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延是纯王嫡长子,海亮是他们大姐姐纯禧公主的长子,都属宗室亲贵,和毓庆宫从来也不算很亲近,这俩孩子避着弘晰倒也不奇怪。只是弘晴,胤禛坐在书房叹口气,这必是他的好三哥告诉孩子的。
何必呢,小孩子之间简简单单的,早早让他们搅合进大人的是是非非,乌七八糟的。
四贝勒揉着眉心,外头他的侍卫进来禀告:“八贝勒府八爷的侍卫,今儿又离府好几趟。”听着禀告,老四不屑的笑了笑,老八还真想染指储位。
他们家有艺高人胆大的、有桀骜不驯的,如今居然也出傻大胆了。
想着想着,胤禛又把笑容收了起来,老八胆子大,但说他傻也只是调侃。四贝勒想起前几天亲表弟阿尔松阿的那个德性,别提多恶心了,话里话外透着“咱们太疏远,您瞧八阿哥……”
哼,疏远也是你们不好,四爷想起这茬就生气,人品不端正还指望爷亲近你们?做梦去罢,要扒着老八就去,看汗阿玛到时候怎么收拾你们。
那我自己呢?
想想明明成日闭门不出,外头却依然传着“三贝勒乐善好文、礼贤下士”,而直郡王权当没有废太子这档子事儿,该怎么行事还怎么行事,汗阿玛也一样倚重他。更别说老八装出一副不理外事,实际上天天和外头勾连……自己也是皇上的四阿哥,又要如何做才能站的更稳当,这可真是个大问题。
至于争储这件事,且不说汗阿玛对废太子的处置留下很多隐患,胤禛也得再看看。就说如今谁最有资格问鼎储位,胤禛压下自己的心思仔细思量,毫无疑问是他们大哥直郡王。
就像方才弘晖说的,毓庆宫倒了,内内外外都会把目光放在直郡王身上。如果胤禛晚生个三百年,他就该知道立嫡立长导致的这种现象,叫“约定俗成”“条件反射”。
太子倒台有直郡王替补,这种念头在所有人来看都是顺理成章,这就是人心。
但如今直郡王状若无事,这可以理解,就当直郡王也在观望。本来他作为今上长子就够显眼了,以大哥一贯作风,此刻只会更加低调。
但再低调大家还会盯着他,胤禛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情况只要出一点事,好的坏的都会让直郡王百口莫辩,他打算怎么脱困……
明日就要去上驷院问话了,四贝勒一想到做了三十年太子的二阿哥,现在居然被困在上驷院那种地方,他心中百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
过去二十多年,在胤禛的印象中,毓庆宫何等煊赫,汗阿玛又是如何的慈爱包容。一朝父子生隙走到了这个地步,想到乾清宫依然卧病的父亲、和住在上驷院帐篷里的哥哥,胤禛突然担心起了明日的问话。
按照惯例,是皇上出问题,他们是代天子问话。可现在这个情形,汗阿玛会问什么样的问题,会……何等诛心,这可真不好说。这个差事真是,汗阿玛信任,这不假,但也着实让人为难。
算了,到时候看大哥怎么办罢,四贝勒自我安慰道,反正我是弟弟嘛。
作者有话要说: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是说】有德行、智慧、谋略、见识的人,常常是因为他生活在患难之中。只有那些孤臣和孽子,他们持有警惧不安的心理,考虑忧患很深远,所以通达事理。
孤臣说的是,被天子/君王疏远的臣子。孽子说的是庶出,庶孽最初指的就是树叶的分叉。
就是不被君王偏爱、信任,亲近的臣子们,他们为了自己就必须不停的思考自己的处境。反过来说,如果是被君王所偏爱亲近袒护的臣子,很容易飘飘然或者不通世故。
这话没错,可惜老八觉得就他自己是孤臣孽子,想的太美了。
第208章 :忠臣孝子直郡王
就算四贝勒胤禛接受并欣喜于自己“弟弟”的身份, 并以为自己可以“逃过一劫”,但当他们在乾清宫接旨并前往上驷院问话的时候,胤禛依旧被自己亲爹的刻薄震惊了。
过去二十多年的时光中,怎么就没看出来汗阿玛是个如此刻薄的男人呢?刻薄的对象还是他心疼了三十年的胤礽。
“奉旨问二阿哥话。”胤禔看着跪在地上的胤礽, 心里也叹口气, 对方看上去憔悴不少。如果说在承德那会, 胤礽还处于一种诡异的、应激似的亢奋状态, 那么现在他似乎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胤礽在。”
“奉旨问胤礽, 在承德是否意图兵变, 谋害皇父?是否与诸多大臣结党营私、行为不法?说岂有三十年的太子之言, 巧言令色……居于东宫之时, 骄奢淫逸、恣意妄为!”
