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芳年如遭雷击,怅然若失地怔在原地,好半晌回不过神,瞳孔都有些失焦。
“不愧,他……”
就在此时。
众目睽睽之下,白发仙君的青衫之中,“嘎”地一声,跳出了一只绒毛都没长齐的紫色小鸭。
这紫色十分鲜亮,有点像是幼儿园门口,黑心商贩用染色剂随便一浸,抱着纸箱兜售的那种。
舒凫:“?????”
谢芳年:“???????”
“嘎嘎!没想到,这涅槃转生之法,竟然真被本君给练成了。九死一生,九死一生啊。”
小紫鸭旁若无人,得意洋洋地抻长脖颈,扑棱着翅膀昂首阔步。
“凤凰涅槃,向来只能应付飞来横祸,无法延长寿数。”
“幸好,本君天纵英才,当断则断,舍得放弃一身修为,这才得以从头来过。拼着身死道消的风险一试,把握不过三成,没想到真能得手……嘎,不愧是我!”
“…………”
谢芳年放空双眼,僵在半空的手向下一捞,揪着小紫鸭细伶伶的鸭脖子,将他整个儿提了起来。
看他微微抽搐的眼角,五光十色的表情,似乎很想用一根铁钎插进鸭屁股,把他做成一只烤鸭。
“……不愧是你,嗯?”
第一百六十三章 王见王
不热血的沙雕不是好言情
秘境中风云突变, 秘境之外,赵九歌脸上的表情也堪称精彩。
幸好,他藏身于浓重的阴风惨雾之中,不至于因面色遽变而遭到江雪声公开处刑, 那可就太丢魔了。
按理来说, 他的计划本该万无一失。
夺舍钟不愧之际, 赵九歌趁机攫取了紫微秘境的控制权, 神不知鬼不觉地推动仙会, 企图借此向修真界的年轻一代下手。
此前两届, 由于钟不愧的反抗, 他都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譬如上一届仙会, 他本想在秘境中对柳如漪动手, 却被钟不愧的元神绊住,两人互相拉锯之间,眼睁睁放跑了煮熟的鹅。
钟不愧性情豪爽, 头脑简单,对待仙会却像是养儿子一样, 思虑不可谓不周全。
早在两百年前,他旧伤未愈, 决定前往魔域寻仇之际, 便提前将后事托付给白鲸一族, 让他们维持仙会运行。
也就是说,即使钟不愧身死, 留在秘境中的妖兽, 以及机关、录音和“传承自动发送系统”……都能让紫微仙会一如既往, 在众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继续向修仙界发放遗产, 培育人才,播洒阳光雨露。
就这样,仙君缺席,仙会照常运转,如是僵持两百余年。
随着时间流逝,钟不愧渐渐力竭,赵九歌终于找到了觊觎已久的良机。
——但是,他没预料到舒凫的出现。
这小丫头身为应龙君道侣,能够只身进入钟不愧识海,唤醒他的元神,这倒也罢了。
但她偏偏还身怀五凤灵力,竟然能承接钟不愧磅礴的千年修为,令他彻底免去后顾之忧,放心大胆地来了一招“铁锅炖自己”!
就你爹离谱!
钟不愧壮士断腕,把自己煲成了一锅老鸭汤,赵九歌自然不愿为他陪葬。
然而,尽管他赶在水开之前抽身而退,元神却仍被灵火灼伤,尖锐的刺痛感直达脑髓,令他面目一阵扭曲。
还是那句话——幸好江雪声没看见。
不过,以江雪声的秉性,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赵九歌气息刚一凝滞,江雪声便敏锐地捕捉到端倪,心头一块巨石落地,随即含笑扎心:
“怎么了,九歌魔君?你不是说,要让我‘看看他们的尸首’吗?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要是拿不出来,我也不为难你。不妨换上一换,你现在变成尸首,让我开心一下,可好?”
