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法花园——帘重
时间:2020-08-18 10:00:22

  
  赵想容舒适地靠在沙发里,任人给自己一缕缕地仔细卷着头发,继续看着手机。等发型师结束后,她仔细照了会镜子,拎起包,直接推门走了。
  
  但等回到家后,她发现自己依旧带着情绪。
  
  不仅如此,赵想容居然被气得一晚上都睁大着眼。
  
  其实以往,她在工作和生活里听这种明里暗里踩别人的话不要太多,甚至她自己也爱说爱听。时尚圈先天就有动不动觉得别人丑挫胖的刻薄传统,大多数时间就听个乐,不能当真。
  
  但到了凌晨两点,赵想容目光依旧盯着插在床头的干花。
  
  已经腐烂到只剩枝干的虞美人,枝丫凝固在半空中。她一直没扔周津塬曾经送给她的花,打扫房间的阿姨可能误会什么,插到花瓶里。
  
  赵想容心里当然知道,今天为什么要出头。只是因为周津塬也在德国,他就算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倒也不致于在美发沙龙被一个长舌妇议论吧?
  
  自己看周津塬,是不是也像她父母看孙子,戴有一层浓厚的滤镜,不允许别人说不是。在以前,她确实为他加了玫瑰色的滤镜。但是等离婚时,滤镜无情地碎成一地玻璃渣,她看清了周津塬的真正样子,感情也就消散光了。
  
  但为什么她今晚还睡不着觉,难道对周津塬还有什么残存的滤镜。
  
  赵想容想不明白。
  
  她再盯了会,翻身坐起,想把干花枝扔到垃圾桶里。
  
  但握上去没几秒后,突然一痛,她哎呀声迅速松开,娇嫩掌心多出了几道伤口。她愠怒地抬头,才发现那束已经干枯的虞美人,尽管谢了花、掉了叶,风干脱水,但那长长的花梗上居然还留有不少细微的刺,近看才察觉。
  
  那一瞬间赵想容脸色苍白。
  
  她突然意识到那可能不是滤镜。爱,其实是特别经得起凋谢的玩意,甚至在植物腐败人碎裂后,仍然能像一根刺般恶毒存在,而那根本不是滤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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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剩下的每一天都过得飞快。
  
  巴黎节日气氛非常浓,几大百货商店已经布置好每年最为隆重华丽的街边橱窗。杜乐丽花园沿路都是圣诞嘉年华,小木屋里面闪耀着黄色的灯管。  
  
  赵想容之后被约出去逛了几趟,坐了两次摩天轮,在铁塔旁边那棵巨大圣诞树下合了影。
  
  元旦的那一天刚刚好是一个星期日。周津塬在周五晚上,就从柏林赶来巴黎。
  
  巴黎连续三天都下起了雨夹雪,阴云密布,非常潮冷。
  
  周津塬没有打伞,他很入乡随俗,整身德国人的做派,就是套着黑色冲锋衣直接防雨。还好坐车来的,走进屋时,肩膀处有点湿漉漉。
  
  他是下了飞机直接过来,于是先问她:“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赵想容朝着冰箱,歪了一下头。周津塬便拉开冰箱,三开门的冰箱里面堆满了食物,但所有东西加在一起绝对不超过1000卡路里。
  
  他不禁微微烦躁。
  
  以周津塬对她的了解,赵想容绝对会囤积一些稀奇古怪的垃圾食品。他先从里面取出三盅冻得很冷的燕窝,当糖水直接就喝了。甜的食物多少缓解情绪,等回过头,却发现她正靠在中央台边凝视他。
  
  赵想容果然说,存酒的小冰箱有上午刚买的粉钻生蚝,冷冻室里有急冻的蟹腿肉,柜子里还有唐人街买的什么粉丝汤。
  
  赵想容顿了下,又突然提议:“算了,你去那边坐着,让我来帮你做饭吧。”
  
  曾经结婚多年,周津塬几乎没怎么看到过这位亲自下过厨,他不禁稍微挑眉。赵想容却站在旁边不耐烦地拍拍手,等他让道。
  
  他依言让开。
  
  赵想容还是没什么厨艺,但糊弄人不差。何况,家里有好的食材。切了小半盘西班牙火腿,往烤箱扔了一盘龙虾烩面,青红相间,偏东南亚的做法。在等待的功夫里,又拿了小刀、生蚝、柠檬和两个高脚杯。
  
  她问:“喝酒,还是可乐?”
  
