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姻亲家,那日松回京,已经做了护军参领,他的长子年纪不大,还在读书。索伦图正可外放,小舅子牧克正好是镶黄旗,他正好可以做侍卫。
若是岳父没有被罢官,他的子孙倒是可以入选拜唐阿,那也算是好去处了。
拜唐阿是旗人高官家庭子弟的一种晋升途径,在京文官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在外文官按察使、武官总兵以上兄弟子孙年满十八岁,包括有功名的、现任六品以下和候补五品以上的人,都要造册备选拜唐阿。
入选者虽无品级,但可以在各衙门办差—主要是在内廷或内务府,每五年选一次。类似一种服役,这个职分和哈哈珠子一样,早年都是汗王贝勒身边人,是大热门。如今还在这个热度的尾巴上,若是再过十几年,怕就和哈哈珠子一样,只有闲散子弟愿意服役了。
胤禔在纸上比比划划,从午后一直忙活到日落时分,外头才有太监来传话“福晋请问爷,晚膳摆在哪?”
“去回福晋,我这就过去,晚膳在她那,叫大格格、二阿哥一起过去。”胤禔低着头将这张纸折好收起,吩咐道。
二格格还养在上房里,这孩子虚岁也有四岁了,长的清秀可爱,说起话来温柔和顺,简而言之:和她大姐两个风格。
此刻看见胤禔走进来,二格格就跳下椅子,还带着点奶味儿道:“女儿给阿玛请安!”
“好!二格格真乖。”胤禔笑着把小女儿抱起来,看道琴面前正摆着一大摞册子,看来媳妇这个下午也在忙“文牍工作”。
他笑问道:“这都是什么呀?”说着伸手翻看册子,不等道琴回答他就知道了:合着是行事历,上头都是要紧的长辈、同辈,宗室以及各路姻亲的重大事项记载。
譬如高皇帝、太宗、世祖的生辰、忌日,譬如高皇后、孝慈皇后、孝庄皇后,仁孝皇后、孝昭皇后、孝懿皇后的生辰忌日……诸如此类,王府都要举行仪式。
再有就是本朝的皇帝、太后,惠妃,加上太子、太子妃的生辰一类,不过这个也要看是不是整寿。还有他们兄弟、堂兄弟家里添丁进口一类的事情,都要记下来。
这种事情都是每年年初大致有个谱儿,是需要行礼、还是需要送礼都是一早定好的,如福晋身边的赵顽,和新提拔上来的另一个太监陈青,还有福晋身边娘家带来的大丫鬟—如今有两个已经是嬷嬷了,管的就是这个:临到特殊日子之前一个月提醒福晋,咱们该预备仪式或者礼品了。
瞧瞧这几大册,都需要定期整理修订,需要命专人看好。就算有奴才提醒,福晋本人也得心里有成算。加上王府所辖田庄铺子等产业,宫里宫外王府之间的应酬,以及府内胤禔心腹们的家小,就算不需要应酬,也当照拂一二。
虽然因为身份地位而极少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但作为一个致力于让丈夫孩子省心舒坦又周全的女主人,道琴还是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
直王爷把小女儿搂在怀里,对媳妇儿道:“你如今又有身孕,这种已有常例的事儿就让奴才们帮你办,不必事必躬亲,劳累着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劳累什么。”女儿在跟前,道琴只是泯了下鬓角,放下笔笑道:“我就是整理一下,免得过两个月不方便,到时候用什么还得现找。”
“嗯。”胤禔笑笑,“那就随你,只是差不多就行了。咱家这些东西一向整齐,略整理一下足够。等你月份大了,自然有我呢。再说除了常例,也就老三、老七那边会有喜事,而且七弟送公主夫妇去呼和浩特,他若是到时候赶不回来,加厚两分也就是了。”
“你都知道啦?”道琴有些意外,她们家这位爷从来给弟弟家的喜事送礼并不手软,只是弟妹怀孕什么的,他不关心。本来嘛,他做大哥的,关心这个干什么。
胤禔就笑:“等这个条陈递上去,我打算歇歇。”
“没出什么事儿罢?”道琴担心的问,她都习惯自家这位被指使的天南海北的跑。
“没事儿。”胤禔道:“汗阿玛总要用用弟弟们,我正好抽身在家多陪陪你和孩子们。”
说话间,苏日格已经带着二阿哥弘昱过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用饭之后,胤禔就道:“阿玛又给你们寻了个师傅。”说道这个,他也觉得自家孩子的学业弄得有点乱,早前是自己给他们开蒙,后来是沈瞭,现在又换成了帕勒塔。
“他是阿玛过去的哈哈珠子,学问没的说,只是科场运气不好。”胤禔道:“教你们读书一定是够用的,也要尊重师傅,明白么?”
“回阿玛,女儿/儿子明白!”
等孩子们都退下消消食,玩一会准备睡觉,道琴才开口道:“弘昱也就罢了,苏日格都十一了,也该教教她管家理事。还有二格格,咱们说好给孩子取名字的,不能在等了!”
