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震撼,胤禔让他们俩先走了,等孩子们退场,关键问题自然浮出水面。富格转述了成德对于康熙最近种种行为的猜测,沈瞭就表示:“王爷,臣以为,皇上似乎在犹豫立太子之事。”
“未必是犹豫。”胤禔叹口气:“汗阿玛恐怕动心不立太子了……”从绝对的利己主义来看,这才符合皇帝的利益,但对于皇子们而言,就有些折磨了。
第219章 :胤禔:左手一只鸡,右手一把刀。
百年之后, 关于清代密立储君制度已经讨论不少了,但让胤禔结合百年之后的看法和现在自身处境而言,他只能说,密立储君是一个完全有利于皇帝的制度。
密立储君这种做法, 甚至会对传位这件事本身造成恶劣影响。至于能不能顺利渡过去, 那是要撞大运的, 不提雍正继位被人演义出了多少版本, 就说原本世界线上的嘉庆传位道光。
皇帝突然驾崩在了避暑山庄, 随驾的智亲王绵宁叫亲贵大臣回京寻找乾清宫后面的密诏, 但没有找到。一阵鸡飞狗跳之后, 还是皇后钮祜禄氏传话过来说皇上曾经提过嫡长子绵宁堪为储君, 令其继位。
万一继后脑子发热, 非要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那乐子可就大了。纵然朝野都知道嘉庆属意智亲王,但皇后出来说话否定他的继承权, 未来也必定是横生波折。
“皇上如果不立立储……不是,皇上只能不明着立储!”
沈瞭绞尽脑汁, 发现了这里头的问题:“皇上百年之后,这基业总要有人承继。他老人家恐怕是担心太子班底与天子分庭抗礼, 若是不立储, 为保江山稳固, 皇上也得有个明确的意思出来。”
“王爷,礼部正在拟定嘉号, 传说皇上有意为诸皇子晋爵。”沈瞭就道:“若是您得封亲王, 也就同储君差不多了。如果王爷猜的不错, 皇上真的不立储的话,也只有如此处置方能稳妥。”
“封亲王、委以重任, 给机会监国。既能历练,但又缺少至关重要的名份。他日皇上……这位亲王必须依靠诏书方能名正言顺的继位。也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放心。”
沈瞭最后叹道:“也只有这样,才能既让皇上放心,又能保障不明立的储君顺利登基。”
仔细想想,沈瞭的思路也是后来君主的思路,大体上还是遵循立嫡立长的准则。胤禔想的出神,富格在旁笑道:“其实这对王爷是好事,除了您皇上还会看上谁呢?不立太子,引来的觊觎攻击也会少些。”
“未必是好事。”胤禔有些无奈,“若是汗阿玛改主意了,封了太子,他多少会有些顾忌。若是不封太子,说该主意也就改了。多省事啊。”
“这……”这下富格也没话说了,沈瞭在旁瞧着他们俩,低头想了一会,还是什么都没说。
告辞的时候沈瞭有些迟疑,胤禔看他好像有话想私下说,就笑言“请望之看看孩子们的功课。”于是富格先行离去,沈瞭留了下来。
沈瞭的确有话和胤禔说,且必须天知地知他二人知,沈瞭在书房低声道:“方才臣想到一件事,不仅是皇上会不会变心的问题,不立太子,储位会不停的引来觊觎之心。八贝勒未必会死心,日子就了,其他阿哥,难保不会动了别的心思。”
“这也是我担心的。”
胤禔吐出一口郁气:“我知道他担心父老子壮,可我难道不会年岁日增?他长命百岁,日后说不得看小儿子们年轻有为,又……我真是,”特别想和咸安宫里的胤礽聊聊。
这对兄弟,在某种程度上,此刻才算达到了感同身受的境界。
皇家父子如果想善始善终,父慈子孝,要么老子死的是时候,要么儿子死的是时候,概莫例外。沈望之通读史书,又同眼前这位爷相交二十年,彼此知之甚深。
此刻他也不矫情,直截了当对直郡王说:“那王爷就得做最坏的打算,我是说,皇上如果真的又改了主意……您就得做完全准备。”预备好非法继位,至少现在就要有心理准备了。
胤禔沉默着没搭腔,沈瞭以为胤禔是顾念父子之情需要一点缓冲,他也沉默的抱拳告辞,打算回去帮胤禔再想想办法,纵然人为刀俎、可他们未必做鱼肉。
沈瞭走后,胤禔还是独自坐在书房里,秦吉了亲自守在门口,也没人敢进来。其实胤禔是在思考问题,他想到了历朝历代储君继位的种种疑云,和后果,他总得判断一下,万一需要非常手段解决问题……他要怎么做才能把影响降到最低。
直郡王的书房内部宽敞,书桌上散落着他要看的公务文牍、常看的书籍,和一把刀。刀是西征那年,康熙赐给胤禔的腰刀,鲨鱼皮的刀鞘包裹着锋利的刀刃,连着刀架摆在书桌上。
要现在就准备磨刀吗?
