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元起年间的第一次科举考试已经进入了尾声,但重头戏还没有来……殿试,才是科举的终点。而殿试的题目,也往往被视为皇帝对朝局的暗示,和他的政治宣言。
现在摆在胤禔面前的问题就是,他有那么多问题亟待解决,但哪些才是可以在元起年初次科举、海内瞩目的情况下,摆在人前讨论的首要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汪士铎堪称晚清版的“灭霸”,他的观点就是朝廷必须控制人口,不惜任何代价,通过任何手段,将人口数量维持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第255章 :皇帝的烦恼(完)
“中立而不倚, 强哉矫义。”
“夫课吏者,督抚之责也,务为姑息,必长废弛玩愒之风;稍涉苛求, 又非为国家爱惜人才之道。何以励其操守, 作其志气, 策其不逮, 宥其过愆, 使群吏承风率教, 鼓舞奋勉, 以奏循良之绩欤?”
“乃海内之士, 或驰骛于声华, 或缘饰于巧伪,而乔野朴鲁之质,又拘迂固陋而无适于用, 将欲使之洗涤积习,相与进德而修业, 其何以渐摩陶淑,因材造就, 以储誉髦之选欤?”
过去的殿试一般是一道题目, 侧重于皇帝这个时期的想法, 但胤禔决定将殿试修改一下,变成了题目三选一。当场让贡士们三选一, 看这些人会去写哪个方面, 对他们以为自己擅长或是想写的方面了解多少。
第一道测试立足于“修养”, 题目出自中庸,简单来说, 是说君子应当有自己的立场和原则—中庸之道,不偏不倚,这才是真正的强大。
但如果要在这个题目上回答的出彩,还必须联系中庸这一段的上下文,“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由君子的修养,不去随波逐流,不偏不倚,引申到在国家清明之时,君子不能改变志向,松懈自我道德要求。而在国家晦暗的时刻,则要更加坚定操守,宁死不变。
将读书人和国家的前途命运联系起来,这才是回答这一题的关键。胤禔选这一题,也是希望表达对士子们的期望,而后面两个题,最后一题谈的士子中的“浮躁习气”,中间的题却是问的“课吏宽严”。
胤禔当然希望殿试的时候,贡士们多回答一下关于“对于官吏的宽严管理问题”,但考虑到贡士们没什么经验,恐怕他们还是选择答第一、第三道题目的多。
“殿试的时候,倘若有选取第二题的,他们的试卷朕要先看。”
胤禔对弘晗道:“对于朝廷来说,贡士们的修养,固然关系到他们的为官操守,但人会变。然而能选答第二题,还能言之有物的,则明白吏治才关系朝廷的根本,这不是品性问题,而是眼界问题。”
“是,儿子明白。”
皇帝的子女们经常会被叫到御前去旁听一些会议,或者皇帝有事情对他们面授机宜,但这种场合,最受关注的必然是弘晗。
要是皇长子出现在皇上身边,亲贵大臣们的目光忍不住就会看向他,似乎所有问题都期待听到大阿哥的回应。而每当弘晗应对的不错,如张玉书那样的老臣,满脸都是欣慰之情。
甚至,还会有人当着弘晗的面夸他“将来必定效法父祖,克绍箕裘”云云,按说这应该让人高兴,但弘晗却高兴不起来。他是眼见着当年自己阿玛和二叔之间的波云诡谲,尽管知道的不那么详细,但随着年纪增长,很多事情简直成了不言自明的道理。
十七岁的大阿哥再度回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发现他阿玛做的最多的事情,并不是让一帮人摇旗呐喊“直王最堪配储位!”而是低调的在宫中府中尽孝办差。
弘晗也不是跳脱的人,也不是傻子,在阿玛登基之后,并没有提起过储位的问题。很大的可能,汗阿玛根本不想立储,至少现在不想立储,而当年汗阿玛十几岁已经跟着先帝西征了,自己却还在读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那些人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自己都该清醒。
就像阿玛曾经说过的,不懂的学问可以学,可以去问懂的人,但清醒是只有自己能掌握的。只要清醒,明白能从哪得到正确的消息,能获得真正的帮助,那么缺少学问并不是问题。
“明年出孝之后,朕打算奉太皇太后去承德避暑,皇太后、皇后也都要去,你们也都要去。”胤禔笑道:“然后朕要带着你们去盛京,直到黑龙江将军驻地。”
孩子们都是满脸兴奋,苏日格和弘晗、弘昱当初还跟着南巡过,其他几个小的很少有出京的机会。年纪最小的弘曜已经忍不住兴奋的问:“阿玛,儿子也能去吗!也能骑马跟着?”
“自然是可以。”胤禔拎起小儿子,让他坐在了桌子上,“你要是真的能一路骑马跟着,等到了承德,阿玛就把进贡的蒙古马赏你,两匹!”
