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会,你这就走?”胤礽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奉皇命的人,他急急道:“你总得告诉我,汗阿玛是不是……”
话说到这,胤礽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那种话不是皇太子该说的,更不是太子可以对皇上发出的质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胤禔一声叹息:“皇上很生气,但他究竟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你问我,我只能告诉你,你先去见皇上。”
此时已经是康熙三十三年的清明节后,季兰带着半岁的儿子海亮,和侄女苏日格进宫。
宁寿宫太后想见见曾外孙,还想见见曾孙女,道琴的月份也大了,胤禔就将女儿托付给季兰,让秦吉了和宫女嬷嬷陪着进宫。
季兰带着孩子们走了,胤禔没打算入宫,他躺在马车里假装车中无人。正在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有人过来拿刀鞘挑起了车帘子“你怎么在这?”
来人正是班第,这位大额驸刚刚结束值班,打算回府。他看见胤禔身边的全都,和郡王府的马车,这才走过来,看见他才想起,自家媳妇带着孩子们入宫见太后去了。
“你怎么也来了,来了又不进去。”班第奇怪的看着他的安达。
胤禔耸耸肩:“交给姐姐我放心,太后想见孙女和曾孙辈,说不定几个阿哥福晋也在,我跑去干什么。过来坐,干脆等她们出来,你们一起回府不是正好?”
听上去很有道理,班第将刀交给下人,跳上马车,也在车厢里盘腿做好。
这马车大约经过了直郡王对工匠的耳提面命,虽然尺寸并不逾越,但比寻常马车要宽敞不少。而且里头铺着厚厚的毯子,从相见到现在,班第知道,这位阿哥一直都是个喜欢舒服享受的人。
“诶,你听说没有?”大额驸突然问道:“太子和皇上不知道说了什么,皇上只处分了沙穆哈,然后又给内务府下旨,让他们务必要尽心竭力筹办皇太子婚礼。”
直郡王双目微阖:“嗯,沙穆哈那事,到底太子脸上不好看。皇上下旨再三表示对太子婚事的关注,就是向大家宣布:我还是相信太子的。”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太能适应这种办事方法,为什么不能直截了当给沙穆哈罪名,说他挑拨父子关系。这样不就彻底把太子和这团迷雾撕扯开,谁也别想牵扯他。”
胤禔睁开眼睛:“这种话你没对别人说过吧?”
“和公主提过。”
“季兰姐姐怎么说?”
班第抓抓头发:“她让我不许和外人说,还说如果真的憋不住,让我和你说。”
“……真是我的好姐姐。”
胤禔坐起来,低声笑问:“安达,你这么想,如果皇上也不能保证太子真的没有牵扯呢?
一句话不过是上嘴碰下嘴就能说,皇上曲折的表达,通过这种方法告诉大家他信任太子。但这也表示他不确定真相,但他已经处置沙穆哈,难道他能有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处分太子?”
更何况,胤禔笑着靠在座位上,看着班第皱眉思考。如果说沙穆哈的罪名是“挑拨父子关系”,岂不是证明这对父子的确有嫌隙,呵呵,这种猜想是康熙万万不能容忍的。
胤禔觉得沙穆哈算是朝廷一类官员的缩影,他们讨好太子,是觉得讨好太子可以讨好皇上。但他们也知道,太子是异日的天子,而奏折都有记档,沙穆哈不能让太子觉得是他递上折子又撤回来,所以才口不择言的请康熙“将旨意记录”。
但也是这句话,让康熙的疑心很难消下去,因为顺着这个思路来想,完全可以说是太子指使沙穆哈,然后沙穆哈没办成这件事,他恐惧太子报复,所以才恳求皇上记录,以便应付太子。
如今这个结果,不过是两害相较取其轻,康熙那个人会因为担心党争,而不去深究官员贪污案。他更不会冒着太子真的参与其中的风险,去深究太子究竟和沙穆哈有没有关系。
皇帝的回避心态,在这件事上头体现的格外明显,所以他选择“包容”,也就是说不管太子是否参与,皇帝已经不想知道真相,他一如既往的维护了太子。
但如果有一天他包容不下去了呢?