  周津塬说:“可乐配龙虾也太反巴黎。”
  
  赵想容把餐刀递到他手上:“巴黎人民天天都用法棍搽盘子,你不嫌他们low?”她直接决定,“我也得喝点儿酒,否则呢,受不了和你这种人讲话。”
  
  周津塬没有吃完。
  
  他告诉自己,赵想容难得一见的下厨,多少应该捧场。但对着她,又知道她根本不在意。赵想容的脑子里不怎么存在“浪费食物”这种观念,她也不拿这个要求审判别人。
  
  果然,赵想容连好不好吃都没问,她边喝酒边玩手机。等到他擦手时,才说:“吃完啦?我以为,你至少装下样子,帮我收拾桌子。”
  
  “稍等。”周津塬靠在椅背上,然后说,“我很喜欢你为我下厨。”
  
  周津塬这次来巴黎,是准备明晚参加一个医学的年末会议。趁着气氛好,他顿了顿,问赵想容要不要一起参加。
  
  赵想容兴趣缺缺地讲了句:“再说吧。”又低头开始玩手机。
  
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
  
  周津塬看着她,心中的沉疴每天稍微增加一点:赵想容蹙眉说“如果有一天我愿意复合,我主动告诉你”;他知道她在巴黎断断续续地又约会;而这半年,他每次来巴黎,赵想容大部分时间根本是约不出来,即使约出来,也是这种态度,并不见外,但每次和他在一起,思绪也不知道神游到哪里。
  
  他托辞今晚雨大,非要逗留在她公寓的客房过夜。老实说,赵想容这公寓和高级酒店差不了多少。
  
  外面还在下雨。
  
  周津塬来的路上受了点凉,因而放了一缸水。但他在浴缸里泡澡时,门突然就敲了一下。
  
  还没回应,赵想容就把头伸进来,说给他送浴巾。
  
  周津塬正半躺在浴缸里读书,他略微抬头,看到浴室架上有六块叠得整齐的浴巾。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赵想容将她抱着的浴巾放到旁边的藤筐,抢过周津塬的外文图鉴书,看了一眼封面,塞给他。
  
  闹完后,她罕见地没走,就倚坐在浴缸边缘。
  
  周津塬任她折腾,低头重新开始看书,只不过,很久没再翻新页。
  
  过了会,赵想容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她扭过脸,笑说:“嘿,你介意我和你一起泡澡吗?”
  
  周津塬当然不介意。
  
  他抬头,刚微笑说完“欢迎”,脸色却也一变——赵想容穿着她的连衣裙和丝绸拖鞋,“哗啦”一声,直接跳进浴缸。浴缸另一头涌来的温水直泼脸颊。连带着,手里举着的书湿了大半截。
  
  周津塬被这举动弄得惊怒。
  
  他迅速地拎起书,摊开搁到旁边的高凳上。随后,硬把她脚上套着的拖鞋脱下来抛出水面。再接着,要她把湿裙子也脱了——
  
  赵想容的膝盖弯在胸前,当他的手碰到她胸衣和内裤,直接踹开。
  
  浴缸的空间,说不小却也不算大,两个人在里面有点逼仄。赵想容用一只手举着长发,防止浸湿,但雪白后颈处,依旧有几根长发曲曲折折地浸在水里。
  
  “发生什么事?”周津塬察觉出她今晚的异样,他问。
  
  赵想容先看眼浴缸的温度仪,反手拧开黄铜的水龙头,往浴缸里面加热水。39度左右,一时之间,薄薄的水雾,弥漫在两人之间。
  
  周津塬又耐心问了一遍。
  
  赵想容伸手将水龙头关了:“嗯,最近心情不大好。”
  
  他挑眉。惹这位心情不好的原因太多了。
  
  “你这个‘心情不好’的原因,和我有关吗?”他问。
  
  这男人永远这德性!她也不禁笑了:“那倒是没有。”
  
  说话间又取了一条浴巾,周津塬在对面,只看到她稍微低下头,几秒不到,再抬起来,她像女明星一样,用整块白浴巾将全部的头发高高地裹起来。周津塬一直奇怪她是怎么做到的。
  
  停了会,他问:“有什么事情不顺心?”
  
  她却答非所问:“你做那个的后续手术了吗?”
  