“好!儿子谢阿玛恩典!”说着,这小子还像模像样的跳下来谢恩,还没等拜下去就让胤禔拎起来了。
皇帝的话还没说完,胤禔笑着告诉小儿子:“但是呢,如果你没能全程骑马跟着去承德,和你哥哥姐姐一样,那朕去盛京,可就不带你去了。”
“好!儿子一定好好练习,和兄姐一样!”弘曜个头还没到胤禔腰带,口气却不小,一蹦三尺高的夸下海口。胤禔也不管他到底能不能做到,反正这会鼓励孩子就对了。
弘曜如今还和没进宫之前一样,而他的兄姐们虽然也比在府里的时候更谨慎,却也没变太多。
胤禔心里明白,这属于人跟随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没法强求。将来等弘昘长大,或许从记事开始,父亲=皇帝这个概念就会一直刻在他心里。
所以,胤禔抓住机会,还是希望孩子们随意些,别总把自己崩的太紧。人终究是人,而凡人终有一死,人生在世活一场,不要活的那么不痛快。
“弘昱,听说你最近没再拆坏西洋钟了?告诉朕,是不是手艺厉害了,啊?”
“儿子已经学会怎么修西洋钟了。”弘昱满脸自豪,完全不觉得“皇子去学修东西”这事有点破天荒,他告诉胤禔:“儿子已经开始学着怎么……”
“嗯?”胤禔盯着他,鼓励他道:“学什么了?和朕说说。”
“呃、哦,儿子……在学拆火器……是我自己那只,我没叫太监放回武库,一直留在身边。”弘昱在父亲的目光下,还是乖乖说了实话。然后耳朵就被阿玛给揪住了,耳边传来皇帝震惊的喊声:“你怎么不把太和殿的房顶给拆了!”
皇子身边的火器,为了隔三差五打枪方便,虽然统一配给、枪弹分离,可皇子想要,火枪并不是大事。
旁边的兄弟姐妹也震惊的看着他,苏日格盯着弘晗,弘晗盯着乌日娜和弘昸,弘曜太小还没人看他。大家的脸上都是“你们都没发现这小子在玩火器!”
弘昱和谁都能玩到一起去,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大家干什么都不会忘了他。结果,这小子都拆了枪,居然没人发现?
“阿玛,别揪!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弘昱捂着耳朵告饶,“我就是好奇!”
“这种好奇会断送你的小命!”胤禔真的火了,这小子再不管管,真是要上房揭瓦,“你要拆也得有个人在旁边看着你,你倒好,必定是偷偷干的,对不对?”否则这种事,不可能皇帝、皇后都不知道。
“朕告诉你,你要做什么,对什么东西好奇,这都可以,但偷偷拆火器,这绝对不行!”皇帝沉下脸还是很可怕的,尤其是他从来没和孩子发过火,过去什么事情都是一笑而过。
苏日格和弘晗碰了一下眼神,决定必须给弘昱一个教训,谁也不要给他求情。而乌日娜和弘昸、弘曜三个已经被吓的说不出话来。
“这事你自己去和你额娘说,还有,你认认真真写篇文章,告诉朕,这件事你到底哪里做错了!”
气头上不惩罚孩子,这是胤禔一直坚持的准则,气头上难免会处罚过当,尤其是父母面对孩子。皇帝一摆手:“你们也都记得,不管好奇什么,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懂么!”
在皇上这没挨打,在皇后那,弘昱却险些挨了打。道琴简直要被这个小冤家气死了,一向温柔端庄的皇后险些骂人:“你玩甚么不好,居然还敢偷偷把火器藏在身边,自己拆着玩?!”
父母的震怒显然让二阿哥深刻的明白了,为什么方才兄姐都不给自己求情,因为求情无用。他真一脸苦相的想着,那边皇后已经喊道:“去拿个戒尺过来!”
眼看着弟弟要挨打,这就不是寻常惩罚了,苏日格和弘晗赶紧过去劝额娘息怒,顺便承担点责任,诸如“都是我们不好,没发现弘昱玩这个。”“我们都有错,额娘千万别动气,若是气坏了,岂不是儿等不孝么!”
二格格乌日娜更是直接跪坐在皇后脚边:“额娘,您就算打二哥,也别在气头上。等您消消气,好好揍他一顿!”
弘昱听的只想翻白眼,合着你还撺掇额娘对你二哥秋后算账呐!还是不是二哥的好妹妹了?
二阿哥这顿打算是暂且记下,等到晚些时候,胤禔从清溪书屋来到了集凤轩的时候,才宣布了对弘昱的惩罚“直到明年开春出孝之后,都不准你玩火器,别人玩你看着。文章也要写,写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如果再犯,明年朕带着全家去承德,你就自己留在京城罢!”
