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来时已经是傍晚,周津塬一上车后就倚在旁边秒速睡着,赵想容则对着一边的车窗补唇膏。
巴黎的傍晚,向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色彩层次感。粉紫色和蓝橙色的云,在天空里延绵不绝,层层叠叠千里。太阳的碎光薄且灿烂,路过的教堂圆顶披着一层逐渐优雅褪色的瑰光,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完整夜晚。
赵想容安静地看了好一会,觉得自己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随后,她转过头。
夕阳也照在旁边男人的侧脸和喉结,周津塬闭着眼。他睡着的姿势就没变过,胸膛的起伏也几乎没有。
赵想容望了他片刻。
她鬼使神差地,就把指尖伸到他高挺的鼻子下面,想探一下他鼻息。
周津塬突然之间清了清喉咙。
赵想容硬是在半空中改成抚摸他脸颊的动作。随后,她欲盖弥彰地勾起唇角,摘下自己的墨镜为他戴上,帮他遮挡着夕阳。
周津塬眼睛始终没睁开,没过一会,他调换方向,开始靠着她的肩膀睡。
等回到公寓后,周津塬先去洗澡。
赵想容等着他一起去吃饭,正好看到他手机摆在旁边充电。手机旁边,好端端地摆着他的婚戒,是一小圈金色光环。周津塬倒是一直都戴着戒指。至于自己的那枚,无论他如何暗示,她都没戴。
迟疑几秒,赵想容拿起手机。
周津塬的手机密码是他医院的工牌号,划开屏幕,扫了一眼常用app。这位连淘宝都没装,但居然有微博和ins。
周津塬的微博经常访问列表里,第一名是个什么足球新闻号,第二名是她。等划到第九名,是认证信息写着《爱上超模》的一个女模特。
赵想容去主页看了两眼,公正地觉得长得不错。
但打开系统发来的私信,周津塬已经被对方拉黑了——“你于0000-00-00 13:48:33发表的的评论内容:纯属脑残。已经被口口口_口口进行删除并拉黑,你的账号现已被停止评论3天……”
对方写了一条关于马拉松前如何热身不伤膝盖的科普,周津塬在底下当键盘侠,直接被禁言。
赵想容不禁噗嗤一笑。
随后,她看看周津塬的点赞记录。大部分是去年,他爷爷去世之后的某一段时间,不少新闻媒体号发了悼文和老人家的图片。周津塬很密集地点了十多个赞。
赵想容垂眸看完,心里也有几分伤情,赶紧退出来。
随后,赵想容点开他的微信。
周津塬的微信列表里同样充斥各种小红点的未读信息,而在其中,几个重要教授、三个pumch群聊和她的聊天都被置顶。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滑过,霎时一阵细小的耳鸣响起。赵想容在定神后,发现自己的脸红了。
在周津塬的微信里,他为她取的备注,不是什么“太太”或“老婆”,也不是“媳妇”和“豆豆”。甚至,不是他吹毛求疵时都叫惯了的“容容”。
他为她写的备注名是“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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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破天荒都是周津塬在闲聊。
按照原定计划下周就能来巴黎。但是,他依旧有可能多留一周,因为不放心大学校区里的什么实验室。
两人之前视频的时候,周津塬没明说,但他的语气,是强烈嫌弃一个剑桥来的博后医生,觉得对方水,发那么多文章但临床培训为零,各种记录做得模糊,就是拖后腿云云。
赵想容心不在焉地听着。周津塬是不太爱闲聊的人,但是,他通常会让人明确感到他对很多事情的态度。这个态度通常很苛刻。
“如果不来德国,你可能会去哪里读博后?”她随口问。
他回答:“哈佛。”
她歪头说:“你们医院骨科的那两个副科室主任都是在哈佛读的吧。”
这是事实。周津塬闻言却不禁有些吃惊,因为是外行人需要上网才能查到的细节。
赵想容触到他目光:“你以前告诉过我的。你每次和我讲话,我有在听。”
周津塬颔首:“还以为你看到了什么。”
他本意是赵想容偶然看到什么医疗方面的新闻,才想到问这个。赵想容却立刻觉得另有所指,她哼了声。
“懒得跟你讲话。”在他稍微诧异的目光下,她的脸晕红得更厉害,再也不肯对视。
周津塬看这情由,思绪也转到别的方面。
停顿片刻,他放下餐具,语意柔和但也含着些质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容容,你现在不会,又正琢磨着怎么跟我闹分手?”
——这男人欠耳光抽他吧!赵想容扫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继续弯唇对他笑。
她回嘴:“没事。我就在想,如果,如果咱俩下一次分手,我可以考虑去波士顿。这样,你还能顺便在那里圆一个哈佛梦。”
周津塬却睨着她:“容容,也就只有你,把去哈佛读个书看为一个梦。”
赵想容品味了这句,迅速地收起笑容和内心柔情。
她懒洋洋地说:“赶紧去哈佛,普通的医院治不好你。”
周津塬挑了下眉,估计看她那样子和往常没差,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被赵想容甩开后,若无其事拿起餐具,继续讲那一堆永远和医院有关的破事。
这一次,换成她冷冷地瞪着他。怪不得人家女模特愤怒拉黑他,距离他们下一次分手,又多了条理由。
“周津塬,你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棒的吧?”
