
顾明朝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他抬眼,惊疑试探的视线看向时于归。年轻尊贵的公主漫不经心的看着他,嘴角带笑,印象中的她似乎大部分都是这般模样,懒懒散散,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眸子里倒影着你的模样,却不曾把你放在心里。
——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从第一眼看到她扣上滩涂面具,狰狞鲜艳的面具中那双琉璃大眼在璀璨的灯光下闪着光,发着亮,再到她端坐在东苑正堂上,笑靥如花却行事果断,最后停留在牡丹园中那身繁琐富贵的红色长裙,层层宫灯下单薄瘦弱的模样,还有花壁中一闪而过的纤细下巴。
她又美又娇,可偏偏他看到强大背后包裹着严严实实的脆弱。顾明朝盯着那颗红痣入了神。
“你在发呆?被戳穿了也不至于这么逃避我吧。”时于归拍了拍桌子,皱了皱鼻子没好气地说道。顾明朝蓦得回神,发现自己的失礼,收回视线,叹气说道:“公主慎言。”
时于归最烦别人叫她慎言,原本第一个是太子哥哥,如今顾明朝已经隐隐要赶上来了。她不高兴地倒了杯酒,想着回宫还要面对两张让人厌烦的脸便觉得烦闷,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
“我不说,我不说。”她笑嘻嘻地说着,顾明朝却是觉得后脖颈一凉,隐约觉得有些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