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觉得,用什么办法比较好?”康熙看着两个儿子:“太子说说。”
“回禀汗阿玛,儿臣以为还是应当由朝廷出面,继续推行迁民政策。”胤礽道:“不止要推行,还要严管严判,在这上头不能让底下人觉得这是小事。”
“还有吗?”
太子继续道:“儿臣以为,还可以将城内无所事事的旗人都打发回关外,逼着他们上进。也省着他们在内城整日不务正业。”
听上去是个好法子,优胜劣汰、驱逐劣币嘛。康熙不置可否,看向了胤禔。
直郡王说道:“儿臣以为太子说的都有道理,只是如果将那些不成器的人打发回去,恐怕只会将关外的局面越弄越乱。”
过去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儿,将土地分给旗人,结果这帮混账将土地租出去,继续躺着收钱,打算谋个一官半职混日子。结果弄得坐吃山空,又变成了一家子坐等一个人饷银的日子。
如果将这种人打发回关内,胤禔无奈一笑,大概能促进关外佃农事业的发展?考虑到没有那么多人,只好从关内招募农民和手艺人过去。
八岁登基的康熙,对于“指望懒鬼没用”这一条显然有更深的感悟,他颇为赞同的点头道:“这种事要大办,还是得寻个能带头的人。”皇帝打量着自己的长子,忽然笑道:“若是让你去,你能办好吗?”
“儿子一定尽力而为!”
全然不畏惧艰难,也不推脱,康熙大笑,最后拍着胤禔的肩膀:“你啊,赶紧和你媳妇再生一个,朕也好放心。”
这种打趣,胤礽在旁边虚掩着嘴清嗓子憋笑,胤禔一脸无辜:“这、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这个还要看天意、天意。”
“后日朕召华善觐见,你也见见他。”这是对太子说的,胤礽微微低了下头,有点不好意思。
华善,瓜尔佳氏,目前叫石华善—是康熙为太子相中的太子妃的祖父。这并不是个新消息,去年一帮子阿哥成婚之后,康熙就赏赐了石家上下,以那个赏赐标准来看,大家心中有数,石家这个姑娘大约就是未来太子妃了。
石延柱的后人,翻一翻这一家子的历史,出个太子妃还是蛮够格。毕竟就算五大臣后裔,还有觉尔察氏那种不太显赫的,总的来说这个人选是面子也有、里子也有,既体面又实惠。
胤礽也很高兴,这份喜悦体现在了他和胤禔在畅春园散步,他已经开始憧憬婚后如何重新布置毓庆宫了。
“你别着急,总要问问太子妃的意见,看她喜不喜欢。”胤禔笑言:“论起这方面,女人还是比咱们男人强。”
“有道理。”
话音刚落,就听后头小太监跑过来报信:“恭喜太子爷,宫里传来消息,李格格生了位小格格!”
“是吗?”胤礽一脸笑容:“这可好了,生了个姑娘。诶,等她长大些,苏日格也长大了,后面弟弟还能有姑娘,一块念书作伴,看着多让人高兴啊。”
皇太子真挚的喜悦没能延续多久,小格格都没活到满月,就夭折了。
胤禔看着原本打算满月送出去的礼物,叹息着让人收好,然后与道琴盯着自己的女儿看,他家心肝可得平平安安的长大……太吓人了这也。
去毓庆宫给太子道恼的时候,胤礽脸上像刷了层石膏似的,整个人好像苦夏似的瘦了一圈。他看见胤禔的时候,眼圈都红了“那么丁点的孩子,我都没抱过她几回呢,怎么就……”
“或许是孩子无缘,日后会回来的。”胤禔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藏苍白无力的安慰他,“一定会回来的。孩子,唉。”
丧女之痛并没能打垮皇太子,只是他恢复过来之后,对于朝政格外的严苛。詹事府里的詹事,包括格尔芬都挨了训斥,太子嫌他们处事不当。
康熙看在眼里,觉得他儿子心中苦闷,这种事情旁人劝也没用,也就随他去了。看在大臣们眼里,自然就是皇上完全赞同太子的一切作为,臣子乖乖听话办事就得。
入秋之后,康熙宣布了太子妃的人选和太子的婚讯,然后朝廷上就为了太子的礼仪进行了又一番扯皮。前面讲过,康熙朝给太子礼仪上加重,无非是为了衬托太子的重要地位。
如此,参考元明两代储君成婚的礼节,就有些不太合适。所以尽管礼部和内务府,内阁吵得口水横飞,但在康熙的强力干预下,胤礽的婚礼变成了比皇子亲王高,比天子大婚略低一档的水平。
啧啧,礼部尚书沙穆哈看着这个婚仪备注,这位东宫太子,在皇上那简直比活龙还要珍贵,恨不能把好东西都给他,让他立起来,立住喽。
既然如此,他这样的忠臣也要有所表示,沙穆哈看着来年祭祀的仪注,按照寻常人家的规矩,宗子成丁之后,就该和父亲一起在祠堂中祭祀祖先,以表明家族绵延有序。
平常人家大约是孩子成婚,官宦人家呢一般是孩子有了功名、或者出仕之后,不过放在皇室来看,太子都有了孩子,眼看着就要娶嫡福晋,现在让太子和皇上一起拜祖宗,也算是他的一点心意。
横竖这也不是祭天,不过是皇室祭祖,沙穆哈心道,这样也不为逾越。
雅尔江阿最近总能遇上直郡王,过去虽然因为富尔祜伦的缘故,他们也算是熟人。可现在不一样,直郡王好像很关心自己似的,雅尔江阿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是要干什么?
