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能过于快乐,但肉眼可见的,先帝离世带来的影响已经逐渐褪色。两年的时光,足够大家认清康熙时代的结束,元起时代的开始,甚至,很多人已经预备过几个月出孝之后,京城中的百般热闹了。
而皇帝出孝之前的最后一桩大事,就是恩科殿试,胤禔在祭祀的时候还默默祝祷,希望这能为自己的朝廷,开一个好头。
元起三年,经过了二十七个月的孝期之后,皇室近枝出孝。两年多时光中停止选秀等活动,和这些活动所带来的很多喜事,也要按部就班的开始了。
到了年纪的皇子,尤其是皇长子的婚事备受瞩目之外,适龄皇侄们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皇女、皇帝的侄女们也到了预备出嫁、择婿的岁数。
除此之外,元起皇帝的后宫是不是要添几个人,也成了京城里隐秘的热门话题。
第256章 :元起年间的第一次恩科殿试
过去几十年里, 直王府也有过小戏班、女乐歌舞,说起欣赏水平,满京城也没几个人能夸海口说自己比胤禔更会欣赏。
当年的直王爷在熟悉的亲朋好友眼中是个挺会享受的人,而且是个明白人, 盖因他府里那么多女乐戏子, 家中却规矩严整, 从来没出过什么乱七八糟的绯闻。
等到这条潜龙登基继位, 先帝孝期也过了, 大家恍然发现, 原来皇帝是不可能将府里的戏子, 或者是包衣人带进宫的。可见这位爷还是想要依照过去的规矩, 哪怕纳侧, 也得是正经旗下世宦旧族的女孩子。
哎呀,皇上可真是,颇有祖宗遗风啊, 啧啧。
既然如此,咱们万岁爷外表称得上是体面潇洒, 性情又好,且正当盛年。男人和女人嘛, 便是年岁差些也没什么, 何况这次参与选秀的, 年纪最大的都得有二十了!
和皇上差了十几岁而已,这压根不算事。这么一想, 旧族世宦之家, 若是家里姑娘年纪大些的, 不可能配给近枝宗室为福晋的,完全可以将皇上当成主要目标。
万岁爷他, 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或许是皇后那样的。
文雅端庄,能画擅诗,但是也不能忘了满洲旧俗。听说皇后能骑马会拉弓,文武双全啊。这个……得抓紧时间给家里的孩子们突击一下。
而宫里的皇后,在潜邸那么多年,也没听说她为难哪个女人的。纵然是那些人身份低贱,可皇后都有五个儿子了,又有大格格、二格格这样深受皇上爱重的女儿,谁也没有不开眼到去和皇后作对。
家里的孩子,在宫里弄个嫔位,将来有了孩子得个爵位,这也是大族标配啊!
这些人全然没有发现,这些都是他们一厢情愿,都是臆想。乾清宫的皇帝根本没顾得上这个,他忙着给自己的儿子、女儿、侄女、侄儿们决定婚姻问题,忙的焦头烂额。
最先知道外头居然在猜测皇帝后宫问题的,居然是养心殿里的皇后,而伊尔根觉罗皇后,她其实对这件事很看得开。
告诉皇后外头传言的是揆方他老婆,淑慎郡主。两个人相交三十多年,后来又成了亲戚,淑慎也是能诗善文,鉴赏水平很高。道琴原本就想找她一起编书,找点事儿做。
“娘娘……还不知道?外头不少人家,都想把姑娘送进宫里来呢。”
道琴起初还没有理解闺中密友的未尽之意,还笑道:“要选秀了,自然是要进宫的。不止我家哥几个要成婚,宗室里、国戚里的阿哥们也得娶妻啊。”
“娘娘!”
淑慎急了:“不是给阿哥们……他们想、想让姑娘进宫伺候皇上!”郡主压低嗓子,声音有点急了。要不是为了多年的情份,淑慎才不会多这个嘴,她一个宗室郡主,嫁的还是皇上的亲表哥,操这份心干什么!
“……哦。”道琴点点头,居然没动气,连多两句评论都没有。
淑慎郡主惊讶的看着她:“娘娘,您这……”倒是表个态啊,我也帮你打听消息什么的。
“这是小事,不要紧的。”有些话,哪怕是闺中密友也不能说,但对方说的是体己话,道琴也不能凉了淑慎的心。她笑道:“去岁夏日,皇上对我说,让我带着人编书,日后也是一桩功德,也是好名声。”
“淑慎你想,自元代开始,多少年没听过皇后编书的事情了。”道琴微笑着说,“皇上一则为了国家大事,二来也是想到了我的身后名……这么多年我的事情,皇上都记挂着,便是有什么秀女入宫,有什么打紧。”
淑慎郡主一想也是,除非什么妲己在世,否则进了宫也要从头熬起,皇后却已经有了五子二女七个孩子,与皇上夫妻几十年了,担心什么呢。
道琴比她想的还更深一点,什么文帝刘恒的王后与四子俱亡、什么卫思后与戾太子等等,这些故事早在她在家跟着阿玛读书的时候,就听过了。
如果将来真的有了什么巨大的冲突,皇帝与皇后之间的矛盾,根本不是一个秀女能弥合或是分裂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让自己永远站在皇帝这边,让自己的利益和皇上的利益保持一致。费别的劲干什么,根本没用。
夫妻二十多年,道琴太了解丈夫的性情了,他可能根本没想到选秀最主要就是给他自己选,他全身心都在琢磨如何把孩子们安排好。在这么一个情况下,道琴作为当事人,去提醒自己的丈夫,不管是旁敲侧击还是什么的,去告诉他:选秀是给你自己选啊!