赵九歌:“……”
笑容逐渐消失.jpg
自然,身为心机深沉的反派魔头,赵九歌魔设坚.挺,不会将情绪暴露于人前,更不会只因一次失手就无能狂怒。
面对江雪声堪称露骨的挑衅,他稳稳当当接了个正着,不怒反笑,笑声嘶哑如兀鹫啼鸣。
【看来,应龙君对同伴很有信心。如此感人的情谊,就连我也心生佩服。】
【不过,有一事你可知晓?这秘境掌握在钟不愧手中,如今他气衰力尽,我又抽身而出,只怕再无人能够开启。其中会发生什么,你我都不得而知。】
“……”
江雪声没答话,只静静抬眼望向飞来峰,眼中毫无波澜,沉静得好似一泓湖水。
要说这飞来峰和紫微秘境,背后也颇有一番渊源。
最初,飞来峰只是钟不愧无意间发现的一座仙山,灵气充盈,天然悬浮于空中,内里自有乾坤,足可容纳一片山川日月。
钟不愧十分中意,因为这样一座“天空之城”,非常符合他千年如一日的中二审美。
彼时,秘境中空无一物,放眼望去,仅有一片绵延千里、漫无边际的荒原。
钟不愧粗中有细,花费数年时间,将这个“小世界”收归己有,又断断续续花了数十年,将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看过的山水,打造成一比一的沙盘模型。
桃林,雪山,平湖,瀚海……
凤仪门的“秋猎秘境”,就是赵九歌夺舍以后,不仅鸠占鹊巢,还抄袭了钟不愧的建筑设计,将其应用到自己的秘境中,随手施舍给麾下的六毒魔君。
如此,方才有了凤仪门这一出好戏。
总而言之,紫微秘境的控制权,此前掌握在钟不愧手中,后来被赵九歌篡取。如今,这两人一个成了老鸭煲,另一个跳出砂锅逃生,秘境瞬间就成了没娘的娃。
或者说,它更像一副不知所措的指纹锁,因为主人把自个儿手给剁了。
赵九歌笃定舒凫一行人无法轻易逃脱,虽说失去了钟不愧这样一颗绝佳的棋子,但他手上依然握有人质,立于不败之地。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数千年来,不会有比这一刻更绝妙的天赐良机。
因此,他按下心头隐约浮现的一抹犹疑,朝向江雪声冷笑道:
【应龙君——昙华真人心坚如铁,果然非同一般。】
【既然如此,一战便是。你我三千年的恩怨纠缠,也该有个了断。】
“‘纠缠’?”
江雪声蹙眉道,“谁和谁?你和我吗?恕我直言,你们魔修,为何总喜欢自抬身价?”
“天魔,你要知晓。三千年来,我对你们从来都只有‘不耐烦’,是你们一直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穷追不舍……不是你我‘纠缠’,是你们想缠我,却怎么也缠不上。你们不配,明白吗?”
“时代变了。如今不是‘烈女怕缠郎’,烈女不怕,龙也不怕。你一个人的独角戏,终于到了该落幕的时候。”
赵九歌:【…………】
好个应龙君,从老白龙变成小白花,从里到外都换了个样,就那张嘴还是叭叭的,贱得从一而终,一开口就有阴阳之气扑面而来。
赵九歌是个稳扎稳打的实干家,打嘴炮纯属消遣,打得过是锦上添花,打不过也无关痛痒。
以己之短,攻人之长,不是智者所为。
因此,他没再接江雪声话茬,而是慢腾腾地抬起一只手来,在魔气氤氲中无声挥落。
【杀。】
一字落地,万鬼同哭。
随着赵九歌一声令下,从覆盖飞来峰的黑雾之中,就好像大群蝙蝠过境一般,浩浩荡荡,蔽日遮天,骤然涌现出了无数魔修!!
其中不仅有赵九歌的下属,也有狡慧魔君的尸傀,以及……
“饕餮魔君!”
有人惊呼出声,“那头吃人的怪兽,他怎么也来了?!”
“饕餮”是“七魔君”之中最后一位,本体乃是一头妖兽,和橘猫大黄一样,并非传说中的“四凶”,而是一头特别能吃的巨大山猪。
论其体格,几乎能与飞来峰比肩。
如今,这位山猪魔君的本体,就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穿过赵九歌开启的传送阵法,从众人头顶轰然坠落。
“…………”
面对魔修潮水般汹涌不绝的攻势,江雪声负手而立,眉目沉稳安详得好似一尊佛像,乌发白衣随风飘摇。衣摆上秀美的昙花光华流转,在铺天盖地的阴影之下,愈发显得明亮而皎洁。
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玄玉宫弟子听令!”
