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想法一旦扎根到脑中,顾明朝便忍不住嘴角露出笑来。
“你笑什么?”谢书华嘴角一沉,脸色冰冷地质问着。
“我只是高兴谢侍郎与谢常卿兄弟和睦,当真是世家典范。”顾明朝毫不畏惧他冷得掉渣的脸色,黝黑色眼睛含笑地看着谢书华,一本正经的说着。
“我们兄弟如何,要你这个外人管,少给我扯开话题,你与我哥如何认识?”谢书华紧抿着唇,把微微上扬的弧度轻轻按了下来。
“我与谢常卿不过是东宫中有数面之缘。”
他与谢书群确实只在东宫中见过几次面,只止步于点头之交,连话都说不上几句。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顾明朝看着谢书华明显不信的眼神,心底突然冒出一丝恶趣味,苦恼的皱着眉,无奈地说着,“至于为何谢常卿昨日送我回府,我是真的不知,谢侍郎若真想知道不如亲自去问谢常卿不是更为直接。”
“再者谢常卿与谢侍郎使亲兄弟,定然是不会有隐瞒的,也好请谢侍郎为我解惑,谢常卿为何送我回家?昨夜也是苦恼了我许久。”
谢书华眼睛猛地眯起,脸上不善地盯着顾明朝。
他就知道这个顾明朝是个白皮黑心的人,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没想到竟然连他都敢打趣。他握紧佩剑,逼近一步,打算亲自教顾明朝好好说话。
“盛尚书。”顾明朝越过谢书华的肩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来。
谢书华脚步一顿,手中放下佩剑,转身看向背后,只见后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他心中大怒,转身怒斥:“顾明朝,你……”
不过是一个转身的时间,顾明朝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书华气得脸色涨红,紧紧握住剑柄。岔路口逐渐多了上值的人,他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没有失态,瞪着刑部司的方向,恶狠狠地盯了许久这才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没想到一转身便与蹑手蹑脚准备离开的王主事直勾勾的对上眼,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王主事冤枉啊,今日难得提早来刑部,竟然碰上谢侍郎和顾侍郎在争吵,两人站在路中央,连悄咪咪溜过去都不行,最后甚至还被脾气甚差的谢侍郎逮住,真是无妄之灾。他欲哭无泪地被谢书华的视线定在原地,一步都不敢动,只得低着头缩着身子假装不存在。
“谢……谢侍郎……这是……昨日叫我准备的账本……”王主事抱着一堆案卷,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磕磕绊绊地解释着。
谢书华的眼神简直是刀中带冰,像是把他一点点剖开才甘心,吓得他面如土色,大脑空白。
“你抖什么?还不赶紧整理起来。”谢书华看着他抖得脸皮子都抽着,皱眉呵斥着。
王主事欲哭无泪地抱着一大叠案卷逃命似地离开这个不祥之地。
——所以还是踩点来的好,根本就不该认真!
这边顾明朝坑了谢书华后神清气爽地回了刑部司,只觉得昨日被谢书群莫名其妙行为折磨了一晚上的苦闷顿时一扫而空。
今日行为倒也可以说明,谢书群找他也是完全避着谢家人,就像谢书华安置乐浪公主一般。
——这两兄弟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他坐在案首前,正准备拿起公文翻看时,突然看到案桌前的雕花镂空熏香笼,心思一沉。
时于归平日里来串门,总会带上一些顺手特定的小物件过来。这个熏香笼便是其中之一,立春时常把它放在他桌前,有时忘记带回去,久而久之便像是突然出现一个物件,摆放在顾明朝案桌前。
——也不知公主现在情况如何?