那她可是傻透了。
在夫妻关系这个问题上,道琴多年来的准则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她已经是元后了,还折腾什么劲儿。
元起三年的春节一过,朝廷就紧锣密鼓的忙了起来,首要的大事就是殿试,然后才是时隔三年重启的选秀,之后还有皇上要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去承德,之后去盛京祭祖等事宜。
二月末,殿试在太和殿举行,胤禔第一次作为考官而主持元起年第一次恩科殿试。他眼前的,就是这次的贡士们,他的天子门生了。
坐在宝座上往下看,和站在下头往上瞧—偷着瞧,是完全不同的体验。熙朝最后那两年,胤禔偶尔也会站在康熙身边,陪着先帝参加一些典礼,但那感觉完全不同。
下头那么多人,他们的命运、多年的辛苦,能否得到报偿,这都在胤禔一念之间。天下之主啊,皇帝默默想着,而礼官按照预定安排,已经下令关闭宫门,开始宣布考题。
随着考官宣布考题,底下的考生都有点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这年头科举也是有各种墨卷本子大江南北的传阅,和几百年之后什么X年高考、X年模拟差不多。更别说进士的墨卷,朝廷就要刊印发行,所以学子们都知道,殿试,一般,只有,一道题。
可为什么这次三道?为什么啊!
这种心情就像是几百年之后的高考考生,上考场之前以为自己只需要按照模拟考试的时间调整自己就可以,结果在考试当天,考生们坐在考场才发现……考试方式,它改了。
殿试的问题,哪怕是四书五经里的摘句,也是侧重于策问方向,它体现了皇帝这一阶段的目标。这也是贡士们展才的时候,可三道题,考官说了可以三选一,还开玩笑似的表示,如果有余力,三道题都写了也不是不行。
三道题里,一定有一道题目,是皇上特别希望他们回答的问题。
能坐在太和殿里答题的都不是傻子,现在他们盯着这三道题目,没有一个人选定题目写卷子,而是在猜测皇上的心意。
高高在上的天子,他所在意的是,是吏治,还是士人风气、士人的操守呢?
“你们记着,把最先提笔写字的,和最后提笔的都给朕记下来,他们的卷子,朕要先看。”胤禔叫来记录官吩咐道,“还有,告诉礼部的人,第一次阅卷的时候,如果有三道题全答的,和回答吏治那道题的,卷子朕也要先看。”
殿试并没有时间限制,通常是一整天,直到最后一名考生作答完成。而皇帝为表郑重,和阅卷方便,一般而言也要陪坐整天。
因为原则上贡士们不会被黜落,进士只是一个排名问题,因此阅卷通常在他们交卷之后,皇帝看过心中大致有数。按照常理,贡士们也会争取第一个交卷,因为这样更容易给皇上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显然,这次的恩科打乱了他们的部署,正式考试开始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很多人还在咬笔杆子。只有寥寥数人开始动笔答卷了。
上面端坐的皇帝微微摇头,贡士还是太嫩了,都想在这个时候猜测帝心而出彩,而不去将自己擅长的一面展示出来,这完全是本末倒置。
元起年的第一次恩科,皇帝的孩子和宗室里读书前十名的宗室子弟,以及咸安宫官学里的学子也都被皇帝叫了过来。这种场面可不是能常见的,感受一下外头的读书人是怎么考试,也是增加阅历的一种方式。
“开始答题之后,宗室们退下,皇子皇女和官学子弟一并退下。”皇帝一边关注底下的动静,一边有条不紊的下命令,然而就在他说话的功夫,殿中居然有个贡士厥过去了。
殿内一阵忙乱,礼部官员赶紧叫人将考生抬出去,按照惯例御医会给他做检查,如果没大问题可以回来答题,如果真的没法答题,那他的辛苦就白费了,再等三年罢。
从日头初升到金乌西坠,胤禔连午膳都没用,就一直看着贡士们埋头奋斗,笔耕不辍。将近酉时,所有的贡士们都完成了答卷,陆续在引导下退出了太和殿。
胤禔翻看着已经到手的试卷,阅卷官已经将皇上要求的那些试卷先一步送到了他的手上,整整一天的成果,胤禔震惊的发现,居然真的有人写满了三道题……
可惜,文章只能算是一般,大概是想让皇帝觉得自己有捷才罢?