对于一个活泼好动,还挺爱玩的孩子,没什么比这种惩罚更让他痛苦了。弘昱这会真哭了,一抽一抽的发誓自己绝不再犯,而且一定会好好写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
罚了自己儿子,也过了夏天,会试结束,殿试题目都拟出来的时候,皇帝终于想起,大牢里还有噶礼一干人等没有发落。
他原想着不要在恩科结束之前处置他们,但正好赶上秋决,想想在殿试之前解决一切,倒也不错。
“已经下了部议,朕也思量再三,噶礼所犯之罪,是破坏朝廷抡才大典。自世祖至今,无不对科考万般重视,朕以父祖之法为法,噶礼与其弟色勒奇腰斩,噶礼全家流放黑龙江,交于披甲人为奴。至于,被噶礼窝藏的长泰之子干太,依照先帝之法,一并流放!”
胤禔在懋勤殿红笔勾名,在群臣惯例三次请法外开恩的声音里,判决了噶礼的命运。
至此,在先帝孝期将过的时候,元起皇帝基本对朝廷形成了控制。并且他预备对各地的八旗驻军将军、统领进行一番轮换,一则是正常轮换,二来也是为了备战。
恩绰已经被提拔成了前锋营参领,胤禔准备在次年前往盛京的时候,命他同往。简拔索伦马甲,也算预备好京城和关外的人员置换,以目前的人口增长数量,出旗或者令他们去关外耕种,已成必然。
胤禔打算将更多的索伦人从关外带回京城,让他们有机会挣下功劳,出人头地。这样,这只军队,就是属于皇帝本人的军队,但也要注意其中的分寸。胤禔可不希望自己的后人玩出“禁卫军继承法”这种东西。
那可就太蠢了。
元起二年的除夕依然不能奏乐放炮,依然是皇帝率领近枝宗室给太皇太后、皇太后问安,皇后带领内外命妇给两位长辈问安,以及宴请朝臣和诰命。
“一年一年这么过,总觉得过年愈发不如过去那么高兴了。”胤禔才当了两年的皇帝,却觉得心境同过去彻底不同了。如今怎么说呢,有些失去了过去享受、玩闹的心情。
依然是除夕守岁,胤禔没有喝醉,而是和纯王富尔祜伦在一块,俩人站在凝春堂外头,里面太皇太后、皇天后,还有先帝遗妃热热闹闹说话。小一辈不能放花炮,但还是能打个花牌什么的,都去了回芳墅。
而被允许来到畅春园过年的先帝诸子、亲贵国戚们,正在不远处的瑞景轩里,碍于孝期,又在园子里,他们更不敢喝醉,哪怕是胤禟,也只是微醺罢了。
富尔祜伦陪着胤禔过来问安,哥俩倒也没有急着回到瑞景轩,纯亲王还问:“您不怕他们敢灌大阿哥酒?”胤禔出来的时候,将宴会交给了弘晗主持。
“灌酒怕什么。这会叫他多见识见识不是坏事,我倒是巴不得有人跳出来,为难他一下。”胤禔忍不住叹气,“真的磨砺,担心给刀磨坏了。可是半点事情不经历……有些东西没法教啊。”
富尔祜伦沉默的听着,想起了先帝在位的时候,如今回想,当年先帝未尝没有砥砺太子的意思。可索额图、废太子,先帝,加上眼前这位大哥,自己也出过力。
几方或明或暗,到底将先帝和废太子的矛盾越闹越大,直到不可收拾。
总算是当年的直王,如今的皇上无可挑剔,先帝晚年的朝局才没有大动荡,老八闹起来也只是小风波罢了。而今看晚辈,富尔祜伦就很善性了,他最后还是开口道:“大哥,那样未必不好。”
“什么?”胤禔惊讶的回头看到,“什么未必不好。”
“弘晗阿哥,日后他总会遇到很多事,就顺其自然罢。”纯王叹息着:“弟弟是想起了一些旧事,有些事情,多慎重些也不坏。您说呢?”
如今也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对胤禔说这种体己话了,他看着在灯笼映照下显得愈发深不可测的湖水,默默点头,算是认同了富尔祜伦的说法。
俩人默默的走到了瑞景轩外头,胤禔止住了想出声的太监,站在瑞景轩外听着里面的动静。似乎老八和兄弟们之间的隔阂打开了,他的声音也不小。
“之前,皇上命老八去监斩噶礼兄弟,听说他来缴旨之后,在府里大醉了一场。”富尔祜伦低声说道:“许是想明白不少事情。”
胤禔扯开嘴角,和富尔祜伦相视一笑,这还是那会他们俩闲聊,说起监斩官,富尔祜伦随口说道:“不如让老八去,您给了他贝勒爵位,至少他也要为朝廷效力啊。”
于是,这个“好差事”就落在了胤禩的头上,仔细想想,八贝勒当时在场一定相当煎熬。胤禔还记得他来园子里缴旨的时候,那脸色惨白惨白的。
“不过他这个热络劲儿,也的确难得。若是过两年要出使,可以让咱们八贝勒做个使臣。”胤禔眼睛一转,“去朝鲜李氏那里就不错。”
“皇上高见。”富尔祜伦掩口,怕自己笑出声来。让老八做使臣,他要是真的好好干活,倒是个绝好的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