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惜啊,明明要去一家气氛很好的店。”华子琛佯装挽留。
沈河背对着他摆手:“又不是朋友,去什么气氛很好的店。”
坐上车,车载电台在播放轻音乐, 在泳池里积攒的疲惫蜂拥而至。沈河睡了一觉,助理也会意地多在住处附近转了两圈。
他没有做梦。
醒来时也很清醒。
助理说:“哥,明天再来接你。”他也很正常地点头, 甚至态度平缓地交代:“回去开慢点。”
进门时,家里空无一人。
灯自动打开,倒不至于一片漆黑。沈河没有直接上楼,走到门前直接躺下。楼梯间铺了软绵绵的羊绒毯, 好像是当初装修公司自作主张买的,他和沈稚都没提反对意见。如今想来,实在是聪明的决策。
他躺着不动,准备再睡一觉,反正也没有人管。就在这时,腰间的口袋震动了一下。
沈河不打算理会。
结果,手机又连环响了好几次。
最终,他只能掏出来解锁,随即看到好久都没联系过的联络人发来消息。
张清月说:“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他半睁着眼,单手回复。
“我车爆胎,刚回国,没有备用胎。也不清楚买没买保险——”
她话尾留出大段空白。沈河读了一遍,闭上眼,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就起身。
“你在哪?”他发消息过去,与此同时联系刚刚下班的助理。
沈河从家中驾车出发,先一步到场。张清月的车就停在公路上,双闪灯一阵一阵,无人停下帮忙,毕竟没有人知道发生事故的是大名鼎鼎的张清月女士。
见他到了,张清月解开安全带就想下车,却被经过的沈河按住车门。他检查了车 ,然后坐回自己的驾驶座,稍微打开车窗。
“没事吧?”他问。
他们隔着两扇窗聊天。张清月摇头:“那还不至于。”她还有心情苦笑。
“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你最好跟老张说一声,省得他担心。”其实就算她不说,他也已经准备联络张江南。沈河道,“等下我助理来送你回去。”
张清月无声无息地坐着。
“你如今,也有很多记者盯着了吧?”她徐徐问道。
今非昔比。
当初她离开,他还是别人眼中上不了台面的毛头小子。转眼之间,现在已经在电影圈内扎根,成为殿堂级演员也指日可待。
而她却一路倒退。
想到这里,张清月不由得叹息。
手机屏幕上,张江南已经发来密密麻麻的文字,无须仔细去读,沈河也能猜想到是什么内容。太平洋那边发生的故事也非她所愿。曾经受万人追捧都把持得住,难得动了凡心,却落得这般下场。
扣住车门的手终究暂时停一停。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提。能办到我都会尽力,”放在往常,沈河这话也就说说而已。但多年恩情不可磨灭,他少有地认真,“你想去良宜,有什么想了解的,沈稚也会愿意解答。”
息影如此之久,又彻底脱离了内地市场。其实倒也不是绝境,只不过,就算不愁没戏拍,也会担心质量下滑,失去曾经的风采。身为演员,张清月的压力可想而知。
一时之间,听到这样体己的言语,脆弱从泉眼涌上来。
张清月低着头。
好久的好久,她沉重地呼吸着,压抑住内心的裂缝,努力说:“唉。你说,我怎么就——”
今天不想听人诉苦。
沈河打断她,淡淡道:“没事的,也不算从零开始。很多人都在等你。”
他们是在学校里认识的。一开始,在她眼里,沈河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然而都说外表是人际交往的敲门砖,这话一点不差,他长得太出众,她也难免多多少少放些水。
后来渐渐熟络,感官上却恰恰相反,原来他这么难交流的吗?她感到越来越陌生。
张清月说:“……你也是吗?”
你也在等我吗?