“怎么会呢?”他平淡地说,“我认为你才是世界上最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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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想容的女刊一直坚持着没办电子刊,也没走繁复的中国风路线。之后,他们又拍了两套出圈的封面。
赵想容出了几次差,每月固定回趟国。周津塬试着劝说她来德国探望自己,她每次都推搪。
等一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夏天,也许吧。
直到周津塬搬来巴黎,她也没踏入德国一步。
到了夏天,有一天清晨,赵想容迟到了。她边和国内编辑电话,边急急地走在马路上,突然间一阵天晕地转地倒下。
周津塬闻讯赶到医院,正好听到医生对她宣判。
赵想容微微张开嘴巴,一句话没说出来,先抓住他的手臂,痛哭出声。
周津塬反手握住她,凝神与医生交流几句,随后便对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说谢谢。
她怀孕了。
算算日子,就是两人去看红磨坊演出的事情。
那天是她的安全期,赵想容患重感冒,吃了大量的感冒药和消炎药。
周津塬被拽着一起来看演出,他对半裸的浓妆舞-女和眼花缭乱的艳舞没有多大兴趣,半途就离场,在外面等她。赵想容在雅座里扫兴地要了瓶香槟,自己全喝了。
急诊医生态度很轻松,做完基础检查后,建议他们联系专门的妇产科医生。又提醒孕妇的年纪略大,有自然流产的可能。
赵想容听后迅速止住哭声。
她不假思索地接口,不保胎。反正月份小,自然流产就流了吧。
等医生离开后,只剩下两人。
周津塬低下头看她。她穿着衬衣的领口敞开到第三个扣,皮肤有种光泽。赵想容在巴黎花了一点功夫练舞,肩颈和手臂都卓有成效。而在她的手腕处,有一道新鲜的细小血痕。
“这里又是怎么了?”他指着她的手,轻轻地在旁边蹭了一下,发现那并不是血。
“口红蹭上去。”赵想容随口说,她抬起脸,但脸上根本没变化,只有眼窝湿湿的发红。
他把口袋里的纸巾递过去。
赵想容眯起眼睛。她这才想起来,刚才说流产这些话的时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身为医生,周津塬不否认这是一个正确且理性的选择,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问了句:“容容,你是不打算要孩子,还是这两年不打算要孩子,或者是,不想生我的孩子?”
最后一句本是裹着玩笑意义说的,但赵想容的那双眸子忽明忽暗地闪烁一下。
她的手很凉,还拽着他指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谁在发抖。
周津塬不禁用手按住她肩膀。
瞬间里,他的眼中浮起一股嘲讽、失望和浓重的阴霾:“我以为,你已经对我不生气了,容容,是你主动让我做疏通手术。”
赵想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也懒得回答,索性慢慢地倚在他怀里,继续淌眼泪,哭一会扬起头,眯眼打量会他的脸色,再继续抽泣。
假哭了半分钟,周津塬只面无表情地注视她,但他的胸膛明显起伏了好几下。
他淡淡地开口:“怎么,我现在连问都不能问了吗?”
赵想容等的就是这句,点点头。
她才刚确定自己怀孕,根本没心情接受孩子父亲的严酷盘问。
周津塬盯着她,眼睛和表情沉静得看不出一点情绪。沉默了会,他突然转了话题:“现在身体有什么感觉,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到底暂时算是先不提此事。
晚上回家,赵想容洗完澡,盘腿坐在床上梳她的发尾。
周津塬给她端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随后默然躺在她旁边,除了鞋什么也没脱,也不知道想什么。
赵想容叫了他一声,也没回应。
两人从医院走出来后,他就没主动说一句话。
她耸耸肩,丢下梳子,蹦到角落里用电子秤量了下今晚的体重。再一回头,周津塬无声地从床上坐起,一直盯着她瞧,神情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有点冷漠,也有点令人讨厌。
赵想容硬把他推倒在床,随后一个旋身,跨坐在他的胸腹间。
周津塬始料未及,迎面对着她怔住。
赵想容双臂撑在他肩膀,她坐稳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做男人真爽,让你拆了线,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怀孕了。”
周津塬半点跟她玩闹的心思也没有,反应过来,眉头微微皱起来,揽住她的腰。
赵想容吊着他脖子,但男人很快就被占了上风。她推了他胸膛一把,在周津塬的闷哼声中,依旧被他横抱下来,轻轻地放在床上。
赵想容取笑他:“那天晚上,你要是也这么坚决推开我,咱俩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周津塬一言不发,继续用被子裹住她。
赵想容却钻出来,抓起枕头旁边的手机,想先玩一局游戏。
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冰冷如刃,劈手抢夺过来。赵想容以为这人要砸,沉下脸,扑过去就要护着,哪知他一个反手,精准丟到床头柜的装饰银盘里。
“哐”的一声,盘子承载着手机,颤了颤,差点没滑到柜子边缘掉下来。
周津塬随后身子略微靠在床头,瞥了她一眼。
赵想容松口气,嫣然说:“爱你。”
这是两人复合后,她首次张嘴说“爱你”,平常怎么哄都死活说不出口。周津塬不得不偏转头,压住胸膛内升起的气。
他终于说:“你手机快没电了,你早点休息。”
赵想容从来都没听过他指挥:“我不想睡的时候就不睡。”
周津塬神色轻微地在分毫间一变。
这半年,也许因为在国外生活,两人关系开始走向真正的亲密。即使周津塬,都鲜少挑出任何不满意的地方。但有时候,他却会想到在国内工作遇到的场景:一名病人被迫逗留在急诊,每分每秒焦虑地等候着医院通知,何时腾出空床,好能收入治疗。
医院的床位永远都不够。他们相处的程度,他想要她重新敞开心扉的程度,也永远不够,永远不够。
赵想容却也知道这男人有点伤心。
她拉起他的手,挪到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腰间依旧挂着腰链,细细晃晃的紧贴着曲线,迷人金色一闪而过。
周津塬记得,今天早晨才用手揪紧这根金色腰链,用力压上去。而此刻,他的掌心轻轻覆在她肚皮,心绪更乱,他问:“知不知道自己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