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九阿哥的思路总是和自己哥哥不一样,他盯着胤祺看了很久,忽然问道:“五哥,你从头到尾就觉得,大哥最合适,八哥肯定没戏。说真的,大哥若是真的……你也算立功了,到时候别忘了弟弟。”
“……老九,外头真是白夸你一副精明相。”胤祺不想说话了,这根本不是关键问题,关键你和老八搅合在一起,汗阿玛这一关能不能过去,还说什么以后。
距离八贝勒府不远就是四贝勒府,胤禛这几天不仅没有如释重负,反而焦头烂额,他的长子弘晖病了。那天乾清宫里闹出那么大的事,皇孙们在弘德殿书房听了个全场,这帮小子胆子也大,趁着师傅也走神的功夫,居然溜出书房,躲在弘德殿和乾清宫之间的角落里听着大人们吵架。
这时节,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阴冷,弘晖许是着了凉,在宫里就咳嗦起来。等到回府的时候,弘晖咳的就严重了,这几天干脆无法起身,自然要告假养病。
弘晖如今也有十岁,偶尔着凉并不算大毛病,但他这一病,吃药却没用。四福晋就私下说道,是不是在宫里什么撞克着了?
“不要乱说,宫里什么能撞克着他。”胤禛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信了几分。只是这会老八算命那事还是京城里的谈资,自己也不好找人来做法啊!
各有各的事要办,直郡王这会正在自怡园里,和表哥成德钓鱼,表侄子富森帮忙挂鱼饵,明珠舅舅看他们钓鱼。胤禔和成德偶尔说几句话,富森在旁边静听,明珠却含笑旁观绝不插话。
在他看来,外甥的心思手段已经足够了,如果说还有不足,那就得靠他自己的阅历去弥补了。这个东西,是没办法手把手教的。
而胤禔今儿过来也不是求教,只是这几天轮班他不必侍疾,康熙也要大好了。在府里他心里总总觉得不安静,道琴看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出主意叫他出府逛逛。
满大街瞎溜达,已经不是现在的直郡王能做的,没办法,胤禔只好逛亲戚家。伊尔根觉罗家、直接跑过去非得把那日松吓死,弟弟们的家这会更不能去,那就只好跑郊外来了,正好撞上跑马的富森,于是来到了这。
富森站的笔直,他以为阿玛和郡王一定会谈一些军国大事、或者最近热议的立储问题,不成想直郡王偏过头看看自己,张嘴就问:“他快二十了吧?还不给富森找个媳妇?”
“你也开始关心这种问题了?”成德很惊讶,而侧后方须发皆白的明珠哈哈大笑,当年的小孩子也到了张嘴关心晚辈终身的年纪了。
过去胤禔嘴里都是什么学问、轶事、朝局、皇上、人际关系,总之都是严肃话题,好像只有这样才算是正经,家事都是赶上才会掺和。
其实举重若轻就是什么都不耽误。立储不耽误,说说轻松的家事也不耽误。
“今年夏天选拜唐阿,然后再说。”成德笑着,他也有心和胤禔说些轻松的事。可家里的事,说着也会牵扯到朝廷上,“羹尧去四川主持乡试,皇上已经拟定叫他升内阁学士,也还不错。”
“嗯,他干得不错,汗阿玛拟名单的时候还问了我一句。”胤禔笑道:“年羹尧办事得力,妞妞日子过得好,家中也放心。只是,汗阿玛前儿还说,身体大好了要叫几个人入宫问话……第一个就是阿灵阿!”
“不知这次会有什么处分……”成德话未说完,被明珠打断了。
“什么处分都不会有,最多教训一二也就罢了。”明珠挥手叫孙子先退下,而后笑道:“皇上便是见了阿灵阿,阿灵阿也只会为自己开脱,皇上能怎么办?”
“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是皇上自己,御前叫人畅所欲言的还是他,皇上就算是脸面上过不去,也只能从出身、性情上痛骂、处分八贝勒,把事情糊弄过去。现在他把涉事大臣叫过去,也只会息事宁人。”
“咱们这位康熙皇上,就是这种性子。在他眼里,托合齐是背主,所以非死不可。但阿灵阿,被皇上宠信那么多年,又是钮祜禄公爵家,最坏也就是削爵,但皇上不会把事情弄到这个份上。”
“阿玛说得对,此刻最希望这件事平静落幕的就是皇上,”成德道:“不过要说夺爵,遏必隆还有儿子、阿灵阿还有弟弟,想想法喀,估摸着这会阿灵阿也怕了。”
胤禔在旁笑道:“倒是很想听听他会和汗阿玛说什么。”
康熙召见阿灵阿的时候,原本还是一肚子怒气,打算质问阿灵阿为何串联举荐胤禩。当时那么多人,要说没有串联,谁信呐!
但阿灵阿能在康熙跟前作为宠臣二十年,自然也不是白给的。他一进西暖阁就开始垂泪:“皇上,您可算是龙体无恙,奴才死也能瞑目了!”
“……你这会哭什么,”康熙对中年男人的泪水没多大兴趣,“当日不是言辞凿凿、觉得胤禩简直是天之骄子,朕膝下无人能出其右!”