  周津塬手里确实正跟着一个大手术,但他稍微皱眉:“再讲明白点。”
  
  她的脚在水底一动,周津塬沉睡的某器官就被危险地触碰了一下,他立刻坐直身体,倒也明白过味。
  
  “你指的是疏通输精管手术?”他挑眉,“可以恢复,但我之后跟你去巴黎,随后又来了柏林,一直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件事——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我?”
  
  “随便问问。”赵想容懒懒地笑着说,“闲聊,不行吗?你有什么东西不能说吗?”
  
  周津塬便顿了好久:“不聊这个。”
  
  雾气里,赵想容凝视他表情,只觉得周津塬向来自矜,却又有一种雄性动物因为天生傲慢而自带的蠢,忍不住哈哈笑了。
  
  周津塬大概也能猜到她笑什么。他充耳不闻,冷冰冰提醒了一句:“脚别乱踢。”
  
  他越这么冷静,赵想容就越憋不住笑,哎呦一声,笑趴在浴缸的边缘。一时之间,周津塬是被她笑得挂不住面子,只能看到她头顶高高而雪白的毛巾抖动,以及刺在脊梁上的醉酒兔子。
  
  纹身依旧栩栩如神,兔子一双凶红的眼睛仇视地睥睨着人。
  
  随后,周津塬的目光挪到她胸脯正贴着衣服,曼妙地压在浴缸边缘。
  
  他看了会便移开视线,凝神盯着水面,收拢着思绪。偏偏赵想容的腿在水底也不老实,缓慢地来回地开合,玩着水。  
  
  隔着水波和樱草色的睡衣令人心烦。
  
  “……彩色纹身都要定期补色。”赵想容在那边浑然不觉,还说了半天纹身的事,“这一次,我是在巴黎一家很有名的刺青店补色,百分百进口涂料。法国好多的球星,都来那家纹身店纹的。”
  
  迟疑了会,她说了那天在理发店的闲聊,只不过,略过自己帮女博士反驳的事情。
  
  周津塬的评价在她预料之中。“无聊。”简单两字,声音却沙哑。
  
  赵想容不发一言。哎,周津塬这么自视甚高,他甚至不肯费心为德国读博的人辩解,反正,共同鄙视呗。
  
  其实周津塬心不在焉,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
  
  不想冷场,他还是勉强顺着她说:“有一点你说对了,德国这国家,粗略一看确实无聊。如果你来柏林,大概待一天就会嫌闷。”
  
  “柏林是没什么好玩的。”赵想容勾起唇角,“你抽空逛了他们那里很多博物馆吗?”
  
  出乎意料,周津塬说只参观了柏林墙。进修之外,他没什么时间出去玩,大部分休息时间耗在巴黎。
  
  “说得那么惨。”赵想容啧了声,“你除了找我,不和其他人出去玩儿吗?”
  
  隔了会,她才听到周津塬说:“你指哪种,约会?”
  
  “约会泡吧聊骚,一夜情,这些都算玩。”赵想容想了想。
  
  周津塬终于将目光从水面抬起来,他冷冷说:“哦,你试过几种?”
  
  “我们不是在说你吗?你在德国,总是独自待着,不觉得闷?”
  
  周津塬知道她在逗他。
  
  可能是四周高温,他产生焦躁和某一种不快。头脑里对今晚的话题走向,有了好几种模糊预期,但他讨厌愿望多次落空的感觉,想得到却总是摸不着有多令人烦躁。。
  
  赵想容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让人无法定义。
  
  他抿了抿嘴:“我上一场婚姻处理的非常失败,理应对感情谨慎一点。”又说,“不过老实说,我觉得孤身一人不是什么大问题。”
  
  赵想容笑说:“把’没人约’都上升到这么清新脱俗的高度。”
  
  他顺势再问她:“你呢?”
  
  “我?我最受不了无聊。”她用手指轻轻地拨着水,“无论工作还是私人约会,每一天都有人约。独自待着更清净,但是呢,我只需要想象一下这种清净就可以了。平常,总要拉着人陪我的。”  
  
  两人重新静静坐着。
  
  赵想容拧开水龙头,往溢满水的浴缸继续加热水。热水不停地溢出浴缸,再流到瓷砖表面。周津塬看了她好几眼,但那女人完全没有关上水龙头的打算。
  
  周津塬早失去方才独自泡澡的闲适心情。四周太热,稍微呼吸,肺跟着沉重。他反复琢磨她刚才的话,他给她时间,两人却终成陌路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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