时于归趴在时庭瑜案桌上,一手把住桌子的边缘,一手搭在太子垒得高高的奏折上,眨着大眼睛委屈地看着时庭瑜,继而超大声地叹着气。
一直沉默不语闷头改奏折的太子殿下头也不抬一下,朱砂批完一本奏折便放在另一边,面无表情地抽出被时于归压在手下的奏折继续翻看。不动如泰山的稳重模样,可见丝毫没有被时于归浮夸的演技而触动。
“我错啦!我真的错了!是我大错特错!”时于归哀嚎着,琉璃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盯着时庭瑜。
“我是无心的,我是在和父皇吵架啊,这么多话,我也不知道父皇怎么就抓住这个重点了。”这事时于归也非常哀怨,当时话轱辘滚话轱辘,父皇也不知怎么了,就偏偏抓住关于太子的那几个字不放,无辜牵连时庭瑜。
“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求你了,原谅我吧。书我都给你抄了,行不行,请你吃芙蓉水晶糕行不行。”
芙蓉水晶糕是时于归最爱吃的甜食,平日里谁都不能把它从时于归盘中夺走。今日竟然可以拿出来赔礼道歉,让时庭瑜紧绷的脸稍稍宽慰了些。
——这个道歉姿态还可以。
时于归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一喜,趁热打铁的说道:“我的字不好看,父皇定是一眼便会认出来,不如哥哥你趁机放我出去,我让顾侍郎为你抄书,顾侍郎书法一绝,哥哥也是知道的,定然仿照得天衣无缝。
——我真是信了时于归的鬼话。
时庭瑜面无表情地拨开她的手,拿出第三本奏折,无视她泫然若泣的脸,十分冷酷。
“哥!哥!哥!哥!我的亲哥哥,你看我一眼啊,你怎么又变脸了。”时于归就差在地上撒泼打滚了,大声干嚎着,一点都不嫌丢人。
“太子殿下,谢常卿来了。”郑莱站在门口低声请示着。他尴尬地站在门口,身旁是淡定自若的谢书群,里面千秋公主的闹腾声实在热闹,从一早上便缠着太子到现在,现在都还没消停下来。
时庭瑜见她毫无停下的痕迹,眉心直跳。
“闭嘴!”他呵斥道。
时于归睁着红红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小脸闹得红扑扑地,看上去怪可怜的。
“谢常卿来了,成何体统。还不滚一旁坐好。”太子殿下恨铁不成钢地怒斥道。
时于归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坐到一旁,像只无家可归的小奶猫,可怜兮兮地低着头,甚至连最爱的糕点也一反常态地不动手,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时庭瑜见状眉心一皱,点了点桌面,只觉得头疼,他揉了揉额头,说道:“进来吧。”
郑莱推开门,对着谢书群做出请的姿势,略带歉意地说道:“谢常卿久等了。”
谢书群眉眼、嘴角俱是温和笑意,他点头谢道。
“你来了,看看吧,昨夜八百里加急的文书,江南连月干旱,已有暴动趋势,江南道一向是王家的地盘,王家这次能让文书递上来,只怕情况更为严重,消息瞒不住了。”时庭瑜见人来了也不废话,直接扔给他一本奏折,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谢书群认真地看着文书上的内容,文中所写情况已然非常严重,三月不雨,天气炎热,田里颗粒无收,且情况还在不断蔓延加重。
“上书的人是台州府尹章凉,台州靠近海域如果如他所说这般严重,只怕其余地方只会更坏。王家让台州上报无非是想要加重灾情,获得三年免粮免税的恩赐,但大英十大粮仓内的粮食大都是江南一代上缴,若是免除三年,只怕粮仓储蓄不足。北边和南边一直略有摩擦,且半年前高丽句新皇登基,边境一直不敢松懈,粮食需求甚大。”
谢书群只凭一本奏折便分析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他不但不拘泥于眼前,甚至把视线放到了最远的地方和最大程度的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似乎这本奏折所有的前因后果都清晰地铺陈到众人面前。
他说的目前全是时庭瑜所忧心的事情,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正是如此,你有何想法吗?”
谢书群沉思片刻,圆润的脸上敛下笑意,露出几丝凝重。这事事关王家,事关江南道,确实应该慎重。
“王家天高皇帝远,江南道早已被其掌握,若想探听真相便需要派人亲自前去。”许久,谢书群冷静开口,眼中眼波微动,显得越发深邃。
“无家世便受人牵制,不可。无才智便被人蒙蔽,不可。无魄力便重拿轻放,不可。”他为这个人选提出三个要求,这三种选择取其一都是简单,三者合一却是难上加难。
“那你觉得何人合适?”
“谢书华。”
一旁时于归惊讶地看着他,连哀伤的表情都绷不住了,震惊地看着谢书群,大概是万万没想到,论坑兄弟,有个人比自己还舍得下手。
时庭瑜眉心皱起,他心中人选本是谢书群,毕竟论家世,论才智,论魄力身边无人可与之相比,谢书华终究是嫩了点。
“为何是他?”太子殿下即使心中不愿,还是继续问道。
“我是嫡长子,世人皆知,若是出巡江南,王家防备甚多,而道童性格一向冷漠待人,人缘奇差,对付这样的人比我要让王家放松警惕。”谢书群坦荡面对太子殿下审视的目光,微笑解释着,目光平和,丝毫不惧他人审读。
