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郡王爷!”白晋和洪若翰停下脚步,他们划了个十字:“愿上帝祝福您。听闻您又一次完成了皇帝陛下的嘱托,祝贺您。”
“多谢了。”
几个人站在这里寒暄两句,胤禔这才知道,那东西是个简易的人体模型,康熙的医学课程已经进入解剖学阶段了。这老爷子还挺新潮,胤禔失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康熙会进展到人体解剖的阶段。
更有趣的是,还有个太监捧着的是西洋竖琴,说是神父要演奏给皇上听的。
直郡王与神父们告别,一路上脑子里不停的闪现诸如“京城丢尸不翼而飞”或者“化人场尸体迷踪或与紫禁城有关”之类的,很有希望成为恐怖怪谈传说的题目。
看来皇上将朝政交给太子分担,自己抓大局之外,也打算充分享受一下知识的乐趣和生活的美好了。还是蛮会享受的,如他所料,那么,胤禔决定自己也该享受一下生活。
五月一过就要入夏,从皇帝到大臣,又一次开始了浩浩荡荡从城内搬到城外园子的短途迁移。而直郡王三贝勒因为家里福晋有身子的关系,都决定在园子里住到秋天,这样对孕妇更好些。
皇帝离开了紫禁城,这次太子没有跟着来,自十二阿哥以下正在读书的小阿哥们也没有跟来,那么皇孙们自然也留在紫禁城。
胤禔有点失望,他原以为皇孙们会一起来,他就把弘晗接回春明园的。罢了,他也不能让儿子在堂兄弟里脱离小伙伴,直郡王临走之前还打点了一堆东西送到了延禧宫,给额娘的、给儿子的,给儿子分给堂兄弟的。
这帮孩子什么都不缺,但分享依然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就好像吃饭一起吃比较香,玩闹的时候大家都开心就会更开心。
把弘晗安排好了,胤禔才带着老婆孩子们来到春明园,他可不止是来避暑的,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种地下田。
现在已经错过耕种的时候了,胤禔也没打算假惺惺的把地刨了重新搞,他只是带着一儿一女去地里拔草。
当我们说拔草的时候,就是弯下腰,站在庄稼菜地里,用手拔草。
于是可想而知,都没有被拉弓骑马难住的苏日格,和已经开始练习弓马骑射的弘昱在长达一刻钟的“煎熬”之后,双双直起腰喊道:“阿玛,能歇会吗?”
“不行,起码要半个时辰!”胤禔无情的拒绝了这个提议,并且指着这片田地说道:“而且到了下午,我要看见这片地里没有杂草,如果有,谁的范围谁受罚,不准吃晚饭!”
这片地方方正正,是特地辟出来的,胤禔在这里种的并不是一年两熟的稻米种子,而是各种蔬菜和一部分、水稻、麦子。直郡王是想试试,在当前条件下—一时半刻没法做出化肥,那么怎样能提高产量,亩产最高能提高到什么地步。
春明园的侍卫、也就是胤禔奶嬷嬷之一、陈嬷嬷的儿子颜冒典专门负责这个事儿,已经连续记录七年了。
这也是没法子,化肥最重要的技术是合成氨,而现代化学工业中,氨是化肥工业和基本有机化工的主要原料。
合成氨的反应装置的制造技术可以用于核潜艇外壳、以及大口径火炮。胤禔寻思了一下,他自己怕是没那个本事从零开始构建现代工业和化学体系,为了避免画虎不成反类犬,再把自己小命搭进去,他还是老实一点罢。
于是只好用土办法,一是选种、二是施肥、三是水利,还有铁犁和沟垄复种轮作,坚持记录几年,看看哪种效率最高。
今天拿来给两个孩子忆苦思甜的这块地,是不太重要的一块,要不然胤禔也舍不得。
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一滴汗摔八瓣是什么样子,胤禔和两个孩子算是见识到了。等中午的时候,福晋带着乌日娜母女俩过来散步,顺便叫他们用饭的时候,就见到了一个仿佛一天就晒黑了的丈夫,和两个目光涣散、步伐凌乱的孩子。
弘昱看见额娘简直想哭,奈何亲爹和亲姐姐就在旁边,他抽噎两下没好意思,最后苦着脸,要哭不哭的说:“额娘,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呜呜呜。”
作为亲妈的道琴却毫不心疼,她笑了,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笑:“好了好了,你瞧你姐姐才得哭呢,万一以后黑了可怎么办呀。”
“额娘,我才不怕呢。”苏日格非常自豪,“我就是黑了,也没人敢挑剔。阿玛,女儿说的对吗?”
“对!”
“行了,”道琴无奈了:“女儿做什么你都叫好,苏日格,下午记得带上点斗笠。怎么都不知道呢,我都知道。”
“额娘!”弘昱绝望了,他还以为额娘能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万万没想到还得干活。
就这样,等到弘晗又一次休沐的时候,他来到园子里,看见的就是号称“抓着猫尾巴才能上炕”,累得直不起腰的弟弟。
“弘昱不准夸大其词。”胤禔揉着儿子的脑袋,笑着对弘晗道:“你换身衣服,去你额娘那歇歇,快去罢!”
