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香奈惠听完震惊不已:“这、这样的事!怎么能有这种事?与你有婚约的人在哪里?我可以托人替你传话让他来接。他能来吗?”
阿薰马上就说了地址和人名,长发少女爱怜的替她拢了拢头发语气温柔:“你好好歇着,我这就把事情托付出去。最长一个月,一定能有结果。”说着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胡蝶香奈惠,是这里的医师,你呢?”
她靠在那里,苍白虚弱笑容恍惚:“薰……被中津的斋藤藩士收养。”
原来还是个乡下武士的养女。
这年头□□也不是什么怪事,香奈惠没有往心里去,拍拍她盖在被子下的手:“那就喊你阿薰好了,听话好好养伤赶紧好起来,好起来了就能和心上人早早回家。”
女孩子慢吞吞缩进软绵绵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声音又娇又软像猫儿似的:“知道了,我听话!”
真可爱!简直可爱死了!
香奈惠恨不得把她抱进怀里揉揉,终究还是顾忌她重伤在身。盯着她喝了点水,又塞了颗糖,反复交代要好好养着,她这才带着空药碗离去。
转过病房,外面除了观察室还有一间药房,香奈惠掀开隔帘就听见妹妹在里面气得直转圈。
“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事情!要是让我知道那个不要脸的家伙是谁,非要他好看不可!”守在门外听到一切的短发少女快人快语,满脸义愤填膺。胡蝶香奈惠轻轻敲了她一下温柔道:“你知道,我知道,就可以了,不要往外说。这是阿薰的私事,只有她自家愿不愿意告诉别人。明白?”
“明白明白,只提劳烦找一找这么个地方这么一家人,其他什么都不多说。”她翻了个白眼跳着向外跑,很快就不见人影。
香奈惠微笑着摇摇头,忍这个脾气,还真是急得很。
阿薰再次醒来时疼痛已经缓解了不少,虽然肢体仍旧不大听使唤,至少感觉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听见细细碎碎走进的脚步声,很快拉门被人“咚”的一下拉开,娇小身影逆光走进来。她穿着接近男装的黑色衣服,关门动作干脆利索,转身见躺在床上的病人睁着眼睛盯着自己看,上前先给了一个爆栗:“醒了不知道喊人吗?”
“啊!”额头被敲了一下,阿薰向被子里缩了缩:“刚刚醒……”
“不要怕麻烦别人,受伤了该求助就要乖乖求助!”她放下盛着药的碗:“我叫胡蝶忍,你见过我姐姐。”
“嗯嗯,谢谢你们救了我。”
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从心,初来乍到的陌生猫猫决定表现得老实一些。
“你可以喊我的名字,称呼姓氏分不清我和我姐姐。”考虑到伤员行动不便,她把药怼到阿薰鼻子底下:“快点喝,喝完我给你换药。”
对方干脆痛快喝了药,一点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这让胡蝶忍好感大增,换药的动作也轻了些。重新涂抹上颜色古怪的药膏裹上绷带还细心在绷带末端扎了个小蝴蝶结,完工后少女双手叉腰紫色眼睛闪闪发亮:“好啦,你家在中津那边是吧?已经有人去替你打听了,安心养伤。”
说着又弯腰凑过来伸手比在阿薰脑门上晃了晃似是威胁:“不要怕麻烦医生,明白吗?”
“明白了……”被裹得动弹不得的伤员在大佬气场中不敢不乖,被人趁机顺手揉了把脑袋。
阿薰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一个月,中间除了胡蝶姐妹外就只有个名叫小葵的双马尾女孩来往照顾她。
等能凭借自己的力气下床慢慢行走则又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这期间一步也没能走出病房。
胡蝶香奈惠告诉她这是因为从高处落下撞击在水面上如同直接落地,对内脏造成了巨大伤害。好在这些都不是不可逆的损伤,只要好好休息早晚有一天会痊愈。
不过该教育还是得教育:“这样做太危险了,稍不留意可是真的会死哦。”她无奈的摇摇头——跳进水里逃跑?亏她想得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该掀开这孩子的脑壳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阿薰,一脸呆滞:“……”
她把脑袋蒙进被子里拒绝面对这个事实。
我真傻,真的,我只以为水是软的,砸上去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就……就真的很蠢。
“好了,躲进被子里也没用,快点出来把药喝掉。”
香奈惠很温柔,但这一点并不能让她制作的药喝起来不苦。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这么苦的药效果能与其难喝程度成正比。
慢慢从被子里冒出来闭上眼睛一口喝光苦药水,阿薰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彼岸的风景,接下来又像只遭受惊吓的蜗牛那样一脸空白重新慢慢缩回被子里进入贤者状态。蝶屋进进出出的其他女孩看到她这幅呆愣的模样,纷纷上前毫不客气伸手就揉她那头略有些炸的绵软头发,揉完后一个个心满意足跟吸了猫似的脚步飘飘四散而去。
你们随随便便就rua猫,有没有考虑过猫的感受?再这样我要闹了!