代替他的,是凌波仙子凛冽如冰的嗓音:
“此战,关乎一界存亡,人世安康,牺牲在所难免。若有怯阵者,尽可自行离去,玄玉宫绝不强求。”
“留下,便须随我奋战至最后一刻,不可从战场上后退一步。宁直见伐,无为曲全。”
“……”
玄玉宫众女修闻言,在突然降临的“决战”面前有些怔神,一时静默不语,却无一人转身离去。
须臾,凌波已经结婴的大弟子举步出列,面向她俯首一礼,声色庄重:
“弟子愿随掌门迎敌。护世破邪,斩恶除奸,不计生死。”
在她身后,众女修纷纷随之拜倒,裙裾飞扬,珠光闪烁,如同铺开一地锦绣繁花。
“弟子愿追随掌门,不计生死!”
“很好。”
凌波清寒如雪玉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影,“不过,你们须得记住。”
“我们不是为赴死而战。而是为自己,为你们身后之人,争得一线生机而战。不必畏死,不妨贪生。”
“是,掌门!!”
“……”
与此同时的邬尧:
……好像没我什么事儿,我是不是只要喊666就可以了???
……
就这样,以九华宗和玄玉宫为首,修仙界反击的狼烟扶摇直上,不可阻挡、不可遏制地升腾而起,穿云逐日,直奔浩瀚无垠的苍穹而去。
赵九歌有心来个下马威,在两军交锋那一刻压倒对方,因此刚一开战,便立刻启动了自己布置的阵法,试图动用地脉中泄漏的魔气。
百年前,通过某种不可告人的渠道,他意外获知了龙凤封印的关窍,掌握了破坏地脉、释放其中魔气的阵法。
对方晚晴搜魂获知的“前世”景象,更进一步加深了他的信心。
赵九歌深信不疑,凭自己如今的修为,只要获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魔气源泉,便足以荡平修仙界,脚踏凌山海,手撕江雪声,重登万人之上的顶峰。
事实上,他的自信并非毫无道理,而且只差一点便要成功。
——只差一点而已。
就在赵九歌出手那一刻,江雪声也像是配合他的动作一般,扬手唤出瑶琴,轻轻拨动了一根琴弦。
那琴声并非指向赵九歌,其中也不带有任何肃杀之气。
江雪声的琴音,就如同一个信号,一声轻柔而坚定的呼唤,乘着清风远远传递出去,不知飘向何方。
宫、商、角、徵、羽。
东、西、南、北、中。
辽远无边的五州大地,在这一刻,都被这一道游丝般的袅袅琴音串联。
群山为琴身,江河为琴弦。
一曲如龙吟沧海,可动天地,可退鬼神。
江雪声一面抚琴,一面如吟诗般悠然开口:
“——鸿鹄一族,传人可在?”
“…………”
南州,鸿鹄故居“星月泽”之中。
柳如漪率领鸿鹄旁系族人临风而立,清一色身着素淡白衣,灌满风的衣袍飘拂摇曳,仿佛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唉,可算是到了这一日。我被师尊……被帝君压榨的日子,差不多也该有个头了。”
柳如漪口吐怨言,眼底却有清爽明快的笑意流淌,如同溪水中跳跃的浮光。
“不过,这一路走来,感觉也不算太坏。”
他微微抬高嗓音,音色曼妙,如凤凰鸣啭,又仿佛传唱于这片大地的古老歌谣。
“——鸿鹄一族,尚在。”
“千年饮冰,热血未凉。柳笑在此,谨遵龙君号令。”
而后——
“……”
朔月城中,江雪声指尖微动,语声一转:
“青鸾传人可在?”
北州,凶险莫测的魔域腹地。
“在在在。”
师小楼一面苦笑,一面在自己周围设下重重阵法,以此抵御魔修的围追堵截。
“龙君,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为什么只有我,刚替你游历五州,又要被派来这种地方布阵?”
因为一路上放血过多的缘故,师小楼面色有些苍白,双唇微微泛紫,整个人好像一只纸糊的菜鸡。
“……不过,罢了。”
“是我自己不愿牵连族人,命中合该有此一劫。龙君,我得重复一次——我不是出于‘青鸾后裔的责任’,而是为了当年镇压封印的曾祖父,以及师家未来的孩子们,才会来到这里。”
“我要是死了,也是为一己之利而死,切莫往我脸上贴金。我这一辈子啊,就不爱听‘英雄’两个字。”
“……”
琴音渐转高亢,丝丝缕缕直上云端。
“鹓鶵一族,传人可在?”
“在……我们都在!!”
西州,朔月城城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