“皇上,奴才忝为领侍卫内大臣,这几年与八贝勒公务上常碰到,八贝勒办事精干周全,奴才对其余阿哥并不了解,是以当日就推举了八阿哥。”
阿灵阿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总结一下意思就是,因为皇上问人选,他不能不答、更不能瞎答,所以说了比较熟悉的胤禩,自然顺水推舟的夸了他两句。因为有时候他看见八贝勒身边的人就是这样的吹捧的。
总之他是一时糊涂没能领会皇上的意思,是受了蒙蔽,他还要推卸,就听康熙冷冷的问道:“佟国维呢,你们没见过?”
“……”阿灵阿就知道,这场问话没法善了。所幸,外头天降救星,梁九功进来禀报,隆科多来了。
第218章 :康熙:朕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隆科多身量不高, 眼中藏着精光、整个人透着利落的气质,比起鄂伦岱那种混不吝,自然是他这样的更招康熙待见。
阿灵阿还在跪着,心里不住的念叨, 盼着隆科多能说点什么, 最好让皇上忘了自己这回事。奈何隆科一开口, 阿灵阿就知道没戏了。
“臣隆科多此来, 是代阿玛佟国维向皇上请罪, 阿玛一时昏聩, 私下串联推举八贝勒。”隆科多叩首道:“那日散朝, 臣父回府捶胸顿足, 甚为后悔, 半夜里发热,已经起不来身了。”
“所以差遣你过来,同朕告饶?”康熙三分生气、三分担心, 还有四分戏谑:“这是商量好的还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来消遣朕!”
阿灵阿吓的一抖, 完喽,皇上这是打算把他们归类清算了。隆科多却不担心, 依旧稳稳说道:“臣父的作为, 臣尽知。只是臣不赞同, 臣父为人皇上是知道的,一意孤行……是以到了这个地步。但臣父自知有罪, 却还是有几句话, 让臣代为禀告。”
“讲。”
“臣父推举八贝勒, 不能说毫无私心,但究其根本, 是臣父深觉八贝勒待下宽仁,总算略像皇上。”隆科多听见上首康熙的一声嗤笑。他语气稍稍凝滞,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但臣一开始就觉得这样不妥。”
此刻康熙才升起些兴趣,问道:“你觉得什么不妥?”脚下的阿灵阿也听住了,他猛然意识到,佟家这是佟国维注定出局,却让隆科多踩着肩膀爬上来……他怎么就没想到!
隆科多该说什么,怎么说,是他和佟国维父子俩商量了好些天的结果。怎么能在最大程度上减轻佟国维的罪责,让隆科多借着这个机会爬上去,父子俩来来回回琢磨了好些说法。而且关于哪一种说法能说动康熙,又能让佟家浑水摸鱼,这可得好好琢磨。
“……以臣浅见,此刻立储并不是好时候。废太子自襁褓而立已有三十余年,您在其中耗费多少心血,朝野上下都看在眼里。”隆科多说的非常恳切:“而今皇上想再次立储,万一皇子得立,一朝忘形……这又如何收场。”
阿灵阿这下可绷不住了,瞧瞧扭头看着隆科多义正辞严的脸,他怎么早没发现,佟佳氏还有隆科多这个大忠臣、大孝子啊!
合着现在都是佟国维老迈糊涂,隆科多劝阻未果却愿意为了老父来到皇上跟前解释开脱,完了还“忠贞不二”的指出了皇上的隐忧,阿灵阿心道,你们佟佳氏一心为君?我信了邪!
不过是想要延缓皇上立储,为自己脱罪,顺便浑水摸鱼罢了。毕竟局势越乱,才越有他们这些人施展的余地。这招高啊、妙啊,阿灵阿只恨自己生的晚,如果他也有个好儿子,现在也让儿子上位给自己脱罪。
隆科多所言,旁的尤可,这个“一朝忘形”的确戳中了康熙内心深处的不安。他养了胤礽三十年,悉心教养他长大,满心希望日后他能接过重任。可这个逆子一朝羽翼丰满,第一个要啄的居然是朕!
而再次立储,朕只会越来越老,皇子却仍在壮年……父衰子壮,康熙也算熟读史书,他扪心自问,父子君臣的关系能将一切寄托在情份上吗?
殷鉴不远,康熙不得不多想想,隆科多所言,确实击中了他心中最隐秘的担忧。
“你们先都下去罢。”在半盏茶的寂静之后,康熙慢慢说道:“先下去。处分……再说。”
俩人退出乾清宫,一路无话直到走出了乾清门,阿灵阿才对隆科多叹道:“竹筠好厉害,在下佩服,实在是佩服。”
“佩服且不必,道谢却应该。”隆科多毫不客气:“今日不是我来,阿公怕是很难收场罢?”