等到阿薰可以帮着那些小姑娘一起做些简单工作,冬天也已经彻底降临。她们居住的院落一夜之间就被大雪裹了两三层,从清早起身就开始清理,一直忙到中午前才将屋顶上的积雪都除干净。
幸亏有几个伤员已经差不多痊愈,有他们加入清理速度也直线上升。这些人带着专门铲雪的工具颤颤巍巍爬上房顶,一块一块把蘑菇伞盖般的积雪铲开推下来。其他人留在下面及时将掉下来的雪块装填运走,免得将门窗再次堵住。
冬季的蝶屋,一片白色被一圈耀眼的紫云环绕。不知道这里的人采取了何种手段,大雪将天地盖得苍茫仍有紫藤花绽放着勃勃生机。
“阿薰,今天怎么样,还是咳嗽吗?”胡蝶香奈惠的妹妹胡蝶忍很喜欢这个积极配合治疗一句废话都没有的病患,有事没事看到她就要走过来问问。
阿薰将道路上的雪扫开露出下面圆溜溜的鹅卵石,跺跺脚抱着扫帚回答她:“好多了,夜里咳嗽也慢慢停下来,我想应该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到新年,等到那个时候就一定能够彻底痊愈了吧。”短发少女欢快的笑出声,脆脆的像是神乐铃互相敲击:“这几天多亏有你帮忙,不然还真是忙不过来!”
她们居住的地方名为蝶屋,似乎是处医馆。总有穿着近似的人陆陆续续被抬进来,有些人痊愈后就再也没见过,也有些人隔三差五就出现几次。
阿薰没有多做打探,她又不打算留在这里久居,记住恩人名字喜好相貌地址以便将来报答就够了,至于别人究竟是做什么的,这种事有刨根问底的必要吗?她明白什么叫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知道再多又怎么样呢?等她能支撑旅行后一定会离开这里,问那么多干嘛。
——蝶屋就算再好,这里也不是她的家,她还要去东京府寻找阿吉。
忍说过完新年她就能痊愈,等到节分过后雨雪就会慢慢减少,天气逐渐暖合起来,很适合出门远行。
——此时她还以为自己仍在关西地区,最多也就是随着山中涧水偏了点方向而已。
第17章
蝶屋的新年和其他地方的新年相比,最大的特点就是这里几乎不过什么新年。和平日唯一不同的就是门边摆了束小小的门迎应景,松竹梅里的梅还被换成了紫藤花……
所以你们到底是有多喜欢紫藤花啊?!
阿薰和小葵、小清、小澄凑在一块商量一番,束起袖子进厨房熬了一大锅红豆汤,又蹲着用小碳火炉烤了不少年糕,今天凡是进了蝶屋的人都能端一碗去吃,就算庆祝新年。
这一天夜里也没有谁提出要去神社和寺院参拜祈福,甚至还有几个重伤员被抬进院子。香奈惠带着忍一直忙到天快蒙蒙亮才完成急救,出来迎面就见阿薰端了两碗红豆年糕汤。
“欸?钟声已经响过了?”胡蝶忍抬头看看,天边已经泛出一丝鱼肚白,阿薰将手里的碗塞给她:“一百零八声,早就响过了,赶紧吃点东西去睡觉。我刚起来,后面伤员我去守着,万一有事就去喊你们,放心。”
香奈惠笑着主动接过红豆汤凑近抿了一口,软糯丝滑中透着芬芳的甘甜,年糕也烤的恰到好处外焦里嫩。
——这可不是重新热过的剩饭。
被送进来的重伤员从下午一直抢救到深夜,专注忙碌十二个小时,她实在是撑不住了。只能把这件事放放,先去卧室小睡几个小时,等天光大亮再“审问”阿薰半夜不睡觉的不良行为。
不遵医嘱好好休息的伤患,是不是想尝尝药丸套餐?
忍的想法和姐姐一样,但她只是冲阿薰皱了下鼻子就“咚咚咚”跑回房间哗啦一下关上门——同伴争取来的休息时间可不能浪费,明天还有后续的轻伤员要送来,如果连医师都倒下受伤的队士可怎么办。
“几个病房里的人都已经做过手术,麻烦你守着观察情况。如果有谁醒了,就盯着他们务必把床头柜上的药都喝下去。”
最后胡蝶香奈惠还是不放心的交代一句,这才回房间休息。
时间紧迫,时间紧迫。
这一夜直到天亮,最好的消息莫过于所有的重伤员都活了下来。虽然有几个落了点残疾,但与失去性命相比,新年第一天全员存活实在是个好开头。
阿薰守着重伤员直到阳光变热才去休息,回到房间里就发现自己床头除了一碗年糕红豆汤外还有一包金平糖。
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数日后伤员们陆陆续续离开病床进行恢复训练,阿薰挑了个不那么忙的时间找到香奈惠告知她自己的详细计划——伤势已经基本痊愈,她打算离开这里去东京府寻人。
先找个临时工做,一边做工一边打听。她认识字又会算数,这是许多人都没有的优势,只要耐心,总有一天能找到想见的人。
计划是这样的计划,应该没什么问题?