“这个写了三篇文章的,录在二甲末尾就行了。”胤禔将这份卷子拎了出来,“文章写的一般,但能写三篇,也算是本事了。”
第257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上)
殿试的结果一般在殿试结束后五日之内发榜。
新科进士榜单发布, 可是京城中的一桩大事,随着旗人中渐渐开始认同科举,每年恩科殿试发榜的时候,只要感兴趣的人, 都会跑到宫门之外围观。
不过相比之下, 如果是大臣子弟, 他们就对看榜兴致缺缺, 哪怕是自己参考。因为熙朝传统, 大臣子弟去考试, 名词通常会压一压, 这也是为了避免重蹈姜宸英、李蟠的覆辙。
这一年的三鼎甲都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总的来说, 都算是颇有来历。
状元王世琛颇有才名,他是明朝王鏊的的八世孙,父亲曾经是熙朝早期的给事中。此人字写得极好, 文章文风朴实无华,殿试选取的题目是关于士人风气, 文章对于士人浮夸之风批判的很深入。
但王世琛也没想到自己能得状元,他看榜的时候都傻了, 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同名同姓?”
“王兄、世琛兄, 没有看错, 就是你!”同乡子弟憧憬又羡慕的看着他,“你中状元了!”
已经三十二岁的王世琛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 同时, 有两个人也迎来了人生巅峰, 本榜的榜眼赵熊诏—都御史赵申乔的幼子,他写的文章是关于吏治的, 还算有见地。
最后就是探花魏廷珍,他的文章也是关于士人风气,他已经四十岁了,曾经做过李光地的幕僚。此人经历曲折,还与何焯是同乡,曾经被何焯介绍给老八胤禩。
不过胤禩接触过得人多了,在那之后,魏廷珍就回乡守孝,直到今年回京会试。
这三个人没什么共同点,非要说的话,状元能文善画,才华出众。榜眼是官家子弟,这个有些出乎众人预料,但赵熊诏也不是轻浮浪荡之辈,倒也没人公开说三道四。而探花同李光地、何焯都有旧,何况此人经历曲折,胤禔倒还真对他有几分兴趣。
只是这次恩科,最让胤禔关注的并不是鼎甲这三位,而是二甲第一名孙嘉淦。孙嘉淦这一年二十八岁,殿试题目写的也是士风和吏治,他的文章并不在文采上出众,而是在骨气。
“文章朴实,并不过分用辞藻渲染,一直在围绕着题目。”弘晗看着这几分卷子,最后说道:“儿子以为,孙嘉淦的文章不同于状元的那种朴实,他带着点硬气。”
“这个还要在看看,叫你来只是让你瞧瞧进士们的文章,还有,”胤禔盘腿坐在炕上,笑道:“朕也要给你择妻了,不过你也别着急……脸红什么,不是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吗?”
出孝之后,弘晗身边的太监、嬷嬷,请示过皇后以后就按照前例安排了年纪比他大些的宫女,也都是旗下包衣出身,不乏家中有官身的。宫中有皇后,皇后又是大阿哥亲娘,这事自然由皇后发话就行了,不过胤禔还是第一时间接到了皇后的询问。
道琴对这事相当重视,胤禔也很重视,夫妻俩也没什么话不能说,讨论的还是亲儿子。他们俩谁也不希望自己儿子和法兰西那个国王似的,因为这方面受挫而逃避女人,选择男人…
所以在这方面选人的时候,皇帝夫妇相当慎重,并不是随便叫太监选人,而是将备选叫道跟前问过话。
“那、那不是您给儿子择妻,嫡福晋毕竟不同。”弘晗难得有些扭捏,不过也就是一会。因为嫡妻在宗法上的意义毋庸置疑,而娶老婆,意味着一个男人真的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了。
胤禔也是一笑:“这次要择妻的不止你,还有你几个小叔叔,和堂兄弟。还有你姐姐,还有叔叔家的女儿们,也到了择婿的时候。”
“阿玛……儿子能不能问问,姐姐她,她会联姻哪位蒙古台吉吗?”弘晗声音有些低,“海亮和德克前儿对儿子说,蒙古那边有人去了大姑姑府上,主要是找大姑父的,就是想打听打听姐姐的婚事。”
“……哦。”胤禔含义不明的点点头,“阿玛知道,你姐姐就算选了个蒙古小子,也不会真的去蒙古。放心罢。”皇帝笑着将儿子叫道跟前,拍拍他的肩膀,“你很好,读书也不要太劳累。有些东西不是光靠读书就能懂的,去罢。”
给侄儿们择妻,胤禔的标准是,如简王这样的铁帽子是一个标准,像平郡王讷尔苏的兄弟,辈分更小的是一个标准。而如纯王,胤祉、胤禛、胤祺这些又是一个标准。
铁帽子家挑光鲜的,而关系亲近的弟弟们,也不能委屈了他们,挑名头好看的,譬如五大臣家的旁支什么的。纯王家倒是可以安排实惠的,有名声、有实权人家的姑娘。
标准大致如此,胤禔也没工夫一一召见秀女,这事就交给道琴了。皇后管这个天经地义,而皇帝只是列出名单,那些在宫中伴读皇女、宗女的女孩子,皇帝在她们的婚姻大事上,也会给予一定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