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温柔,但语气里自带了七八分的寒气。
赵想容确实不知道。
不过,她内心隐约是有一点预感。平时买咖啡是小助理孝敬自己的活,今天亲自出来,打算绕到药店里买两根验孕棒。
赵想容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些。
她若无其事地说:“你现在是我手机里的第一紧急联系人。所以,当我晕倒,他们第一个给你打电话。”
“很好。”周津塬冷笑,“完全够培养我的短跑速度。”
赵想容咯咯地笑起来。“跑什么?我以前也晕倒过,现在,还不是好好地活着。”
周津塬抚摸了一下她的脊背,用两根指头仔细地摸了一下她的脖子:“为什么突然晕倒。磕到头了?他们原本是开了CT,改成HCG……”
她略微烦躁地打断他:“听不懂那些词,只知道他们告诉我怀孕了。”说完后顿住,勾起唇角,换了几种语气重复,“你怀孕了,你怀孕了。津塬,你再用医生的专业口吻跟我说一遍:你怀孕了。我现在听法语,就像做梦,只有中文才有真实感。”
周津塬用目光在她脸上扫了几圈,好像要剖开她脑子,看看里面是否有淤血。
“视力有没有出现问题?上次为什么原因晕倒,为什么不说?有多疼?”
连续问了几个问题,这时候,周津塬将她怀孕抛到脑后。他开始左右找寻自己的手机,把她脑部CT拍给国内同事再看看。
赵想容却不让他动:“国内现在才几点,哪种奇葩医生24小时在线?”
周津塬被她说得恼怒,赵想容耸了耸肩,对他嫣然一笑。她笑的时候格外美丽。
他到底无法抗拒她的魅力:“你怀孕了,即使我们决定不要……”停了片刻,平静地说,“这两天多静养,别做激烈活动。有任何不舒服都告诉我,什么事情和什么人,都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人家精力充沛嘛。”赵想容平躺在旁边的枕头上,她撑着手肘看他,继续跟他东拉西扯,“咱们哪天早起,一起去跑步吧?或者,你陪我去跳舞?我还从来都没有和你一起健过身呢。”
周津塬挑眉:“或者,你晚上少玩一局游戏,我们可以到塞纳河旁边走一走。”
她略一思考,撑着身体坐起来:“没问题。那我明天晚上就少玩一局游戏,陪你散步。”
“你说话一动嘴就来。”他嘴上和内心都不怎么相信,却忍不住拉过她肩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很香。很香。周津塬鼻腔里充盈着赵想容皮肤的味道。
随后,他的鼻梁从她的锁骨,脖颈,脸周,下巴,一寸一寸地移到她嘴唇上方。赵想容趁乱揉了揉他的黑发,周津塬把嘴唇微微松开一点,两人彼此注视着,随后,他换了个角度又吻上去,除了她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
突然间旁边传来“啷”的一声。
周津塬松开压在她后脑勺处的手,闻声看去,险险欲坠的银盘和手机掉落在地面。
幸好地面铺着地毯。
周津塬倾身捡起手机,想了想,又转身还给她。两人目光重新对视,他闭了闭眼,突然说:“永远都不要离开我,赵想容。”
赵想容怔了下,最近已经很少看到周津塬用这种表情说话。
“我会支持你做一切事情,我做错了什么也会对你道歉。”他稍微放松语气,顿了一下说,“你怀孕,我很高兴。”
赵想容望着他噗嗤一笑。
“其实,我也高兴自己怀孕。我想要一个咱俩的孩子,但是,当知道自己真的怀孕那一瞬间,我也确实觉得晴天霹雳,感觉永远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不瞒你说,我现在心情真的很烦,很矛盾,很想和你狠狠吵一架。可是,你现在是属于我的。当我想象着自己未来,不管有没有孩子,我希望你在我身边。”
穿白衬衫的男人凝视着她,一言不发。
“走一步看一步吧。”赵想容重新依靠在高枕上,随手拿起旁边的马克杯。周津塬给她的水里泡着青柠檬,苦而清爽,她用吸管挑出来,含在嘴里:“你又要觉得,我脑子有病了对吗?”