“我早就预备好了。”胤禔拿过笔墨,写下一串满语、蒙语的好名,又画了一个墨圈,道:“我相中了这个。”
“乌日娜?”道琴想了一下:“这是巧、好运气的意思。”
“是啊,人活着,除了有本事,也得有几分运道。”胤禔放下笔,认真对妻子说:“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不容易,你更不易,我想着有个好运道陪着她,咱们就放心了。”
“这是个好名字,二格格就叫乌日娜!”
这厢夫妻含情脉脉,宫中也有父子有话说,康熙把太子叫道身边,父子俩一起用了晚膳。
乾清宫西暖阁燃着龙涎香,其中隐约还有兰花清心香的味道,胤礽侍立在康熙跟前,听皇帝语重心长道:“朕将朝政交给你,你身边的师傅、詹事府的詹事都是能干的人,要信重他们……不要偏私,譬如……”
康熙想说索额图,但看看太子清减的形容,又不太忍心,就道:“譬如你的哈哈珠子和你的太监,难道他们就完全忠心于你么?你那些哈哈珠子,朕就不说了。就毓庆宫中的太监,也不是各个听话,你要明白,要处理。”
虽然毓庆宫的确出过太监敛财的事儿,但如今康熙翻旧账,听在胤礽耳朵里,更像是老父亲敲打自己。胤礽有些不耐烦,难道他靠太监和哈哈珠子治国?
好歹自己是读了那么多年书的东宫,亲贤臣、远小人的道理还是懂的,这不是索额图滚蛋,他也没说什么呀!
“回汗阿玛,儿臣谨遵教诲。”胤礽道:“必不辜负您的苦心。”
康熙还是有些不放心,可看看人高马大,已经快三十的儿子,真的不能把他当孩子了。要让他自己闯一闯,试一试。
“胤祉在修书,胤禔这些年也没少为朝廷办差,一向勤勉谨慎。”康熙换了个话题继续苦口婆心:“只是你底下还有那么多弟弟,朕打算派他们些差事,跟着你历练一下。”
胤礽心里一紧,随即又是一松,他的兄弟里,只有胤禔、胤祉这一兄一弟因为常常办差,有人脉、有人缘。底下的弟弟呢,从胤禛开始,属人不多,且差事也不多。
没办过什么差事就没什么经验,这样就好摆弄,不至于给自己添堵。胤礽心里一热,汗阿玛还是念着我的,再说胤祉一向攀着毓庆宫,到时候只有胤禔一个,就算有什么也不足为虑。
这个时候,皇太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弟弟们的战斗力。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为时已晚,说什么都迟了。
“汗阿玛体恤儿臣,多谢汗阿玛!”胤礽说的诚心诚意。
于是,自康熙四十年,在朝廷上原本存在感不弱的储君,他的影响力开始膨胀了。
第172章 :逝者如斯(中)
过了五月节, 胤禔奉旨进宫面圣的时候,敏锐的发现了宫中气氛发生了变化。
太子詹事府的那些人,腰也挺了、背也直了,说话声音都粗了。后台硬气起来, 果然不一样了, 直郡王看着詹事府的詹事迈着八字步从武英殿出来, 嘴里念着“太子爷要这些书”云云, 转身去了隆宗门请见。
康熙今儿也是专门等着胤禔, 打算父子俩谈谈这个条陈, 顺便给他找点事儿干。
“你的条陈, 朕都看过了, 关于萨布素一时想岔了, 朕也认同。”康熙道:“加上满丕……嗯,朕考虑给他口头斥责也就罢了,再者他乞骸骨, 朕也答应了。”
“汗阿玛宽厚仁德、圣明烛照。”好听话流水似的从胤禔嘴里冒出来,不要钱的往身上堆。上首的皇帝虽然尽力维持严肃的表象, 但嘴边眼角的皱眉还是勾起了愉快的弧度。
皇帝清清嗓子:“嗯,朕也只是想到了他的功劳, 再说他年老多病, 朕宽宥一二罢了。不过, 关于你提议京旗回屯之事,你告诉朕, 到底是怎么想的?”
“回汗阿玛, 儿臣只是觉着, 倘若当初墨尔根一线,城镇兴旺, 人口繁多,雅克萨之事说不定不会拖那么多年。”胤禔道:“再者,虽然尼布楚条约签订,但鄂罗斯后来支持噶尔丹,必是对领土还有图谋,不得不防。”
“不管驻扎多少军队,边境人口才是战略纵深的必须,否则突破军队之后,吉、黑两地广阔的领土反而成为了敌方以战养战的基础。”胤禔道:“如果人口足够,哪怕朝廷军队一时受挫,也能依靠地方官组织百姓,形成有效防线。”
在现时的作战、军事水准和武器条件下,人口防线是完全可以作为预备防线以备不测。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胤禔也并不认为康熙一定认同自己的想法,毕竟这个【有可能发生战争】看上去太遥远了。
大部分百年大计、千年大计在提出的时候,谋求的都是十几二十年能看到效果,至于真的百年、千年,谁知道呢!可移民这种事儿,未来十几二十年,能有什么效果?
