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于归露出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收回打量的视线,淡淡说道:“谢三娘子从玲珑宫来?怎么不从南门出,往东边来了。”
“姑姑亲手做了莲藕蜜桂汤邀我入宫品尝,果真是鲜美甘甜,算得上是上佳的夏日饮品。”谢凤云矜持说着,她伸手摸了摸身旁的食盒,眉梢眼尾出带着一丝高兴,“大哥今日还在东宫,便想着趁热送上一盅。”
时于归也不知有什么好得意的,放下纱窗,了无兴趣地说着:“是嘛,谢家兄妹倒是情深。”
她这一动作,岳健便马上挥了挥手,示意马车继续前进。
谢凤云目送她远去,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靠在车壁上,冷冷说道:“去东宫。”谢家的马车安稳驶入东宫,谢凤云得知谢书群正在济世阁便坐在小殿内等候,宫婢低眉顺眼地上前奉茶。
“我听闻东宫有一风荷池,一池荷花不知我能否前去赏看。”谢凤云笑说着。
宫婢犹豫片刻,拿捏不准这事便行礼说道:“带我去问过主事。”
谢凤云笑着点了点头目送她远去。她手边便是那盒食盒,手搁在上面还能感受到一点热气,这个小殿便死接待客人用的,号称小殿,面积却不少,八根红色立柱高高顶住穹顶,空旷又寂静。
“谢三娘子请随奴婢来。”没多久,原先的宫婢冲冲而来,恭敬地说着。
时于归回到千秋殿时立春和立夏已经站在门口迎接,两人见到时于归回来,一点也不惊讶。立春上前扶着公主下了马车入了殿,忍着笑说道:“公主午食可在东宫用过,是否需要传膳?”
时于归闷着扇子,厌厌说道:“不吃,有什么好吃的。”
大花一见到时于归便翘着尾巴黏糊地粘到她腿边,又骄又嗲,就差露出白肚皮打滚了。奈何它一心讨好的主人今日出宫失败,生无可恋,因此毫无感情地撸了一把脊背就倚靠在软枕上,垂头丧气不说话。
立春站在一旁,抱起还叫撒娇卖萌的大花,大花乖乖地窝在她怀里小憩。
“公主耐心等上几日,之后便再去和圣人请安时撒撒娇,圣人必定会撤了禁足令。”立春耐心解释着。
时于归长叹一声,呼出一口浊气,恹恹开口:“我哪是因为禁足才不开心,我只是觉得我和顾侍郎其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顾侍郎才貌双全,性格温和,能力出众,不被家世所累,真的是哪哪都挑不出错来。为什么父皇不喜欢他,顾侍郎还是他钦点的状元呢,使唤人时,叫人家国之栋梁,不要人的时候又嫌弃人家世卑微。”时于归扯着花瓶中的花瓣,长吁短叹。
立春敛下眉,世人都道情人眼中出西施,这话看来是不假。顾侍郎为人品行她也是看在眼中,自然是没得挑,但公主的婚姻大事除了这些还要考虑许多。千秋公主下嫁更不是小事,不是寻常人家的三媒六娉便能解决,如今圣人安康,后宫无主,中馈握于公主之手,只要这位如今掌管內宫的公主一旦出嫁,必定会引出宫内惊浪,外朝波澜。
而顾家薄得像张白纸,风波一起必有纷争。这般纠缠风浪下,谁也不敢保证顾侍郎是否心思依旧。
“奴婢有话不得不说,还请公主恕罪。”
时于归见她表情严肃,一看便是要说大道理的,便皱着脸,委屈地说着:“你也要劝我吗?”
