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什么人,夏医生?”龚老爷子早察觉出异常了,问。
过了半刻,夏明生缓缓说出:“他是朱家的长孙,叫朱钧秀。”
“他与夏医生有什么缘故吗?”
“就是以前碰过面而已。”夏明生说。
其他人以为他不方便说实话。可夏明生自认为说的是实话。两人真的只是碰过面而已。朱家和夏家以前或许在生意上有过陌生人擦身而过那样的牵扯,但绝对算得上毫无瓜葛。直到某一天,他母亲和朱家人一块死在一场车祸里头。那时是朱家人和夏家人第一次同时发觉两家之间居然有关系。由于肇事司机当场连同两名乘客一起死亡。警方调查不出个所以然。两家分别备受压力。彼此说不上互相指责,毕竟车祸前前后后的原貌是什么都不清楚。然而两家人再次碰面,如果把这事当做从未发生过是不可能的。
夏明生和朱钧秀是之间从未说过话。夏明生不像自己几个哥哥,不做生意,自然和做生意的朱钧秀更碰不上面说不上话。
他是不太喜欢朱钧秀这个人。据说这人继承了朱家人的性格,在生意场上面对敌手都是心狠手辣。不过作为医生,他总不能对病人有喜恶之说。
端着热乎乎的粥来到房间里头,龚夏雅把粥搁到了床头的小桌子上,对那躺着的朱钧秀道:“你喝点粥,补充点体力。里头放了肉,可以补血的。粥是补糖的。”
朱钧秀再次睁开眼,房间里有些昏暗,让这个小姑娘的脸蛋在他眼中总是摇曳出一丝幻觉。小姑娘的五官仿佛变成一块拼图,模糊不清。是因为他自己失血的原因?估计是的。
起身的时候,手臂上的伤口经过缝合,疼是缝合之前固有的,更重要的另外一种感觉是紧绷的皮肤。后面的感觉无时无刻在提醒他那个男人的存在。夏家的夏明生,是夏家的璀璨明珠,夏家最为傲的天才。
真不知道该说倒霉或是幸运,他这是被夏家的天才给救了条命?
朱钧秀皱了下眉头,对于小桌子上的粥却是一点都不抗拒。本来身体受了伤,胃口应是不大好。全身留血的应激反应导致的后遗症之一,肯定是胃部难受抽筋。可现在闻到这粥味的一刻,他的胃和唾液马上反应起来了。
想吃。可以想象这热乎乎的一碗粥入肚的感受,肯定是最少给失血的身体输入热火的暖气,不再冰冷可怕。
见他一只手拿粥比较难,龚夏雅帮他把粥拿起来放到他面前,只让他自己拿勺子舀粥。
受伤的右手不方便动,朱钧秀左手拿勺,一勺一勺固然动作有些艰难,但是,正好动作缓慢后可以慢慢吃。慢慢吃的好处很快显现出来。这粥的香气,如果不慢慢品味,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真心是好好吃呀。
米粒若分明若朦胧,在半透明的米汤里看起来像是河水里的鹅卵石一样美不胜收,赏心悦目的同时,入口即化,不需要他这个受伤的人艰难地用牙齿去咬。肉末是切的煮得几乎一样化了一样,这厨师的刀功是绝了,反正,他只看得到丁点的褐色点缀在米汤中,完全感觉不到肉丝的绊齿。
小葱花,也是点点滴滴的青绿飘洒在碗里,几乎是肉眼不可见,让他的齿间只余淡淡的葱花香气,不需要一咬突然释放葱气毁了整体的味觉。
有鸡蛋的香气始终贯彻米汤前后,可见,鸡蛋是和米汤完全融合成一体了。
一口接着一口,完全停不下来,当勺子用最艰难的尺度把碗底刮到干干净净后,他恨不得是亲自用舌尖去试探还有没有剩余。
只是那小姑娘在看着他这个吃相,朱钧秀只得咳嗽两声,放下了勺子,使劲儿忍住想继续吃的欲念,说:“这是什么粥?”