沈河默不作声,又回忆起曾经在戛纳国际电影节摘得奖项的影片,其中张清月扮演的少女像风一般泣诉。那样的水准,那样的才能。
“你应该振作起来。”他说。
心变成落地的石头。
张清月愈发埋下脸,泪水却不由自主停止溢出。她说:“好。”
见她终于平复心情,沈河也算放心,开门下车。催促的电话又打了一次,总算得到回音。最终事情按照安排进展。
走之前,张清月透过车窗看他。她眼眶有点红。
不算道别,沈河只是说:“多关心你爸爸,他很担心你。”
沈河独自驾车回家。
透过车窗看到桔红色燃烧着的夕阳,他静静地望了几眼,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
经过审查,多方面考虑,《清梦》后期宣传和播出都改名为《不如意门》。
“如意门”是宅门的意思。“清梦”说的是名门望族的女子在追求幸福生活的过程磕磕绊绊、最终醒悟一切徒劳。
“不如意门”,这名字再合适不过。
拍摄期间不觉得,拍海报与剧中同辈分的角色并排坐着时,才觉得这部剧设定的有趣。
正牌夫人被姨娘们包围,沈稚坐在最中间,却是年纪最小的。
站着或蹲着的小辈们反而跟沈稚年纪差不多。
她格外醒目。
只需一个词解释原因,大女主剧。
沈稚担当得起。
拍摄日程表上,沈稚迎来假期。
真的休息不可能。她还有别的工作,只不过总算能喘口气。
这一天白天还有戏要拍,沈稚在看剧本,垂着头来回念念有词踱步,活像中了邪。
只听门外一阵脚步声。
她自觉事不关己,根本不关心,也不想理睬。然而动静一直持续到门前,也没有人阻拦。紧接着抬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带进臂弯。沈河将诱骗水准调到最大档:“想不想我?”
风平浪静被打破,即便上一秒还在诧异,下一秒,沈稚就换上含情脉脉的神情。一双眼睛,有些雀跃,又透着无可奈何的好笑。谁也看不破是真是假。
“你怎么来了?”她说。
同一时间,他的问句盖过她声音:“好像又瘦了。”
陪他深情相拥、你侬我侬了一分钟,工作人员一离开,他们就话不多说,推开对方。
沈稚毫不留情到一旁去喝水,杯口漏出一双眼睛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想干嘛?”
沈河靠在桌边,惬意到不行。助理自觉倒水过来,他接过喝了一口,说:“不干嘛,来转一圈。到时候一起回去。”
她颔首,不再追究。
他却忽地咬牙切齿记仇:“你竟然敢算计我。”
刚刚进剧组,剧务跑来做了好一会儿工作。对方碍于情面,不方便直说,殊不知沈河最烦弯弯绕绕,于是忍耐了好一通,这才知道沈稚大冬天里“花粉过敏”的事。
场记过来打招呼,沈稚走出去。穿过长廊,一直到其他人眼前。沈河表演欲又发作,像牛皮糖粘过来。沈稚也乐得如此,两个人走成一个人,快到场才分开。
要给人看,他们立刻都挺直了背,跟对方相隔几里远,不牵手,偶尔堂堂正正触及对方眼神,营造出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偏偏这样反而最真实,比起别人展示给自己看的东西,大家更中意自己偶然窥见的东西。
“前辈。”程睿祎最先反应过来。
“嗨。”沈河一句话回应。
他出手阔绰,带来相当奢华的慰问品。饭食是精致商务餐,甜点是优格冰淇淋,外加暖手宝和威化饼干。
“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
沈河笑得坦荡,知道的清楚他是演员家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出品人之一。
大家纷纷道谢。
导演用肺腑之言套近乎:“不打招呼就虐狗啊。”
沈河与沈稚齐齐笑了。一个人穿的是深色的古装袄裙,另一个人则是现代常见之极的T恤加牛仔裤打扮。他勾着她的脖颈,她靠在他肩头。不算太亲昵,贵在太自然。
沈稚和沈河都是黑色的。或许白色更显眼,但唯有黑色不反射任何光。不论什么颜色,照到他们身上,只会被吸食殆尽,宛如黑洞一口气吞噬。
他们站在廊檐下对剧本。
沈稚说:“‘无情人至多是伤身,我如今却是伤心。见着这颗伤透了的心,仍执意要拿走的,不是痴傻是什么?’”