“阿玛,为什么大哥不用干活呀!”二阿哥抗议了,“大哥也得知道盘中皆辛苦!”
胤禔拽着小儿子的腰带给他拎了起来,对弘晗道:“你姐姐妹妹都在你额娘那,快去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上去似乎很可怕,弘晗立刻应是,马上跟着太监去了上房。他心里有事,之前汗玛法在书房里考教堂兄得寿,他有些想不明白,想问问阿玛。
第173章 :逝者如斯(中二)
前些日子, 就是康熙来畅春园之前,曾经和太子一起过去乾清宫后侧西边的弘德殿—这是皇孙们读书的地方。
父子俩一前一后踱步而至,康熙突然问道:“你知道这昭仁殿有什么典故?”昭仁殿在乾清宫后东处,正好与弘德殿相对。
胤礽听康熙这么问, 微微躬身道:“回汗阿玛, 儿臣记得, 这里是前朝末年李闯入京, 崇祯砍杀女儿昭仁公主的地方。只是自先帝于弘德殿祭孔先师之后, 弘德、昭仁两处俱为天子读书之所。”
“嗯, 所以朕令皇子皇孙们就读于弘德殿, 而自己于昭仁殿读书论文, 也有警示之意。”康熙盯着太子目光幽深, 道:“你要明白朕的苦心。”
太子垂手应是。
书房里已经不止小皇子和几个皇孙了,还有胤祉的长子弘晴、富尔祜伦的长子广延,以及胤祺的长子弘昇。皇子中年纪最大的是十二阿哥胤裪, 不过这位已经预备娶媳妇了,正忙着, 可以不必每天来上书房。
其他的阿哥,只要是没差事的, 比如老九、老十, 也得按时进宫读书。就算如胤禩、富尔祜伦有差事, 康熙也要求胤禩每旬送一幅字进宫,要求富尔祜伦写写诗文……
总之, 学业压力并没有因为成婚出宫开府而完全甩开。就连胤禔和胤祉, 也得时不常写个札记一类, 送进宫给皇帝过目。
所以康熙在见这些小皇孙的时候,就特别提到:“你们阿玛也都是在宫中读书多年, 才有了今日的本事为朝廷办事、为朕分忧,你们年纪还小,正该是努力学习文武之道的时候。”
“不止要通解经史文章,也要不辍弓马骑射,不忘先祖遗风。”
康熙关于“弘德殿书房的教育指示”叨叨了小半个时辰,诸皇子皇孙们被训示的头晕眼花,就连胤礽都觉得,没必要说这么多吧?汗阿玛过去不这样啊,难道真的是人越老、越啰嗦?
“得寿在读什么书了?”
虚岁十一的得寿站出来:“回汗玛法话,孙儿在读中庸,史书正在读汉书,师傅也在教孙儿熟悉本朝典例。”
“你也得多过问一下,”康熙对太子说道:“关于本朝典例、历史,多教教他。”
胤礽低声应是,他心中很高兴,这是汗阿玛在表达某种态度。他看着得寿,眼神中全是鼓励,儿子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表现失常啊!
“既然得寿开始学习本朝典例,那朕问你,你觉得本朝在关外,立国之本是什么呢?”
“回汗玛法,孙儿以为是,”得寿想了一下,又看到了阿玛殷勤的目光,挑了他经常听说的一种说法:“立国之本当然是弓马骑射,不断地保持胜利,才能立足辽东,放眼中原!”
胤礽松了一口气,好歹这答案还算贴切,不算答的不好。但看康熙的脸色确实不置可否,他笑问道:“弘晰,你怎么看?”
得寿心中一紧,他下意识的认为这是玛法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他看向了父亲。胤礽朝着儿子摇摇头,让他稍安勿躁。
弘晰道:“汗玛法,孙儿的看法同大哥一样,本朝正是以弓马骑射为本!”他年纪还小,日常能听到关于这方面的说法,也只有练骑射的时候谙达常常挂在嘴边上的话,他自然以为那就是答案了。
皇帝没有说什么,只是夸他们答的不错,说他们还小,务必要认真读书。之后康熙查问了几个皇子的功课,就带着太子离开了。
春明园书房里,胤禔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耳朵里听着弘晗说话。
“……儿子不明白,其实堂兄说的也有道理,可为什么汗玛法看上去不甚满意呢?”
“因为你汗玛法想听的不是这个。”胤禔终于回头,看着已经过书案高的长子,笑道:“你觉得,为什么你汗玛法只问他们,不问你?”