他要记住这是什么美味佳肴,以后想继续吃肯定要知道美食的名字。
接到他这个提问,龚夏雅失笑,唇边轻轻的一笑,说:“普通的白粥,打个鸡蛋,放点肉末葱花而已。”
压根不是什么名牌粥。和她母亲的招牌国民美食粥差远了。
听出是这个小姑娘自己做的粥,而且是随手做出来的粥,朱钧秀脸上的惊愕显而易见。
“夏医生说了,说先不要吃太多。等歇会儿再给你吃一些。”龚夏雅不是看不出来他还想吃,说道。之前她是询问过医生的意见的,所以只给他舀了一碗。
夏明生夏医生的话。朱钧秀当然是觉得有点儿闷闷不乐的。
被医生禁了不能吃的感觉,龚夏雅感同身受,于是再笑笑对他说:“你先忍忍吧。”
“你也这么觉得吧?”朱钧秀说。
那头夏明生始终是放心不下,放下筷子走过来查看情况,来到这听到对方这话,立马揪了眉头说:“你回头还得去跟警察说清楚,怎么被人用刀子割伤的。”
“不用。”朱钧秀回头,两个字拒绝了他的提议。
“雅雅,你先回去吃饭。”夏明生先对龚夏雅小声说。
看出这两人想单独对话,龚夏雅点了头走开。
目送她走远了,夏明生才回头继续问朱钧秀:“你怎么会在这?”不管他被人什么人用刀子伤及,然而,他会出现在龚老爷子的明雅居附近绝对是怪事儿。龚老爷子的明雅居地理位置过于偏僻,毫不起眼,没听说过的人根本不可能寻觅到这里来。
对这点,朱钧秀沉默着,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凭什么他需要回答夏家人的问题。他来这里想干什么,夏家人无权知道。
夏明生向来温和的脸色霎时都变得硬朗,一双手抱在了胸前有些冰冷地看着这人,道:“这家店的主人,是我们夏家的好朋友。我希望你明白,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家因为你受到不好的牵累。”
“这点你放心。我朱钧秀再是怎样的人,都不可能祸害老人和孩子。”朱钧秀道。
龚夏雅刚回到餐桌,旁边的熊娃子夏实秋给她搬了张凳子过来了,给她递上筷子。熊娃子越来越会体贴人了。龚夏雅心想。
“你这个好好吃,以后再试着炒点给我吃。”夏实秋接下来举起筷子夹了一大把火腿丝和龙须菜,一大口塞进他自己嘴巴里头,美滋滋地嚼着。
龚夏雅发现自己该收回之前对熊娃子的说法。
龚老爷子望着夏实秋仰头大吃的吃相忍不住地笑,给这熊娃子的碗里再主动夹了一些,道:“慢慢吃,还有的。不够的话,爷爷再去给你们炒。”
她爷爷对这熊娃子真的好。
“谢谢,爷爷!”夏实秋嚼完菜,碗里一口饭用筷子一扒也是一大口入肚,爷爷这里的白米饭也是好好吃的,于是他决定了,“爷爷,以后我常来您这里。”
龚夏雅望了他一眼。
仿佛没有接到她眼神,他一口一口扒着饭,好像好久没有吃饱一样。对此,龚夏雅奇怪了,问:“你没吃吗?”
他哪敢说,在大学里学解剖课呢,早就几天看着学校里食堂的东西有点咽不下肚。
“你问他做什么。他想什么时候来吃就来吃。”龚老爷子心疼熊娃子说。
她爷爷看起来好喜欢这个熊娃子。
夏明生走回来时,发觉菜被自己家侄子几乎一扫而光。
察觉到自己小叔的眼神不对,夏实秋把自己碗里尚未入嘴的火腿丝扫给小叔的碗里说:“小叔,你吃。”
夏明生的手无奈地看看侄子:这娃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等龚老爷子问起伤者情况时,夏明生告诉老人家:“等会儿会有人来接他走。我让他再去医院打点抗生素。他愿意不愿意去,是他自己的事情了。爷爷不需要为这种人担心。他很有钱,自己能处理好。”
其实龚老爷子一眼也能看出受伤的男人有钱,瞧那双皮鞋,应该都是意大利原装进口的。现在听医生这么说,老爷子就此不再过问。
没多久,诚如夏明生所说的,有车来到了明雅居门口,是来接受伤的朱钧秀的。朱钧秀被自己人扶着走出明雅居,钻入自己车内时,回头看看店里头的龚老爷子和龚夏雅。
给他撑伞的秘书实际上也不知道他怎么受的伤,只知道他当时突然说自己一个人走走,没让其他人跟着以为他是去散心。这下子,要怎么回去和其他朱家人交代都很焦躁。
朱钧秀回到车内,才和秘书提起:“不用和我家里人报备了。”
“是谁干出来的事,总得调查清楚吧。朱先生。”
“我说不用就不用。”朱钧秀捡起车内的报纸杂志看起来,应是没有把自己受伤的事情放在心里面。
秘书望着他这完全不像受到伤害的人的模样,很是吃惊。
哪里是谁拿刀割伤了他,他自己削苹果皮时割伤的好吗?这种丑事他哪里可能说的出来。至于他为什么削个苹果都会割伤,缘由于那天偷看着这明雅居店里的祖孙俩,拿着把厨刀练习削苹果如同耍杂技一样。他想着一个小姑娘都能耍杂技,他学学呗。哪里一刀出去,血液横飞,吓得他直接跑明雅居这里求救来了。
龚老爷子大概也知道他伤的是怎么回事,毛巾往他伤口上一捂马上捂住了。至于龚老爷子会不会揭穿他的秘密,估计不会。夏医生在那里龚老爷子都不吱嘴。在龚老爷子心里,再大的伤,练厨艺伤的,说出去是颜面丢损,他龚老爷子理解的。
秘书请示他接下来怎么办。
朱钧秀道:“回去给我私下重新找个医生看看。”对夏家人他始终不会放心。紧接着他嘴角又一扬,说:“原想着不知道怎么进这个店,现在却是容易了。把和阿拉伯那些人谈生意的地方,定在这里。”
“什么?不是已经决定去酒店或是大饭店包个包厢?”秘书感觉很是意外地问。这么一宗大生意,涉及好几亿的流动资金,竟然要挑在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店里谈。朱钧秀这是脑子秀逗了吗?这回谈生意的那些人,嘴有多挑剔就有多挑剔,否则他们不会找了多少家饭馆都觉得没有称心的。
最最重要的是,秘书提出了两个需要考虑的重点:“朱先生,我们临时说不要去大饭店了,取消订单,大饭店的人怎么说怎么想。”
“他们不能满足我们,实力不足,是他们自己的事。”
“朱先生,如果因为这家小店谈不下来——我们的竞争对手一直虎视眈眈,努力在讨好对方。”
朱钧秀半眯着眼睛回想着在明雅居鼻孔里闻到的那些香气:没觉得自己会赌输,况且,他真的是一个很会赌的人。
明雅居里,吃完饭,龚夏雅收拾碗筷拿去厨房刷碗,没想到熊娃子后头双脚跟来,和她抢起刷碗的工作。
“你不用回学校吗?”龚夏雅问他。
“下着雨,不急。”夏实秋道,说完边看了她一眼,“我帮你刷碗你不要?”