立春笑着摇了摇头。
“顾家家世地位,顾侯爷为人,顾侍郎品行公主最为清楚,宫内人心阴晦,外朝心思浮动,各有各的想法,公主您那日在长生园之事,圣人与太子为此动怒皆是爱护之心,顾侍郎若真的要和您在一起,总归是要自己解决这些恶意。”
时于归嘟囔着:“你都说侯府在长安城就像一只蝼蚁,顾侍郎要如何能对付。”
“可这是顾侍郎得的事情啊,就像之前公主为顾府讨回青龙长/枪,顾侍郎虽然不能以自身抗衡却知道冲海家入手,可就是顾侍郎的方法。奴婢斗胆,若是顾侍郎真有心与公主……必须做出这番姿态,圣人和太子才会放心。”立春解释着。圣人和太子担心得不单单是顾家家世,更多的是两人在身份地位的强烈落差下能否长久维持同样的感情。
“可这些如何是在一朝一夕间能形成的。”时于归托着脸,忧愁地感叹着。什么都能急,生死和岁月是急不来的。
“不如公主去问问柳老夫人,公主若是和太子说去柳府,太子必定会同意的。”
时于归眼睛一亮,琉璃大眼闪出惊喜,高兴地说着:“说得对啊!立春真是聪明。明日顺便和柳姐姐一起出宫,哥哥一定会同意。”
立春抿唇笑着。公主一扫前几日的颓废沮丧,大眼弯弯,眉眼挂着喜色,不论如何,只要公主开心便是最重要的。
“不好啦,不好啦,公主,听说谢三娘子掉水里了。”立冬慌张地跑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再也不打游戏了!呜呜呜呜,我昨天卡着23.59更新,我今天特意先码字在玩游戏,陷入深深的忏悔
第133章 谢家争执
谢凤云昨日在东宫落水所以今日便没有出现在千秋殿内上课, 时于归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去了凤仪殿,殿内安柳柳依旧是第一个到的人。
她比时于归大上几个月,半月前已及笄,只是公主还未及笄, 便按照惯例如常入宫陪读。她梳着简单的随云髻, 发髻上插着鎏金透雕卷花蛾纹银梳, 发间带着一柄金镶玉簪子,娴静地坐在靠窗边的案桌上捧着书看得入迷, 连时于归来了都没发现。
时于归猛地趴在窗台上,笑眯着眼, 瞅了瞅安柳柳的发髻, 一下子惊得她差点跳起来。
“公主。”安柳柳见到捣乱的时于归,忍不住瞪了她一样,奈何时于归被瞪过的次数比安柳柳瞪人的次数还多, 所以嬉皮笑脸地不说话, 甩着一根柳枝就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 眉眼带笑, 风流浪荡。
“怎又胡闹。”安柳柳被吓了一跳,书都掉在地上,失了仪态后忍不住抱怨着。
时于归趴在窗台上, 手中柳枝一抖一抖的,像是钓鱼的鱼线在水面上浪荡地点着,引诱湖中的小鱼上钩, 连手指晃动都带着小小的随心所欲,上扬的眉眼带出愉悦的笑意,如花般灿烂。
“瞧瞧,半个月不见, 安五娘子换了个发髻,脾气也不一样了,都会凶我了。”时于归弯着眉眼,笑容满面地打趣着。屋内宫婢脸上露出笑意,一扫刚才安静沉闷的祥和之气,气氛都愉悦起来。
安柳柳捡起书窝在手中,心无旁骛地重新坐下,细声细气地说道:“公主威风凛凛,大闹长生园,我哪敢对公主有意见。”
时于归脸上顿时垮了下来,唉声叹气地说道:“你怎么知道了啊?不会全长安城都知道了吧。”
若真的是这样,时于归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翻墙掏出宫的可能性有多大了。
安柳柳嘴角抿开笑意,眼睛在晨光下闪闪发亮,秀气文静脸庞在明亮光照中娇嫩美丽,她无奈地笑说着:“炎王掩得好好的,只是当时有一个安家小辈在,前几日去给祖母请安时无意中提起的。你啊……”
时于归舒了一口气,脸上又满是笑意,重新甩着柳枝,直起身子,边伸了个懒腰,边跨入宫殿,有恢复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无所畏惧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打算今日借着柳姐姐的马车溜出去呢?”
“那你想的倒挺美。”不知何时,柳文荷的声音出现在时于归身后,吓得时于归像是炸了毛的猫,向前跳了几步,大眼睛中带着惊吓地扭头看去。
只见柳文荷和顾静兰并肩站在一起,柳文荷算所有人中及笄最早的一个,她穿着青绿色襦裙,裙面绣着娇嫩的荷花,裙摆用深色绿线勾勒出荷叶纹,早已挽上的发髻上带着荷花细银簪子。
两人站着,柳文荷无奈地摇了摇头,顾静兰用扇子捂住嘴轻轻笑着。
时于归有求于人,被人吓了一跳也不恼,反而是笑嘻嘻地贴了上去,亲热地挽住柳文荷的胳膊,故作苦恼地说着:“柳姐姐怎么来了,这些丫鬟也不知道通知一下,实在是过分。”
柳文荷算得上是和时于归一同长大,年少情分,对付时于归身经百战,才不吃这一套,冷淡地拨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着:“还不得多谢她们没说话,不然马车被拦在宫门口才丢脸。”
顾静兰和安柳柳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皆露出笑意。顾静兰走到她身边坐下,与她一同看着时于归如何作妖。
时于归强硬地拉着柳文荷坐到第一排,又是给她拿书又是给她摆笔,殷勤极了,最后更是坐在她一旁,一本正经地说着:“我可不是找你,我是去找老太太的。”
“那你便自己去找老太太,可别搭我的车。”
时于归没想到柳文荷竟然如此绝情,震惊地看着她,不可置信地说着:“我哥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连这个都要拒绝我……啊,你打我做什么!”