周津塬在这一刻,只希望,赵想容病得能和自己一样重——想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有病吗?他要开口,嗓子发重,除了叫出她的名字,说不出什么。
赵想容也眯起眼睛:“你眼圈是不是红了?”拿起自己手机,“给你录个小视频,发到朋友圈里。”
“精神病被定论为多基因疾病。而多基因疾病通常属于常见病。”漫长的沉默后,周津塬看着镜头,“医生通常会对常见病的病人说,除非你有更想做的事情,否则多休息,留在爱你的人身边。”他微微变脸,伸手捂住镜头,“别拍了,你不怕我真把你手机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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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桩意外,赵想容坚持待在巴黎。
周津塬也同意赵想容的想法。没了,就自然没了。何况,她整天嘴巴跟沾蜜似得,说什么来日方长,以后再怀孕。他便也随她。
除了象征性地吃叶酸,赵想容该做什么继续,甚至更努力地跳舞。作到第三天,果然出了点血。
周津塬一宿没睡。
但小崽子不知道继承父母哪一方冷酷的灵魂,五毒俱全的情况下,硬是惊险地挺到15周。
到了第16周,赵想容的体重一斤没涨,穿得下以前的裙子。她每日必吐,对吃的极其挑剔,但依旧像妖怪似的容光焕发。
周津塬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等无创通过后,这胎算是官方坐稳了。他买来两个打孔文件夹,把她孕期的所有报告分门别类地收集起来。
法国一般都是护士和助产士来做孕检,但会为新手妈妈安排怀孕期间常识课。
赵想容只去了第一堂课。
她一旦发现这种课根本不点名,转身就走。后来这段时间,不是去咖啡馆就是去做指甲做头发,或者去旁边的Bon Marche周边乱逛,最即兴的一次,她和朋友搭伙去看F1,住了三天的酒店。
数次之后,她藏在冰箱里的购物小票被周津塬捡起来。
赵想容被逼着补完翘掉的课,每次参加课程回来,都得复述一遍今天学了什么新的知识。不仅如此,还需要接受他的抽问,简直像参加考试。
到了25周,赵想容能看出显怀。她的身型就像在街道偷了一个吉娃娃,只增了8斤,还包括着水肿。
崽子个头虽小,求生欲简直爆棚。赵想容平常稍微驼背,一丁点挤到尊贵无上胎儿的生长空间,立刻遭到暴风骤雨般地踢打。
无数次的深夜,她厌烦侧卧,无意识地想躺平。但没过几秒,肚子里的崽就玩命般地踹醒她,提示保持孕妇左卧的正确睡姿。
她此生都没被这么军事化地严厉管教过。现在,在工作室和家里,都只能站着看电脑,脾气越发焦躁:“这是教导主任跑我这里下凡的?”
周津塬走过来。
他扶着她坐下,若有所思地问:“你以前的教导主任是男是女?”迎接着她的怒目而视,微笑说,“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
赵想容心里咯噔一下。
“聊……什么?”她提起唇,微微一笑,目光却开始闪躲,“难道,我怀的双胞胎?别告诉我怀了双胞胎,千万别告诉我怀的是双胞胎!”
周津塬沉默了片刻。
“你这肚子,应该不像双胎。别担心,只是跟你说说顺产的问题。”
“我懒得听那么多血的事情。”赵想容抱住他的脖子,不管不顾地强吻他。
周津塬只来得及摁住她的手,两人唇齿一交接,就离开。他警告她:“别玩火,行不行?”
赵想容半跪抱住他的腰身,端详他微微绷紧的脸色,柔声说:“你怕什么。”
孕期的行房依旧要严格地戴着安全套,在孕妇抵抗力下降时,避免□□交换增加感染风险。赵想容最初觉得孩子留不住,总把周津塬往床上拉,但现在,赵想容是哪一天偷懒,不想做什么孕妇瑜伽,就又开始扑他。
今天中午,周津塬匆匆从医院回来看了她,两人亲热了一次。
周津塬稍微没克制住,赵想容被撞到头。倒是不疼,但她骤然弓起腰,缠紧他的手腕,他也吃不消。随后喘息,静止,匆匆结束。到明天看妇产医生前,周津塬决意不碰她。
赵想容跟他闹了会,周津塬索性抱起她,绕着房间,缓慢地走了两圈,却也始终攥着她的手。她看怎么招惹都不行,扫兴地打了个哈欠。
“……放我下来。”
周津塬让她在沙发上坐好,没走几步,又回头再望了她一眼,微愠说:“赵想容!”