这话好像是说她像个傻子。龚夏雅一想也是,有人来帮她刷碗而且是个熊娃子,她应该是高兴都来不及。站到一边去,看着他洗刷刷。
夏实秋把碗筷放到大铁锅里,先用煮沸的热水煮一煮,去掉油味,再来刷好刷。
“没想到你挺会刷碗的。”龚夏雅道,原以为他这个富家公子爷什么活都不会做。
他不止会刷碗,而且会煮点小菜。不过,因为他和他小叔,都是压根不在她和她爷爷面前露厨艺的,怕自己打自己的脸。
外头龚老爷子和夏明生一起喝茶,两人均同时回忆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应该都快过去十年了。
“听说夏医生你很会冲咖啡。”龚老爷子说,听李师傅说的。
夏明生端起一杯茶,闻一闻:好香~仿佛浸入到茶香的世界里去了,好一阵才恍惚到老爷子问的什么,不禁一笑,道:“没有,不敢和爷爷比。”
“和我比什么?我不会冲咖啡。人家送我的咖啡豆在这里,我都不会用。”龚老爷子说着站起来,去拿咖啡豆给他瞧瞧。
厨房里两个刷碗的人听见外面人的谈话。龚夏雅问:“你会冲咖啡吗?”
夏实秋想都不用想:“知道我小叔和我为什么不敢说会不会冲咖啡吗?因为你一定会。”
呵?龚夏雅愣了下。
这小妹妹,根本不知道她给他和他小叔带来了多大的压力。夏实秋摇了摇脑袋,嘴里哼起了儿歌儿。果然,龚老爷子把咖啡豆拿出来后,夏明生说:“爷爷你应该问雅雅,她应该知道怎么冲咖啡。”
龚老爷子瞪大了眼球。
外面的雨停了。叮当叮当,龚夏文和龚夏武两兄弟骑着单车到了明雅居,应该是家里人担心暴雨袭击明雅居,派他们两人过来查探情况。
龚夏文抱着书包同弟弟一块进来,突见夏家小叔在这,立马挺直了腰背。
夏明生冲他们兄弟俩温和地笑笑,问及他们的读书情况。
对此龚夏文规规矩矩地立着,答道:“打算报考计算机专业。”
“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吗?”
夏家小叔这么一问,龚夏文心情一个激动,打开书包拿出张卷子:“写了好多次,不知道为什么总在一道类型题上犯错。”
龚夏雅出来的时候,看见了自己哥哥拿着书本在请教夏明生。
夏实秋见状微微不满。他小叔是厉害,是很好的老师。以前,都是他夏实秋的匿名私教。
给龚夏文辅导了一道题后,夏明生说:“你有不懂可以问实秋。他在数学方面也是很厉害的。”
龚夏文听见要请教熊娃子脑袋都大了。熊娃子别说教他,折腾他差不多。
龚夏武看看大哥那表情,回答夏家小叔:“实秋哥哥和白哥哥一样,只可能教我妹妹。”
这龚家老二突然冒出来的妙语连珠,让全场的人都愣了。
夏实秋提起眉梢,对着旁边的龚夏雅:“我可以教你。你不是也要高考了吗?”
龚夏雅一甩辫子,回头对着他:“你想教我?”这熊娃子端的什么口气,以为她只有做饭行吗?
其他人看着这俩面对面□□味十足的对峙场面,犹如冠亚军在拳击舞台上的对手宣战的一刻。
战场突然拉开,其他人正愣着。
“哥,给我考卷。”
龚夏文反应过来,给妹妹最新的数学练习试卷。
龚夏雅和夏实秋两个人各搬了张椅子坐下,面对面,摊开考卷,各拿了一张纸答题。
刷刷刷,安静的店里只剩下铅笔飞速划纸上的响声。偶尔,窗外几声雨后的蝉鸣,以及田地里的蛙叫,才把人拉了回来而不是误以为自己在学校的考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