弘晗沉默一下才道:“因为他们是太子之子,得寿哥哥还是太子的长子。但儿子身边的太监也说,因为得寿哥哥身体不好,每年都得病一阵子,毓庆宫的人也巴结弘晰。”
七岁的孩子能想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胤禔将他拉倒身边,笑着呼噜他的头发:“记得阿玛和你说过的话吗?不必想这些。至于你玛法为什么不甚满意,却也不苛求,因为他也发现这个问题太大了。就比如弓马这一点,能够入关、染指中原,自然是武力强横,但这是弓马立国的功劳么?”
弘晗很迷惑,他身边从师傅到哈哈珠子再到谙达,都这么说:因为本朝以弓马骑射起家,所以他们为了不堕先祖之风,一定要苦练骑射云云。这难道不对吗?
胤禔想了一下儿子的年纪和理解能力,决定不讲的那么全面,就从一个侧面来阐述这个问题:“弘晗啊,阿玛先不和你说别的,只说这弓马骑射。你要知道,本朝靠的可不是弓马骑射。”
“那是什么?”弘晗震惊的看着阿玛,这会倒是如寻常孩童一般。
“靠的是火器和火炮。”胤禔郑重的重复:“你要记住,本朝从一开始就善于使用火器,你想,入关之时,满蒙旗丁才多少人?能从军者多少人?如果不是能够使用火器、拉拢绿营……”
此时的朝廷对火器还是有想法的,以实用主义为指导,去加强火器,尤其是火炮的技术水平。但由于技术受限,只能在射程和角度上下功夫。
但从康熙而至乾隆,就是典型的“忽忽悠悠把自己给忽悠瘸了”,谎言重复一万遍就变成了真理,“弓马骑射起家”的鬼话在立国百年之后,真的被封为圭臬。关外汗王们是如何起家的,是如何奸诈狡猾、如何的懂得与时俱进反而没人在乎。
还真以为自己承天景命,理当为天子,胤禔心中想着,看弘晗半懂半不懂的样子,他道:“弘晗,过去阿玛从来没有问过你,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读书吗?”
弘晗犹豫着观察胤禔的脸色,小心的回答:“回阿玛,儿子不知道……就是从小您就教儿子读书,额娘、姐姐也是,兄弟们也都读书,就读下去了。”
“哈哈。”胤禔失笑,道:“那么阿玛就告诉你,读书是为了让你明白很多事情,尤其是一件事究竟是如何变成现在的样子的。就像你玛法问的这个问题,你读书越多,就越能明白,本朝的根基是什么,到了如今,又变成了什么。懂么?”
“现在不懂也没关系,你慢慢读书,日后总会懂得。”
弘晗靠着阿玛,突然有点委屈的说:“阿玛,汗玛法叫得寿和弘晰的师傅叫他们典例,儿子和弘晴几个就不必学……弘晰还没我大呢。”
胤禔心中暗笑,就哄着儿子道:“这有什么,你阿玛我当年可写过军事札记,不就是朝廷典例?你回家的时候,阿玛讲给你听!再说,如今给你们做师傅的是哪个啊?”
“琴棋书画也有,但主要负责给大家讲书的师傅是徐元梦,还有专门负责儿子和弘晰功课的年轻翰林,叫杨玠。”
“杨玠,是他啊。”胤禔眼神一闪,“真是巧了。行了,今儿你回来也不必读书,和你姐妹弟弟玩去罢!”
等弘晗离开书房,外头几个孩子大声欢笑的声音传过来,胤禔才叫来了秦吉了和跟着弘晗的太监何守忠。
“你们师徒俩多在大阿哥身上用些心,他还小,独个在宫里读书,延禧宫有时候也照顾不到。”胤禔就问:“譬如这个杨玠,他在上书房如何,对大阿哥如何?”
何守忠就道:“奴才回主子话,杨编修是上一科的传胪,他才来了不久,倒还看不出什么。”
胤禔听着何守忠禀告,决定改日去自怡园,揆叙正作为翰林院掌院跟在康熙身边,下职之后自然要回到自怡园。
自怡园里只有揆叙,成德、揆方全家和揆叙的媳妇都在城里,觉罗氏夫人身体欠佳,除了揆叙必须跟着皇帝,其他人都留在家里侍疾,也防备老太太有个好歹。
“王爷可真是,”揆叙白面微须,此刻笑道:“不瞒王爷,杨玠进上书房,原本是皇上点的。他是传胪嘛,江南书香世家,教皇子皇孙读书,起码不会把他们教坏了。”
“原本?”
揆叙喝了口茶才道:“原本,他和其他几个满汉翰林,都是皇上给毓庆宫四阿哥预备的。那孩子如果没有夭折,正好今年和弘晋一起读书嘛。可孩子夭折了,这些翰林学士还是得安排,杨玠分到弘晗阿哥身边,连我都没想到,着实是碰巧的。”
“再说,若是我安排,怎么也得和你说一声。”
揆叙捧着茶碗,突然道:“对了,王爷怕是还不知道,今天皇上明旨太子统筹京旗回迁之事,四阿哥、五阿哥都被点名参与。皇上会不会让皇阿哥们再管部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