仅仅看过一遍,沈河已经能倒背如流,仿佛本就属于这个剧组、这部戏。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我如何不知你心碎。’”他说。
她抬眼,与他对视。
眼神,气场,简单的对戏也能轻而易举达到这种水准。
“‘痴傻与否,本就是自己的事。旁人说的也做不得数。’”他说,“‘夫人保重。’”
沈稚低声答复他:“‘你,你。’”表情淡淡,告知他是时候改变位置。沈河作势退了两步,示意这个角色离开。
十几岁就嫁作人妇、迅速守寡的少女,在注定孤身一人寂寞一世的人生中遇到了动心的男人。
然而,不可说,不可动。
心中一句“勿忘我”百转千回吐不出口。于是,她接下去,按剧本上的一字不差道:“‘多谢你——’”
这一段到此结束,沈稚十分满意。不得不说,沈河就是与其他人不一样。
对戏时的氛围,专业的态度,演绎的分寸。
她转过身,继续翻看自己写的笔记。他则攀上她的腰,下颌搁在她颈窝里,神情寡淡而冷静:“今晚做不做?”
沈稚细细碎碎地感到懒散。她面无表情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通过提案:“可以。”
第23章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
经纪人比艺人本人更了解他们自己。丁尧彩刚听说沈河去探班,当即一个电话打到沈稚那,义愤填膺急切地唠叨了半天。大致内容就是阐述“我虽然不想管你和你男人的私生活”的大前提, 以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们总是一折腾就翻天覆地”“明天上午沈河有通告, 别让我和习习都难办”“算我拜托你”。最后还要确保双重保险:“你把电话给沈河。”
“嗯嗯,我知道了。”沈稚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其实他们多少还是有分寸的,只是敌不过老妈子太关心。
再怎么擅长承担压力的人, 也总需要发泄的出口。
他们又没有别的兴趣爱好。
沈河与沈稚都打算晚上胡闹一通。
收工后换了衣服, 沈稚坐到车上卸妆。沈河在靠玩充当拍摄道具的空竹。
道具组的老师也乐于讲解技巧。
沈河听得认真, 也许真的有卖艺天赋, 居然也能上手。
也不知道程睿祎在背后站了多久。
准备离开时,他主动出击, 率先打招呼:“沈河老师。”
“啊,”热点时事,沈河比沈稚了解得更多。所以程睿祎这个人,他是认识的, “你好。”
程睿祎不卑不亢地传达心意:“上次和沈姐请教演戏的事,我就在想能不能遇到沈老师你,结果真的碰到了!”
这小孩好像想往演员的方向发展。沈河默不作声地回想着。
所以向他和沈稚套近乎也在情理之中。
下一刻,沈河不动声色地微笑, 给予挑不出错的回应:“我也听沈稚老师说了你。你很厉害啊,年纪轻轻就这么不得了。”
寒暄的话,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程睿祎却不肯走:“我最早看的您的片是《南墙南》, 黄正飞导演的。当时那个角色内容很少,但是真的给我挺大影响的。感觉沈老师演的是个男的,但是加入了很多女性化的元素在里面。”
原本在掂空竹的沈河渐渐停下来。
他走上前去,忽然间揽住程睿祎的肩膀, 态度比起刚才热情了不知道几倍:“你很有前途啊!”
沈河手上相当用力,程睿祎没有防备,差点经受不住,脸都白了几分。
“哪里哪里。”程睿祎笑。
“你会玩空竹吗?”沈河说。
为了拍相关片段,他还是学了一点的:“会是会,就是玩得不太好。”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对待,程睿祎有点应接不暇。但转念一想,怎么着也该比刚刚才学会的沈河要玩得好,所以还是没有推辞。
不感兴趣和感兴趣在沈河的世界里是两个概念。
假如是前者,他绝不愿多花一星半点的精力。然而是后者的话,他就会不顾对方感受,一股脑把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东西塞过去。
程睿祎开始抖空竹。
几天没碰,多少有点生疏了。
沈河笑得前仰后合,接过去说“你不行啊”,然后自顾自玩起来。那手法根本不像是头一次碰,程睿祎一方面觉得很厉害,另一方面又有点不明所以,只能挤出笑容,随即听到身后传来淡淡的女声:“你别逗人家玩了。”
一回头,原来是沈稚。
她卸了妆。脸上擦过护肤品,此时此刻微微泛着亮,却一点都不油腻,只让人想起翻着湖光的水面。
“有什么关系嘛。”沈河无所谓地笑着,弯腰去取外套,又从助理那拿了瓶养乐多,转身扔给程睿祎,“他是好孩子啊。”
“我之前就在想,你肯定会喜欢他。”
“是吗?”听到她的话,沈河走过去,搂着程睿祎的肩膀打量他,没头没尾地问,“我看起来很喜欢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