赵想容双脚分开,轻轻松松下腰,用双手去接触地面,挺着肚子做了瑜伽动作的下犬式。
幸而第二天产检,医生检查说孕妇情况很好。头位,骨盆条件可以顺产。
两人上完无痛生产的课后,周津塬看了好几部极端血腥生产的录像,研究哪种角度拍摄比较好。又从医生的角度,坚持顺产和母乳,说到时候会在旁边录影,亲自剪脐带和给孩子承重。
赵想容无语地在旁边靠着他肩膀玩手机。她的手指纤细,但依旧是空的,什么戒指也没戴。而因为体型,就把之前的腰链拆下来,交叠着戴在手臂上。
第2页 到了32周, 两个坏消息传来。医生说她肚子太紧,胎儿绕颈一周。肚子里凶悍的小朋友转成了臀位,像个小弥勒般端坐着。
考虑到大龄产妇又是初生, 医生由原先的顺产改为建议考虑刨腹产。
赵想容很乐观地问,能不能靠做做瑜伽纠正。结果, 医生和周津塬同时警告她最好老实点, 别瞎折腾。
周津塬的面色尤为难看,他留下和医生严肃谈了很久。
比起他,赵想容的孕期心理负担确实没有那么重。有人替她焦虑,她通常就是不怎么着急的。甚至下午还和司姐讨论请一个明星做客座编辑的可行性。
两人晚上去十三区的一家中餐馆吃饭。
落座后, 周津塬突然冷不丁地告诉她, 他近期会向国内医院提出辞职。
赵想容正用指尖捏着塑料筷子,她一怔。
“怎么了嘛,你不是爱死你国内的医院了?”
周津塬看着她,口吻清淡:“医生向来属于移民里的优待人群,从国内医院辞职后,我可以选择留在这个实验室, 或者加入家法资医用耗材公司, 试试做生意。再或者, 干脆投资移民到法国。以后, 就让我们孩子在巴黎念书。法国人对结婚不结婚不那么看重, 我们也不需要结婚。”
赵想容被巨大的信息量弄得愣住。等反应过来,她蹙眉说:“这,干嘛突然跟我说这些?”
周津塬说:“我的学业签证马上就要到期,手头的很多事情都需要做个取舍。而这几个月,我几乎每一周都在问你,要不要在大使馆重新登记结婚, 要不要考虑回国生产。你每次都在摇头。显然,你更喜欢巴黎,也更喜欢保持现状。”
赵想容不以为然:“对啊,我肯定要在巴黎生孩子。法国的医疗条件比国内好上一万倍。”
周津塬并不反驳这句。他说:“既然你喜欢巴黎,我陪你定居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移民吧。”
赵想容被噎得无话可说。
她非常爱巴黎,甚至购买了一年多的高级健身会员卡。但是,还没爱到想移民的地步。即使考虑移民,也会首先考虑北美,再怎么说,她的英语还是比法语好上那么一点。
周津塬怎么就那么讨厌,突然之间,说起移民?她杂志的美术总监刚跳槽,她也正为肚子里的崽隐隐挂心,他也跟着添麻烦,没眼力地提什么移民。
抛出这么爆炸性话题的男人低头看着菜单,显然觉得讨论完毕。
沉默片刻,赵想容突然之间站起来,笑吟吟地问:“哦,你就那么想移民?”
周津塬抬起头:“你是指我们。”
她脱口而出:“我可不打算移民。你不如自己移民吧,我是要回国的。”
周津塬脸色微微铁青:“你现在坐长途飞机有多危险?别那么任性,我不是正在和你商量?”
她向来恨他这种屈尊俯就的样子。
“我才32周,怎么就不能坐飞机?找医生,开个许可。我决定了,趁着肚子没那么大,干脆回国生孩子。你如果要移民,自己移吧。”赵想容冷冷地说,她拿起桌面的包往外走,又停下,“傻坐着干什么?别吃了,现在就回去问问医生,看我能不能坐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