这还不算完, 胤禔怀疑康熙或许这段日子就琢磨怎么杀“礽”诛心,这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胤礽脸色惨白,答到最后的时候, 他几乎是趴在地上,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的, 说不出话来。四贝勒和直郡王面面相觑,最后道, 改日再问。
“起来罢。”胤禔把胤礽扶起来, 他没有那个看别人倒霉就特别高兴的癖好, 看见一向骄傲的胤礽变成这个样子,胤禔心有戚戚, 并无幸灾乐祸。
如果说之前的胤礽还有些虎死架不倒的气势, 这会他汗流浃背, 就真显着落魄了。
“太、二哥您有话要禀告汗阿玛吗?”胤禛道:“之前皇上也说了,二哥说了什么, 要代奏。”
“我……”胤礽升起了一点微弱的期待,如果汗阿玛还愿意听自己说话,他认输、他低头,会不会结果稍微好一点。于是他道:“臣有罪,请大哥和四弟代为禀告汗阿玛,胤礽多赖汗阿玛抚育,绝无谋害君父之心,只是难以约束属下,以至今日之祸。此皆臣之过。”
“指斥乘舆,心机诡谲……”
康熙在乾清宫里看着胤禔和胤禛的问话记录,不仅没有缓和情绪,反而更愤怒了。胤礽说的一切都被老皇帝看成了狡辩。
“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说的就是他!”皇帝气的双手发抖,站在乾清宫痛说胤礽的种种不是,简直要把这个儿子骂成当代头号不忠不孝之人。
胤禔听的皱眉,等到康熙开始说“朕当年就该看出来,当初西征的时候,他就盼着朕早咽气!”他终于忍不住了。
“汗阿玛,儿臣有一言,请汗阿玛许臣说出来。”
气的喘粗气的皇帝看着他,道:“说!”
“当年西征,儿臣回京的时候,曾见过二阿哥为汗阿玛的病情垂泪。”胤禔呼出一口气:“他是怕您担心所以面上不显。二阿哥是皇上一手抚育养大,今天他也说了,是他的罪他认,但他绝无谋害皇父之心。”
“那是他巧言令色,诡辩!”
康熙说着说着更气了:“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过是为自己开脱罪名,你还替他说话!他做了多少事,朕叫你问话已经说了不少。你倒是记得他还是你的弟弟,可他记得有你这个兄长?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是朕的儿子!”
“汗阿玛……”胤禔也上火了,平时康熙很冷静,怎么今天这么失常。把胤礽说成十恶不赦,臭名昭彰对他有什么好处?
到最后人家不还是要说,是康熙皇帝教子无方,以至于今日之恶果!
“胤禛!”康熙抖着手指着胤禔,“你给朕把他送到、送到……”
四贝勒好怕皇上发怒,说把直郡王也送到宗人府去。老爷子诶,您可别再折腾了。
他提着心,所幸康熙最后挤出一句:“把他给朕送回郡王府,让他在家反省,想明白是朕的儿子,还是胤礽的哥哥!”
胤禛和胤禔一起出来,此刻他心中唯有感佩,或许有人会觉得直郡王太蠢了,引火烧身惹怒天子。但胤禛觉得,大哥能秉着公平之心,为二阿哥说话,足证是真的为人坦诚厚道,心底无私。
过去那些事他不知道,但直郡王今天说出来的,胤禛信了。其实他也觉得,二阿哥没有弑父之心,而且他认为,皇上非要逼着太子说自己弑父,有害无益。
三纲五常,父为子纲,这是有先后关系的。太子到了要弑父的地步,难道皇上就清白了?
从来有慈父方有孝子,如果儿子和父亲失和,那么做父亲的多少也会被人视为“对儿子过苛”或是“对儿子过于宠溺”。
总之,做父亲的对儿子的行为要负责,皇上对太子的行为脱不开干系。
“弟弟佩服大哥。”哥俩上了马车,胤禛就道:“易地而处,今日若是弟弟自己,怕是不敢为二哥说话。”
“你能这么说,足见你在我的位置,也会替他说句公道话。”
胤禔叹道:“其实我不只是为了老二。说实话,他那些事我听说过一些,也生气。可四弟想过没有,咱们问话有些事情是风传,有些根本是攀咬。汗阿玛今日若是由得人这么对待胤礽,他日咱们兄弟若是也被人攀咬,会是个什么下场?”