这话说得并不无道理,谢书群足智多谋,所有出其不意的举动看似奇怪,往后看去皆会发现其深意,走一步算十步的计谋,让人心惊。且他的话确实打动了时庭瑜,谢书群虽然才智双绝,但若是去了江南道王家必定严加防备,若是谢书华,一个长安城内出了名的贵公子,似乎靠着家世出名的人,自然可以让人轻松一点。
太子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亲自通知谢书华这个好消息。”时于归眼睛一转,突然兴高采烈地站起来,积极说道,兴冲冲地就要往门口走去。
“你觉得我叫时池鱼吗!滚回来,坐下。”太子见状没好气地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再也不打游戏了!呜呜呜呜
第132章 立春支招
时于归一脸悲愤地被岳健提溜回千秋殿了, 闷闷不乐地坐上车辇。岳大将军不亏是圣人一手提拔的大将军,面对千秋公主哀怨的眼神面不改色地指挥人马护送公主回殿。
“哥,我明天还能来找你吗?”时于归探出脑袋可怜兮兮地说着。
时庭瑜站在车辇边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宫婢提着一盒糕点递给太子殿下。太子一边把食盒塞进时于归车内, 一边非常冷酷地拒绝道:“你明日还需上课, 切不可逃课。”他不仅冷漠地驳回了时于归的借口更是残忍地伸手把她脑袋按回到马车内。
马车缓缓驶出东宫, 时庭瑜站在台阶上目送时于归远去,苦恼地揉了揉额头。郑莱握刀站在一旁, 见状轻声问道:“风荷湖的荷花开了,殿下不如亲自去看看, 今年种的晚, 花开的也晚,前几日才刚刚冒出几支,今早彻底都开了。”
时庭瑜动作一顿, 收回视线, 转身时脸上露出喜意:“去看看。若开的好便让人磨成花茶送去柳府。”
郑莱点头称是。
“殿下可还在生公主的气?公主心直口快, 想必不是故意的。”一路无言的两人穿过柳台时, 郑莱轻声问着。
时庭瑜脚步一顿,无奈说道:“我生什么她的气,她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 想必是父皇话赶话,这才扯了我出来。”时于归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大的,看着枕头大小的小人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连她磕一下都心疼,又怎么会计较这些无心之过。
“那……那殿下……为何……”郑莱跟在他后面走到风荷湖,惊疑问道。
“为何不理她?不睁一眼闭一眼放她出宫?”时庭瑜停在风荷湖面前,他看向一池粉白交加的莲花在夏风中摇曳生姿。青荷盖绿水, 芙蓉披红鲜,石桥回廊,接天绿叶,一点红霞,这是他特意命人种下的荷花,今年终于在湖面上团团盛开,清丽不妖,中通外直,香远益清。
“于归及笄在即,与顾侍郎过多接触于名声有碍,她行事素无章法,但圣人却不会放任她,再者圣人看不上顾府也是人之常情。”太子殿下走上石桥,曲折迂回的回廊带来荷叶的清香迎面扑来,他眉心中满是忧虑。
“且长生园内那些公子郎君中,放眼望去谁值得她动怒,要想惩戒他们方法多得是,只需放出一点风声,前朝内院就多的是人会压着他们向公主道歉,她又何必自降身价去挖苦他们,还是为了顾侍郎。”
这才是圣人动怒的原因,时于归身份何等尊贵,即使后人立后不过是继后,谁也不敢越过她,更何况圣人没有立后的打算,如此一来她便是大英最尊贵的女人。这样的身份却让她天天围着顾明朝打转,甚至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脸高门众人,插足顾府内事。
不过少女心思哪有这么多顾虑,无忧无虑的童年,长安街上的惊鸿一瞥,把两个云泥之差的人莫名拴在一起,就像是池水中的荷叶和荷花,相互依偎,相互生长。
时于归眼中,喜欢便是喜欢,哪里会有这般那样的考虑,她不计较顾明朝的身世,不计较顾家的地位,敢爱敢恨,无所畏惧。
时庭瑜心中无奈却也说不出是非,他自然是希望时于归可以任性生长,无需顾虑,只是时于归比他想象中要早熟许多,她什么都明白有事却什么都不肯说,就像之前她曾说过她与顾侍郎大抵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关系。她心里清楚得很,对于这段关系自然会主动争取,破除一切障碍,她只需要等待自己及笄,等待顾明朝张大,之后成果便是任由岁月发展。不论结局,只凭心安。
他刚在凉亭中坐下,宫婢便捧着茶水为他沏了一盏茶。袅袅茶香腾空而起,与荷香混杂在一起,揉杂成奇异的香味。
郑莱抱剑站在身后,闻言微微皱起:“顾侍郎……确实是低了些。”他隐晦说着。圣人若是为公主选亲,必定是世家高门,或是镇守一番的豪强,如何轮的上全长安的笑话镇远侯府。
“可公主喜欢啊!”他轻声叹道。
那边被人逮回去的时于归生无可恋地坐在车辇内,连最爱的糕点都没心情嚼了,一直坐在车内唉声叹气。
“谢三娘子。”车外传来岳健的声音。时于归的视线透过纱窗看到外面正是谢凤云的车辇。
谢凤云昨日才来过,今日怎么又来了。时于归疑惑地想着。要说谢家对谢嫔有多喜爱也未必,不然也不会多年来不问不管,逢年过节只有谢书华和谢书群两兄弟替父亲看望深宫内的小姑姑。
“公主安好。”谢凤云心情不错,穿着大红色襦裙,眉间画着一朵莲花,眉眼上挑,咋一看娇媚中带出一丝英气,她掀开帘子主动和时于归打着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