“是啊,谁让我不比佟公,有竹筠这样的好儿子呢。”阿灵阿暗戳戳的占了隆科多的便宜,不过隆科多也不同他计较,俩人敷衍地抱拳告别,一东一西扬长而去。
还在自怡园钓鱼的胤禔怎么也没想到,就一顿饭的功夫,康熙的内心百转千折,这老爷子痛定思痛,觉得立储还是宜缓、不宜急。
立太子就得给太子配上詹事府,配上保、傅,东宫这个小朝廷,预备的就是皇帝驾崩,太子带着自己的班底可以立即登基。
而现在康熙就是不想让新太子有这么个名正言顺的班底,这会让他非常、非常不安,但太子、或者说继承人,还必须要有。还得给新太子充分的成长空间,让他能够站在储君的位置上考虑问题,学会纵观大略。
就在宫外人眼巴巴,要么担忧、要么期盼宫中消息的时候,老皇帝却在宫里调阅了前朝实录,和唐宋辽金的史书来看。
“皇上这到底什么意思啊?”朝中议论纷纷,“这太子到底还立不立,立谁,总得有个话吧?”
大家都以为内务府能知道什么内情,可内务府冤枉死了,他们也盼着皇上赶紧有个准话,他们还得给新太子准备一应器物呢!
“皇上没说立谁做太子,不过倒是叫礼部拟定嘉号,好像要封皇子呢。”
朝野上下这会都弄不明白皇上到底想干什么,皇上好像就是愤怒的表示八贝勒肯定不成,对于推举八贝勒那些人似乎高举轻放、不再追究了。
但,太子人选呢?您别吊我们胃口,耽误事啊!
京中各府虽然庆幸于康熙不追究老八那件事了,可马上又陷入了另一个迷思:皇上您到底打算干什么,眼瞅着从春到夏,您这太子不立了?
春末初夏,奉旨去山西主持乡试的沈瞭回京,这位一向低调的翰林侍讲在探望了姐姐和外甥之后,和成德密谈一刻,之后就来到了春明园。
直郡王的精神头还不错,身边儿女成群,似乎在看孩子们画画。沈瞭和富格联袂前来,胤禔就让年纪还小的孩子们去福晋那边,却将苏日格和弘晗都留下了。
“你们留下,记住,多听少说。”胤禔告诫道。
弘晗年纪渐长,现在已经不住在宫里,而是每日骑马来回跑。这会正赶上康熙挪到畅春园之前,胤禔就让弘晗在家读书,等到朝廷跟着康熙挪过来,再让儿子回去。一儿一女都不小了,胤禔想想自己在他们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学着在这个世道办差、和人交往,要学会自己想事。
“阿玛,不把帕勒塔师傅叫来吗?”苏日格穿着方便活动的旗装,梳着辫子,乍一看倒像是弘晗的哥哥。这会旗装还谈不上分男女,反正都是袍褂,燕居之时爱怎么穿也没人管。
弘晗先是奇怪的看着姐姐,然后做恍然大悟状:“阿玛,姐姐是说,每次您见人办事的时候,帕勒塔师傅的眼珠子恨不能从书房里钻出来。”
帕勒塔从小跟着胤禔,但他们富察氏势大,后来跟直王府远了,打算从科举出头。胤禔也知道,所以很多年当中,他都随便帕勒塔干什么,互相无干涉。但帕勒塔第二次拜入直郡王门下也有几年了,人家可不是为了给小主子们当老师来的,人家想做的是直郡王的心腹。
“沈瞭和富格恐怕要说些机密之事,你们觉得应该告诉他吗?”
胤禔抛出一个难题:“君不密则失臣……几事不密则成害。如果他成了害,这个后果是不是你们能承担的?”
“……阿玛,那咱们还是不要叫他了。”苏日格本想提醒阿玛,帕勒塔看书房的眼神,都像带了钩子。不过听阿玛这么说,她决定还是不要叫他更好。
胤禔笑笑,苏日格从来在他们夫妻身边,虽然也会解决问题、会想问题,也有大局观,但她的经历还是过于顺利,所以想问题也是直来直去。能够一举达到目的,何必迂回呢。
若是胤禔问她,帕勒塔不心服该怎么办,估摸着苏日格会直接回答“不用他!”
这个思路是对的,顺势而动,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长处。不过胤禔看着弘晗,问道:“你呢?”
“姐姐说的主意就很好。”弘晗略作思考,道:“只是,阿玛问后果,儿子觉得八叔……他败了,于是后果他一人承担。儿子说句不敬的话,若是当日八叔赢了,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
“所以要不要用帕勒塔,儿子以为,还是要看他有没有用、是不是非用他不可。”
权力游戏的确如此,赢家通吃、输家退场。胤禔没有再提这个问题,而是叫人将沈瞭和富格请过来,该说正事了。
苏日格和弘晗在旁边,听着阿玛和沈学士、富格表兄从直隶粮仓说到了江南漕运,还有西北准噶尔汗国的动向,还加上通政使曹寅即将携女抵京备嫁。
三个人能把六部和内务府的差事念叨个遍,这份好记性让苏日格叹为观止,她背书已经算是快的,但也没把握能记住这么多杂乱无章、彼此间毫无关联的事情。看看弘晗,也是一脸惊讶,他们姐弟还是头一次看见大人们是怎么议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