乾清宫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康熙忽然问道:“就这些?”
“回汗阿玛,还有一个理由。”胤禔将最后的理由说了出来:“京旗人丁滋长,如今已有闲散无职之人在街面上乱晃。因着京旗亲连着亲,有什么事也不好处理,这对顺天府安稳也不好。”
“既如此,不如让他们回北边,谋条出路,也算是为国分忧。”
当年顺治皇帝亦有此想,但这位的想法非常激进,当时旗主们又沉迷于花花世界,哪里肯赞同他的计划。康熙继位这么多年,作为一个负责的皇帝,他想了一下顺治年间京旗旗丁的人口数,再想想康熙三十八年的人口数,康熙的眉毛瞬间拧成了麻花。
太平年月人丁滋长才是常理,哪怕西北打仗也没耽误生孩子,照这么下去,京旗旗人的生计的确是问题。祖制旗人除了依照朝廷安排之外,别说经商一类,就是换个地方住都得经过几个衙门登记批准。
康熙就道:“你说的有理,据此来看,如果京旗回流,你看如何开始更合适呢?”
胤禔略作思索,就道:“儿臣为了避免旗主们不必要的猜测,可以从各家次子、三子这种极有可能闲散的旗丁开始,还有就是汉军旗。绿营人数一般在四十万上下,但这里面的家庭有多少个孩子呢?不如就令其余人等出旗减轻负担。”
这样既能避免刺激旗主,又能发挥作用,逐渐令旗人从官养变为自养。
说到底,旗人整体组织是一个军事组织,在和平条件下,这个组织已经不适用了。作为预备役而存在的旗丁们,就像前朝军户家无法袭职的儿子们一样,得自谋生路。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各方的反应我们都要想好。另外,”康熙突然提到了一个名词,“你一定知道前朝程成化犁庭。”
“儿臣知道。”
前朝成化年间,建州三卫之间矛盾尖锐,加上旁边是朝鲜,高皇帝五世祖董山纵兵劫掠辽东。最后成化皇帝、也就是万贵妃她老公明宪宗下令直捣老巢,董山在离京回归途中被明军杀死。
胤禔(安修)既不是大明朝的孝子、也不是大清朝的贤孙,所以直郡王说起这个问题语气平静、情绪稳定,但出乎意料的是,康熙本人居然也很冷静,仿佛在说旁人的故事。
“是啊,但当初明军也只是攻打至如今的新宾,建州依然可以后退至吉、黑。”康熙说道:“前朝也从没打算继续向北推进,因为他们觉得不值得。不止对辽东,对蒙古也是,自永乐之后,他们就逐步失去了对边疆的渴求和控制。”
“朕对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明白,此事是有风险的。”
胤禔当然明白,说到底还是担心人口多了,再冒出一个高皇帝那种人。但胤禔的想法却是,如果移民,就算将来关外再兴一个枭雄,那也是肉烂在锅里,总好过便宜了鄂罗斯罢。但康熙肯定不是这么想的,直郡王开始琢磨该怎么说。
“汗阿玛,这样的大事,儿子也不敢打包票。”胤禔斟酌着说:“但以儿臣浅见,总归人多了,朝廷在当地体制健全,才能防患于未然。若是担心这点而放着不管,汗阿玛也说了,前朝就是例子。”
规范起来总好过放任自流、野蛮生长,康熙倒也认同这个,但具体怎么办他还得想一想,尤其这事没个二三十年是办不下来的,太子也得心中有数。
“你手上还有什么差事么?”康熙问道。
胤禔道:“今日之后,儿臣没什么差事了,汗阿玛曾交代儿子多关注一下准噶尔那边的消息。但理藩院和兵部也无消息。”
“好。你先去罢,等朕安排老四、老五也学习一下军务的时候,他们写的条陈,你帮着朕看一看。”
“嗻。”
“还有,朕看今次善扑营的名单上,有你哈哈珠子的名字?是叫巴特的那个。”
胤禔笑道:“汗阿玛您真是好记性。巴特是儿子的哈哈珠子,他……家里略有不谐,父母都不在了,长辈挤兑他。儿臣也不好强为他出头,想着他来善扑营更体面,过段时间儿子帮他分家,他家里也能安生些。”
当年几个哈哈珠子是个什么情况,时隔多年康熙还是记得,胤禔难得为手底下人谋个福利。既然事出有因,又不是往御前塞人。所以,这个体面要给,皇帝很快决定了。
离开乾清宫的时候,胤禔看到了白晋、洪若翰等人往这边走,前面还有几个太监抬着什么东西。
“白神父、老洪!”胤禔走近些笑道:“这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