看见这把刀,让胤禔的心思从考虑后果变成了考虑这三十年来,康熙对他的好处。作为胤禔心中的半路封建父子关系,更别说皇室父子之间注定会夹杂着很多复杂的考量,所以胤禔也没觉得康熙哪里对不住自己,
将心比心,若是此刻弘晗和苏日格联合起来,在偷着想怎么把自己给……胤禔的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他还是再看看罢。
晚膳还是全家人在一起吃,除了刚刚满三岁的申午还有些不利索之外,饭桌上还是非常得体和谐的。当然了,申午自己有专属的小案几,除了偶尔为父母兄姐提供一点笑料之外,人家也是兢兢业业的抓自己的饭吃。
弘昱一脸惨不忍睹的瞧着弟弟吃的饭菜横飞,他悄悄问哥哥:“哥,我小时候也这样吗?”也太丢人了点。
作为大哥的弘晗比较厚道,他诚实的摇摇头:“我不记得。”
弘昱松了口气,等小四长大一点,他就拿着这件事逗他!结果二阿哥完全忘了旁边还有个老大姐在盯着他这个不省心的,苏日格太知道这个弟弟在想什么了。
她慢条斯理道:“笑人不如人,你小时候还不如申午干净,我记着呢。”
饭后全家坐着喝茶,胤禔略过两个大的不提,先是问了乌日娜绘画学的怎么样,然后问弘昱能拉开一力半的弓没有,再然后问冬冬功课读到哪里了,最近有没有乱吃东西,少吃甜的云云。
这个时候道琴都是含笑看着丈夫关心孩子,但是二十年夫妻,她发现今天的丈夫虽然一如既往的温和耐心,但她总觉得胤禔身上有点烦躁。就好像是衣服穿得不舒服,又或者是觉得天气热了,外力导致的那种烦心。
“好了,跟着嬷嬷回去,到了时辰要听话睡觉。”该问的都问过了,道琴开口说:“说的就是你,弘昱。你嬷嬷还说你晚上舍不得放下游记,还要弄个蜡烛在床上看书,那样不安全,不准再那样了,知道吗?”
“儿子知道了。”
弘昱有点沮丧,道琴瞧他的小样子,就道:“额娘明儿开库房,家里还有玻璃灯罩,不过也不准放在床上,叫人给你预备个炕桌放在榻上。如今天热,你愿意就睡在上头,但一定不准在床上读书了。”
“儿子知道了!”
“乌日娜回去愿意看看画谱,就略翻翻,或者和你姐姐散步游戏都好,也不要一直提着笔,你还小,耗力太甚对你自己不好。”
“女儿都记住了。”乌日娜才留头发,这会头顶还是小揪揪,一晃一晃的。
胤禔努力管住自己的爪子,别去揪女儿的小辫子,实在太可爱了。他的心情这会才算是好了一些,看着孩子们都走了,他没正形的靠在道琴的腿上,整个人弯成了一只虾。
夫妻俩都不说话,上房里安安静静只能听见座钟走针的声音,胤禔好一会才爬起来道:“明儿咱们一起进宫,看看额娘罢,过两天就搬到园子里去。”
“好……只是议立储君的事,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否则他不会这么沮丧。
胤禔叹口气,慢慢将事由说给了道琴,他密切关注妻子的表情。因为他没法确定,她会对这种对父亲的猜疑报以什么样的态度,按照如今的道德观而言,胤禔现在考虑的问题,已经在践踏道德底线了。
然而道琴听完胤禔稍微遮掩的说法,凭着二十年来的了解,她也猜到了丈夫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福晋敏锐的指出了其中最核心的问题:“但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先遵从汗阿玛的旨意,否则什么都得不到。”
只有先得到,才能将更大的权力攫取到手中,随心使用。
“人不都是从儿子变成父亲,最后变成祖父吗?”道琴的总结发言让胤禔一笑,他想起了曾经的那个自己听说过的,要先做孙子、再做儿子,然后是爹,最后才能当爷爷。
“哼,我就做孙子罢,熬着。”胤禔揉着脖子,摸上了道琴的腰:“你可得心疼心疼我。”
福晋白了他一眼:“我疼你!”