胡蝶香奈惠听完露出为难的表情,将配了一半的药放在桌子上拉着她往紫藤树下安坐,又推了盘甜食在阿薰面前:“不是我敷衍你,这两个多月时间里,先后有七、八波人手抽空帮着打听这件事。按理说不应该有什么意外,但是……他们去了你给的地址,也找到了那个镇子,却并没有什么姓福泽的人家。后来又有人怕弄混,再去几趟专门问了你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阿薰……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记错了?”
怕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又急忙安慰:“这种情况并不罕见,你从桥上跳下来,头上也有伤,说不准记忆错乱了也不一定,还有些人彻底把过往彻底忘了个干干净净,也是有的。”其实香奈惠更想问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她臆想出来的,没有任何人名能够对得上她给的地址,故事的细节却又栩栩如生前后毫无相悖之处。
——阿薰,你到底是从何处来?
阿薰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香奈惠说了什么?找不到姓名相符的人……是玩笑吗?
女孩子露出茫然无措的柔软表情,双手下意识扶着桌子捏来捏去:“怎么会找不到?我不会记错啊?”
她不会忘记那个人,那个只有看着她才眼神温柔的青衫少年。
她的反应完全不似作伪,胡蝶香奈惠看了更加心疼:“阿薰你家里还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亲人?”
事实上,是没有的。
“没有,被收养前的事已经不记得了,养父养母病亡……”
现在连未婚夫也找不到。
这……这也太倒霉了。
少女低下头——阿吉难道真的是臆想的存在吗?因为渴望能有个真切爱恋自己的人而捏造出来……
不对。
他是真实存在的,温和的薄荷绿色眸子,干净的气息,看人时专注诚恳的表情,还有周身雪下青松的气味,她不会忘记。
她摊开手掌把脸藏进去,胡蝶香奈惠同情的敛眉垂下视线看着女孩。一个多月相处,她已然将这个名字里带着药材的小少女视作另一个姊妹。同样身世飘零,她好歹还有亲妹尚在身边,就不知道阿薰要如何熬过这种精神创伤。
年龄略长的长发少女起身将矮些的娇小少女揽入怀中摩挲头发:“想哭就大些声哭出来便是,此处来往人少,无人看见。”
阿薰窝进她怀里摇摇头仍是不出声,没有眼泪也没有悲泣,却没由来让人跟着平白辛酸。
香奈惠拍了拍她的后背,又替她理了理头发:“紫藤花之家有许多失去亲人的人,或许你愿意去那里重新开始?”阿薰在她怀里还是摇头:“我要回中津去看看。”
她叹了口气不再劝——当初她与妹妹胡蝶忍也是如此,若非亲人惨死在眼前,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一切真的发生。人要想活下去就总得在心里存口气,这口气散了,日子才是真的没法过。
“这样的世道,也不能让你一个人上路。你不要急,先等一等,等我替你问问最近有谁往关西去,顺便带你过去一趟。如果能找到,你就留在恋人身边好好生活,如果找不到,再跟着人回来,哪怕就留在蝶屋帮我们打个下手呢,千万不要自己在外面乱跑。”
否则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也说不定。
阿薰坐起来郑重谢她,直奔房间收拾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身上带来的白无垢不能穿出门,还是借了忍的衣服暂用——黑色的立领上衣与黑色长裤,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与女子和服截然不同却很方便出行,尤其方便往深山老林里去。
胡蝶忍倒是很喜欢把衣服借给阿薰。她两人身量相仿,阿薰月份还要稍稍大一点,也是一副轻巧纤细的模样,让她觉得很有共同语言。女孩子要好起来买衣服买头饰都要买雷同的样式穿戴,恨不能将新得的好友装扮成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娃娃。忍和阿薰两个,穿着一样的衣服站在一处不看瞳色便如双生子似的,连胡蝶香奈惠见了都指着她们笑说怕不是失散多年。
如今阿薰要回中津去找人,身上穿的自然还是忍的衣服。
她取出家底,小判金光灿灿红豆殷红似血,女孩子顺手就将小金饼藏在枕头底下把它留给胡蝶姐妹。阿吉送的红豆链子重新戴好,剩下用不上的东西总共裹一裹,裹在白无垢里打算将来找个典当铺子一股脑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