直郡王什么都不干,直郡王只是用自己澎湃的爱心来关怀一下雅尔江阿,特别是在雅布跟前。简亲王突然发现,他儿子从宫中放学回家,居然和直郡王并辔……天呐,发生了什么!
不管索额图勾搭雅布干什么,在雅布眼中,简王府的传承都要比旁人的小心思重要得多。在本朝惯性习俗和宗法的影响下,是个人都觉得雅尔江阿该袭爵……实际上雅布也没有踢开雅尔江阿的想法。
他只是想让儿子成婚,娶了媳妇,生了孩子,看看他能不能包容异母兄弟,然后给他请封。可是直郡王掺和进来,这算怎么回事?
简亲王想的更多,索额图是否觉得他们简王府两边勾搭?索额图现在还是太子那边压阵的人物,可直郡王也深得皇上看重。而且他突然和雅尔江阿走得近,未尝没有给雅布一点压力的意思。
雅布心烦的将写坏的字团成一团,真让人烦心。索额图烦人,更烦的是有个太子在背后,轻不得、重不得,只能应酬着虚与委蛇。
他何尝不知道旗下眼睛多,可他能怎么办!虽然太子和直郡王还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可裹着索额图,皇上还不算很老,谁知道将来会什么样。
雅尔江阿那小子,可别犯糊涂啊。雅布打定了主意,格尔芬那边就那么应酬着,不远不近也就罢了,如果他们真想让他做什么,呵呵,那可不好意思……铁帽子可没那么好差使。
冬日,纯禧公主府中,胤禔正在前院陪着班第。班第绕着产房前头的院子转圈圈,一脸魂不守舍。产房里隐隐能听到产婆的声音:“公主加把劲儿,您喘气匀净,小阿哥马上就要出来了。”
原本道琴还说,等季兰姐姐生产的时候会来看他,可她自己上个月也被诊断有孕了。这年头讲究冲克之说,她也只好在家等消息。
“你可别绕了!”胤禔没好气道:“我把产婆,旗下学了妇科的女人都给带了过来,还有太医待命,你就消停点等着好消息。”
“这怎么能安心。”班第更没好气:“你福晋生大格格那会,你放心吗?”
那必须是不放心的,胤禔抹了把脸,他也没什么立场说对方。于是大家继续看大额驸绕着院子转圈,从中午一直转到将近傍晚的时候,产房里传出婴啼声。
产房中跑出来个女人,一脸汗水带着笑容:“恭喜额驸爷,公主生了个小阿哥!”
这可是季兰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崽儿,胤禔看着班第怀里抱着的小孩子,听班第抱着孩子紧着问道:“公主好么?公主情况怎么样?”哼哼,这话听着让娘家人高兴,算他有良心。
季兰一切都好,她算是胤禔“引进产科医学”之后的第二受益人,胤禔看公主府内外一片井然有序,没什么不放心的。隔着窗户和季兰说话之后,他就回府了。
家里还有个产妇需要操心呢,这次道琴怀孕也不知怎么搞的,孕期反应特别大。而且情绪一阵一阵的,有时候特别担心的看着府里的丫鬟,胤禔很担心她会不会再来个迎风流泪。
还有苏日格,因为额娘怀孕不能缠着她,胤禔又一向注意亲子关系,就把女儿抱到书房去养。也不知道大半天没见着,这孩子想阿玛没有。
“王爷!”
门口居然是富尔敦,胤禔下马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我阿玛有重要的事差我过来告诉王爷。”富尔敦面色肃然,胤禔也认真起来,将他拉近了府里,路上才听富尔敦低声道:礼部尚书沙穆哈奏请将太子的拜褥和皇上的一样放在宗祠槛内。
“皇上怎么说?”
富尔敦道:“我阿玛说,今日沙穆哈递折子的时候他就在场,皇上没有表态。过后只是让人将大婚仪给太子送过去,钦天监选好日子,明年就该成亲了。”
康熙没有表态,可送东西的人去毓庆宫会对太子说什么呢?这会是索额图的想头吗?
胤禔觉得不太可能,这或许只是礼部尚书的奉承,而康熙的举动,是不是想看看太子的处置?胤礽如果听说,他会拒绝罢……应该会的。
乌鸦嘴就是乌鸦嘴,胤禔此刻站在阶下,就听皇帝叱骂“居心不良!”说沙穆哈“昏聩糊涂”,但起因不过是康熙不准将太子拜褥放在槛内,但这位礼部尚书非得让皇帝将这条口谕记录在案。
这简直是再说“留个见证,日后太子追究起来,这是圣断,不是我搞鬼。”
胤禔觉得不止如此,如果他是康熙,很容易就想到“我还活着,你就这么巴结太子,怕他秋后算账?”