在夏季固定的畅春园几月行之前,康熙终于在千呼万唤之中下了一道圣旨,旨意很简单、很明白:诸皇子晋爵。
老三、老四、老五的爵位变成了郡王,老七还是贝勒,老八的贝勒没了,老九没封,老十也成了郡王,更小的阿哥们依然没封。
而直郡王胤禔,在做郡王整整十五年之后,终于换了头衔,他被晋爵亲王。
多罗直郡王的银印换成金印“和硕直亲王之宝”,道琴的郡王福晋头衔也要变更为亲王福晋。府邸也要扩大,规制比郡王高上一层,康熙还决定从上三旗、下五旗中,调拨旗份,给胤禔增加属人。
这本是喜事,但在直王府迎来贺喜宾客之后,胤禔满心愁绪,他真的晋封亲王,也就意味着他和沈瞭的猜测基本属实,康熙是真打算在这条有利皇帝的大道上狂奔不回头了。
朝中也有不同的念头,有人觉得皇上属意的皇子或许年幼,还有人觉得皇上因为废太子殷鉴在前而选择暂缓不立太子,还有人觉得皇上不是那么满意新出炉的直亲王,他还在犹豫。
就算是佟国维、隆科多父子和阿灵阿,这会也没猜到康熙真的决定有生之年不明立太子。佟国维和儿子隆科多,孙子舜安颜凑在一起,正在给他们各自安排任务。
而阿灵阿,阿公爵在犹豫,他现在是掉头去捧直亲王,还是听儿子的话,继续帮八贝,不是,帮八阿哥想想法子。
第220章 :康熙:朕的心思你们猜不到
阿尔松阿的理论很充分:“阿玛您这会就改换门庭, 那看在皇上眼里,可就坐实了咱们跟着八阿哥目的不纯。您就是装,也得装一阵子罢。”
“……”阿灵阿真舍不得这大好时机,论功行赏这种事儿也是先来后到, 就像老八信他就不比佟国维那个老东西, 因为佟国维递上善意要比他更早。
但儿子说的也有道理, 阿灵阿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留下隐患, 到时候两边不讨好。这会阿灵阿看着长子, 又要叹息自己太年轻, 瞧瞧佟佳氏, 人家能把全家有身份的男丁都用上。
但佟府也不是一片和谐, 起码在祖孙三代议事的时候, 鄂伦岱大喇喇的上门了。
“哟,二叔,您这同‘膝下爱子爱孙’会议呢?”一进门就是鄂伦岱阴阳怪气, 佟国维倒也没有让隆科多与舜安颜下去。他觉得,今日也是时候和鄂伦岱摊开说了。
佟佳氏最重要的支脉和本家胜利大会师, 但会师成果让佟国维不太满意,佟国维这种四面押宝的行为让鄂伦岱有点看不上。
“二叔,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咱们这么干, 早晚叫人看出来。”鄂伦岱道:“再说了,你押老八, 老八叫皇上给臭骂一顿, 贝勒都没了。舜安颜刚刚搭上直郡王的边, 这就很好。隆科多好歹在皇上跟前印象不错,起码比我强, 大好的前程,你让他押宝?”
“押谁啊!”鄂伦岱最后道:“您还真让咱们全家一起上啊,这万一败露……可是倒霉全家的事儿。”
佟国维却老神在在:“哪里就全家都上了,不是还有庆恒、庆复、庆泰几个小的。”
合着您都想好了,还把佟佳氏的根苗留好了……问题是你有这么多儿孙,我呢!鄂伦岱不干了,怎么想他怎么吃亏,这买卖不划算啊。
平时看鄂伦岱为人高傲粗疏,这会倒是精明起来,可鄂伦岱毕竟是长房嫡脉,正经公爵,又是内大臣,宗法上也占着优势。佟国维束手无策,也只好表示:“你且再想想。”
这些年,鄂伦岱在朝上没停下犯浑,滚刀肉似的,可他也身经百战,见的多了。鄂伦岱觉着,自己二叔这如意算盘怕是要完。没看皇上略过了九阿哥,直接给十阿哥封了个郡王,除了老十母家是钮祜禄氏,也不排除他要褒奖老十和老八、老九拉开了关系。
诸皇子晋爵封爵,自然要入宫谢恩,康熙也是够狠,他在众人谢恩之前解除了胤禩、胤禟的禁足。挨罚的臣子,也得入宫谢君父的教训,当然你无视也可以,后果也要自己承担。
显然胤禩和胤禟是不打算继续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乾清门内等着召见,一帮皇兄弟,心态平和如胤祐者有之,略带喜气如胤禛也有之,百味杂陈如胤祉亦有之。胤祺拉着胤禟,不许他乱走动,胤俄站在旁边做壁上观。唯二两个面面相觑的是胤禔和胤禩。
“还没恭喜大哥,兄弟中头一位亲王……非同凡响。”胤禩还是温煦的笑容,脸色却苍白的厉害,听说这段时间他病了一场。不过此刻胤禩说话还是毫不让人:“弟弟如今是光头阿哥,日后还要靠大哥提携。”
胤禔也笑了一下:“八弟放心,你阖府上下,为兄一定关照。”
“……那弟弟就等着了。”
八阿哥不是傻瓜,他这段时间禁足府中,反反复复琢磨这段时间的事情。开始佟国维的应谶之说,胤禩只是稍稍动心,而后是接连不断的太子出事、那个奇怪的道士、算命和儿子出世。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在胤禩心中烧上了火,促使他拐弯抹角的去试探直王。而后他的好大哥说的话,无非是退让、无心,怂恿胤禩向前冲。
可胤禩冲了,却发现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其余看似站在自己这边的揆叙、王鸿绪等人,都保持了静默,谁也没有为他说话。
仔细想想自己身边这点人,除了佟佳氏、钮祜禄氏、富察氏的一些人之外,其余的多少都能和直王连上些干系。这还有什么不明白了,而今人家成了皇子中唯一的亲王,而自己,贝勒爵都被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