还不到而立之年的四贝勒心里一沉:“大哥说得对,放任臣子攀咬皇子,这是恶例,不可开。”
乾清宫中,康熙这会还在大喘气,却在西暖阁里靠着看奏折。梁九功叫来了太监为皇上按肩抚背,梁公公站在一边劝道:“主子,气大伤身,您千万保重啊。”
康熙喘气匀净了些,闻言睁开眼笑道:“朕没生气。嗐,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站出来给胤礽说话的,也只有老大了。”
有些话康熙不会对太监说,但他发落了胤禔,打发了胤禛,就一直在想年轻时候读史书的事。当年康熙还不到二十岁,侍读学士陪着他读书,念到通鉴与唐书中太宗废储的事情。
彼时康熙觉得,李世民太不果断了,与其让仁懦的李治上位,还不如在废掉李承乾之后,让魏王李泰马上入主东宫,焉知李治不能保命。
后来立了太子,康熙又想,自己同胤礽绝对不会到太宗与承乾的地步。
可如今太子废了,又要清算罪名,打击同党,又要考虑下一位储君人选的时候,康熙才明白太宗李世民的心情。废太子是疼爱了几十年的儿子,还有余下的其他子胤,难道真的让一个心机诡谲之辈继承皇位,任由他琢磨兄弟吗?
为君为父,如何忍心。康熙将手搭在额头上。所以当时他虽然生气,可现在气平,他还是觉得,胤禔做的对、做的好。若是此刻胤禔落井下石,任由旁人攀诬胤礽,自己又会是什么心情?
不管是兄弟关系,还是多年来储君与郡王的上下之别,康熙觉得胤禔都算得上仁至义尽。
“大哥居然还替废太子说话……难道他对储位就真的没什么想法?”三贝勒坐在上房自言自语:“为了废太子触怒汗阿玛,费力不讨好,何苦来哉!”
三福晋横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完完全全是嘲笑,她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自己看儿子的功课。胤祉自言自语半天,发现福晋不搭理自己,没法子就挪动一下问道:“你说呢?”
“……”三福晋叹口气:“我说爷,我问您件事。”
“哦,你问罢。”
“若是哪天咱们家弘晟犯了错,你打他、骂他,弘晴就站在旁边站着看,你高兴吗?”
噫,三爷皱眉想了一下那个场面,牙疼似的说道:“弘晴就不劝劝?”话说出口,他就明白了自家媳妇的用意。作为长兄,于情于理,不管是出于兄弟友爱之情,还是让父亲不要犯下杀子之过,他都该劝。
能为了父亲不犯下大错,能拼尽全力保全父亲和弟弟的父子之情,这是孝子啊。三爷叹道:“以后若是有人说大哥是个武夫,我头一个啐他……”
“爷,您先少操心这个。咱们弘晟、六阿哥、七阿哥要么该入学,要么该启蒙,您这位一家之主,是不是该有个章程了。”
三福晋很无奈:“府里孩子越来越多,除了阿哥,还有咱们女儿,格格们也得读书啊。我听大嫂说,她们府里都是她和大哥亲自给孩子们启蒙,然后寻好老师。还是直接让谙达嬷嬷给孩子启蒙,然后入书房读书。这两条,爷总得选一个罢?”
如今宗室袭爵可不比刚开国那会,现在都是考封,哪怕胤祉将来再有王爵,但除了世子袭爵之外,其他儿子不论嫡庶,都要在18、9岁的时候参加宗人府的考试,翻译、骑射、步射,三项合格方能参与封爵。
所以阿哥们现在读书,和将来前程有很大关系,哪怕骑射略差些,但读书好,宗室还能科举呢。但胤祉如今静不下心来。
三福晋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也没听见三爷给个答复,她们三爷干脆甩下句话“我去和陈梦雷说说修书的事,孩子们读书的事,再说。”说完就跑了。
好家伙,三福晋啪的一声将儿子的窗课本子拍在桌子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三爷打算和陈先生过日子去了!
直郡王在乾清宫为废太子仗义执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有人叹服、有人笑话他傻,而纯王富尔祜伦和大额驸班第干脆亲自去了直王府,却很快离开,对外只说,直郡王初衷不改。
这下看热闹的人更多了,不少人都抱着“等着看直郡王被皇上降爵严惩”的心态,等着看笑话。
“真是上了年纪,心思愈发深了。”说话的人正是明珠,他老人家如今须发皆白,正在给去世的夫人抄写经书。此时听说这件事,放下笔对孙子富格道,“你这位表舅啊,如今不需要什么幕僚,他真是精透了。”
“孙儿也这么想,谁觉得王爷傻,那才是真傻。”富格笑道:“玛法许是不知道,皇上让王爷回府自省,转手将问话废太子的事交给了四贝勒和八贝勒,听说还让八贝勒参与审讯废太子余党。”
“好事。”
明珠笑道:“废太子是皇上亲立的太子,他这回发脾气,恨不能把二阿哥踩进烂泥里。可皇上……说他谨慎也好,说他爱犹豫也好,回过神他仔细想这件事,谁把废太子踩进烂泥里,谁在皇上心里就是彻头彻尾的不忠不孝之辈。”
“而现在,王爷和这桩麻烦事,总算彻底没了干系。”富格道:“我阿玛也说,如今在皇上心里,王爷就是直言敢谏的忠臣孝子。”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但围观的、等待的,都要看干活人的进度。胤禛和胤禩搭班的头个月,兄弟俩就闹得非常不愉快,同时也引起了康熙的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