他偷偷打量在场数人,皇帝突然暴怒谁也没想到,只是这一个耳光算抽在了谁的脸上呢?
第105章 :皇太子或成最大输家
沙穆哈觉得自己冤枉, 他只是觉得皇帝宠爱太子,所以在礼部这个位置上,也没什么大事能让他有机会讨好皇帝,显摆一下他的才能。
那还不如讨好太子, 所谓“曲线救国”, 到时候太子夸他一句, 真是比什么都重要。他试图向皇帝解释, “因为是奉先殿祭祖, 所以皇储作为嗣子应该……”
但通过徐元梦这个倒霉蛋, 我们都会知道, 打工仔越辩解、老板越觉得你推卸责任乃至于不安好心。
康熙原本只是训斥, 现在好了, 皇帝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愤怒道:“沙穆哈昏聩,将其罢官, 回府反省!”说着礼部尚书就被侍卫给拖了出去。
乾清宫一片死寂,这个情况谁还敢说话, 大臣都装成鹌鹑,康熙气的呼哧呼哧喘气。皇帝的目光盯着下头的人, 开始思考这件事怎么会弄成如此荒唐的局面。
此刻, “甩掉负资产”的效用显现出来, 康熙压根没往胤禔和明珠身上想,康熙怀疑的头号嫌疑人, 是索额图, 还有皇太子本人。
胤礽是否也想同自己这个皇父并立, 站在朝廷的顶点,共同处理国家大事……
国之大事, 在祀与戎。康熙不认为熟读诗书,从小被大儒教导学问的太子,会不知道这句话。既然知道,他是根本不知道,还是别有心思?
皇帝揉揉眉心:“你们都退下罢,直郡王留下。”
胤禔一点都不想被留下,这种私下谈话往往会触及敏感话题,很累心。正如他所想,康熙将他留下,说些咸不咸、淡不淡的话之后,康熙就道:“你好像许久没去毓庆宫了……”
“……”胤禔想说也没有很久,胤礽家小格格夭折,他还去毓庆宫道恼来着。就听康熙叮嘱他“去毓庆宫看看,就说是朕让你去的。”
这怎么个意思,胤禔一头雾水,这是让自己给胤礽带话?可康熙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脸沉重。还是让自己看看胤礽的态度,但康熙又让自己去过毓庆宫就回府。
太子在毓庆宫已经听说了沙穆哈被罢官,以及他为什么被罢官,此刻胤礽表面上还撑得住,内里却如同霜打过的茄子一般。
虽然只是处分了沙穆哈,但在胤礽和许多人看来,这等于皇帝亲手抽了太子一耳光。如果皇帝真的想要息事宁人,不想让储君共祭,那将沙穆哈的奏折留中不发也就是了。
但他偏偏公开发作,不到一个时辰,消息传的尽人皆知。胤礽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和胤禔打架那一次,他觉得自己委屈又无助,汗阿玛当时的眼神就是怀疑他故意去打大阿哥眼睛,现在他一定也怀疑这是自己授意的。
可是他真没有,太子最近除了忙着詹事府送来的政务,就关心自己的大婚仪。他根本不知道沙穆哈上奏折替他请旨,而他方才也紧急打发人去问格尔芬,确定索额图也没有多此一举。
“我阿玛就算要为太子争,也得等着您大婚之后,非得这会赶着做什么呢!”这是格尔芬的原话,胤礽勉强维持着风度,实际上他已经想破口大骂了,沙穆哈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太、太子爷。”
胤礽唰的扭头看过去,“没规矩,拖出去!”已经在嘴边了,那小太监赶噗通跪下道:直郡王奉皇命来毓庆宫了。
当胤禔站在毓庆宫门口的时候,他才发现,不管康熙是怎么想的,自己都陷入了一个非常被动的局面。他要么劝太子,不管别的先去和皇上低头……以胤礽的脾气,他是不会去的,因为他可能的确很无辜。
要么劝胤礽,清者自清,无需多管。但这未免太废话了。总之,胤禔如果想在胤礽这里通过这件事刷一波好感度,那真是有点难。啧,瞧瞧这小子的脸,黑的像锅底。
胤禔站在胤礽的书房里,看见太子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子见过锅底没有?”
“什么,没有,我怎么会见过那个。”
“你的脸和锅底一样黑。”
这种轻佻的态度显然让皇太子非常不高兴,如果不是胤禔顶着“奉皇命”的旗号,胤礽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过来看热闹的。
胤禔道:“沙穆哈那个蠢货。汗阿玛已经将他罢官了,大约会到此为止。说实话,我也不明白汗阿玛叫我过来做什么,但我该说的都说了,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