柳文荷收回拍她手臂的手,气得揪了揪她的脸,没好气地说着:“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迟早要把你嘴巴缝上。”
时于归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坐直身子,一脸认真地说着:“前面的话,都是我在开玩笑的。东宫荷花开了,本打算邀请柳姐姐去赏荷花的。”
先把柳姐姐骗到东宫,让太子和柳姐姐见面,在拖到闭门鼓响起,借着送人回府的名头搭车离开,最后强制留在柳府休息。天衣无缝,合情合理,简直完美。
“荷花啊,我和柳柳也很喜欢呢,不如公主也带我们去见识见识呗。”顾静兰坐在后面,眨着眼促狭地说着。
时于归笑容一僵,扭头,斜了她一眼,非常冷酷无情地拒绝着:“蓬莱湖上也开满了荷花,你要去我就让立夏带你去。”
“公主好生无情,蓬莱湖在西,我在东,这么长的路公主也不心疼心疼我们,东宫就近许多了啊。”顾静兰嘴角笑意都要压不住了,可偏偏还要给公主拌上一拌,可把时于归气得,连连瞪着她,示意她闭嘴。
“公主一心向着外边,哪里顾得上我们,静兰也别掺和了,柳姐姐可要多多照看我们的公主啊。”安柳柳加入战场,表面上文文静静地劝着顾静兰,实际上眼底的打趣之色已经遮挡不住了。
时于归气得扔了她们一人一本书,气急败坏地说道:“都别说话,等我空了就收拾你们。”
“收拾什么?公主贵为世家贵女之首怎可如此粗鲁说话。”安太傅拿着一本书刚踏入凤仪殿就听到时于归威胁人的话,花白的眉头不由皱起,出声淡淡呵斥道。
因着安太傅教授过圣人,又是太子的启蒙导师,一身文人正气,姿态如青竹傲立不可侵犯,因此安泽沉下脸来,时于归还是怵的,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对着太傅露出讨好的笑来。
太傅跪坐在上首,平和睿智的目光扫视着底下四人,最后目光停留在时于归圣上,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地说道:“今日我们便学仪礼。不学礼,无以立,是以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
时于归翻开第一页,听着耳边循循之声,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柳文荷,没想到和安泽的视线撞在一起,她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捧起书认真看着。
今日是休沐,谢书群昨日特意从户部借来江南道水文图和历年的官仓储备账册,一叠厚沉沉的案卷放在桌头挡住热烈的日光,显得他脸色极为严肃。
遮慕院依山伴水,假山重重,湖泊成绕屋之势只留下南边的一条迂回石廊供人行走,环境清幽,杨柳依依,湖中荷花满池,惬意自得。
“哥!哥!”
谢书群抬头看到石廊处有一人穿着浆红色衣袍冲冲而来,即使脚步冲冲依旧保持世家公主挺背直腰的风仪。
池水中的肥硕金鱼冒出脑袋,圆鼓鼓的眼睛看到一闪而过的人,无聊地冒出一个泡泡又沉了下去,继续呆在荷花叶下乖乖不动。
“何事惊慌,这么大了还如此大惊小怪。”谢书群呵斥一声。
谢书华满头大汗,眉头紧紧皱起,白玉脸庞露出一丝急躁之色,他紧抿着唇,严肃又不安。
“哥,我不去江南道,我现在哪里都不想去,你帮我想想办法。”他像只困兽一般在书桌前跺着脚步,握着剑柄的手不愿松开。
谢书群放下书,无奈地躺了一口气,为谢书华沏了一杯茶,安抚笑道:“别转了,看得我头晕,坐下来说吧。”
谢书华被突如起来的圣旨砸晕了,下意识跑来找大哥要解决方法。他闻言脚步一顿,脸色微红,脚步沉重地坐在谢书华对面。
他先是看到一叠垒得高高的册子,最上面一本上面写着“台州水文册”,而谢书群面前摊着的正是一卷龙鳞卷。
“哥,你……”谢书华不可置信的看着谢书群,心中产生一个荒谬大胆的想法。
谢书群微微一笑,白皙秀气的脸上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心虚,深沉温和的眼睛大方注视着谢书华,见状顺势点了点头:“你去江南的时候,是我和太子殿下提的。”
“哥,你……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原本脸色渐霁的谢书华顿时阴沉下来,断然拒绝道。谢书群像是早知道谢书华会激烈反抗一般,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发着脾气。
“我不去江南道,我要是去了,那你怎么办?”谢书华了解自家大哥,这模样分明就是铁了心要他去,而一旦谢书群作出决定那便是谁都劝解不了的。他明知道自己这个是无谓反抗,但依旧企图说服大哥。
谢书群见他情绪激动,修炼多年的冷静被抛之脑后,便合上册子,挥手敲了敲桌。门口站着的贴身小厮立马明白大郎君的意思,指挥着其余仆从婢女散去,自己站在门口守着。
“好端端做什么小孩脾气,若是去了江南不可如此……”
“我不去江南!”谢书华气得打断他的话。
“为何不去,这里并不需要你,而且你瞒着我的事,我已知晓。不必慌张,你做得对。道童你从小聪慧,却爱意气用事,此事办得到处都是破绽,谢家如今经不起一点打击。”
谢书华没想到自己的事情会被发现,脸上慌张顿显,丝毫没有被大哥安抚到的感觉。他突然想起那日大哥好端端送顾侍郎回府,这样反常异样的行为突然有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