“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恶愈张。”现在回想这句话,不能说不是康熙本人的鸵鸟心态,和种种客观情况,最终导致了胤礽的废黜。
胤禔已经不记得胤礽具体被废黜的时间了,但往后推二十年,大约应该是胤礽被朝鲜使臣说“暴虐”和他面对父亲生病“面无戚色”的时候。
康熙都记得,但是他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矫正儿子的行为,而是不痛不痒的处置,最终酿成了恶果。胤禔没心情给这对父子做心理医生,来个什么“皇帝父子心理矫正”,但这给他提了个醒,教育孩子可不能学康熙。
要是将来他家苏日格,或者道琴肚子里那个小的,同自己的亲子关系与这对父子一样,胤禔真是哭都没地哭去。如果那样,就算他做了皇帝又如何?
最终可能是人亡政息,那可真是为谁辛苦为谁甜,空忙一场。
“你想什么呢?”班第看胤禔面色忽然凝重,担心的问道。
直郡王平静的告诉班第:“你知道吗?我刚发现,教育才是头等大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第106章 :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我想念假期
宁寿宫太后一手抱着曾孙女, 一手看着曾外孙,深觉人生意趣啊,还是要看儿子。儿子靠谱又孝顺比什么都强,先帝也靠谱, 可先帝性子太倔强了, 皇帝的性格就圆融不少。
仁宪太后搂着苏日格, 对季兰道:“虽说世人重儿子, 可要我说, 咱们还是儿女双全的好。瞧瞧, 有个姑娘多贴心啊, 儿子略大一点就在外头, 怎么能和姑娘比呢。”
这就是不缺儿孙的人说出来的话, 臭小子有什么好的,充斥着“我们家男人多的招人烦了”的语气。虽然为人憨厚,但皇太后依然是占据着大清朝老太太鄙视链顶端的老太太。
季兰自小在她膝下长大, 太知道这个祖母了,这个时候只需要她保持微笑, 顺着太后的话题往下说就得了。
别以为这很简单,太后之所以是太后, 就是因为她特别随心所欲, 除了和康熙说话的时候, 老太太的思路是被儿子带着走的,其他时间里, 别人的思路都得跟着她。
所以也就是季兰和五格格, 还有五阿哥胤祺这样的, 能顺着太后的思路从“如何饲养小孩子”转进到了“贵妃最近身子也不太好,太医……十阿哥很担忧。”
苏日格和海亮都被嬷嬷抱着, 俩孩子在宁寿宫蹦跶的累了,都睡着了。
季兰来到马车这里,太监一掀开帘子,先看见她们家那个傻瓜从车上跳了下来。康熙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这劲儿差遣御前大臣,班第值夜班也不消停,如今眼下一片泛青。
公主伸手就要摸他的眼睛:“怎么青成这样。”手还没碰上去,胤禔残念的脸就出现咋了季兰的视野里,直郡王很大声的清清嗓子,昭示了自己的存在感。
“好好的你咳嗦什么!”季兰送给他一个白眼:“快把苏日格抱进去。走罢额驸,咱们也回家。”
啧,秀恩爱。胤禔撇嘴将自己的女儿抱回马车里,快要分别的时候,季兰告诉胤禔:“贵妃病了,听说不太好。”
这个消息,直郡王还真不知道,自打上次太子那事之后,他就没进宫,一直在府里装鹌鹑。
“贵妃病的不好?”道琴靠在软枕上,道:“若是真的特别不好,万一……那太子今年还能成婚吗?”她看着外面正在欢笑奔跑的苏日格,与胤禔说话。
胤禔慢慢给她摇扇子:“照汗阿玛的意思,那就不能了,他盼着太子娶亲万事顺利。贵妃若是真的不起,那就是庶母丧事,怎么都得避忌一下。”
搁平常人家,你说妾侍死了,这家的嗣子婚事不能耽误,这还可以。但天地五伦,君在亲之前,这是朝廷有品级的贵妃,是内命妇,她死了,对朝廷肯定有影响。
所以贵妃如果一病而亡,太子的婚事肯定要往后推,这从康熙二十九年开始,眼看着要推到三十四年了。
胤禔无奈道:“也不知道明年他能不能顺利成婚。”
“命数之事,人力所不能及。”道琴问道:“今年咱们还去园子里吗?”
“初夏大约是你临盆的时候,还是不过去了。等你出了月子咱们再去,省着夏天待在内城难受。”冬天越冷、夏天越热,也不知道这种天气什么时候能过去。
苏日格在外头啪叽一下扑倒在地,身边的太监嬷嬷却一动不敢动,他们郡王爷已经从房里跑出来了。胤禔在台阶下头蹲下,一脸笑容,张开怀抱:“没事儿吧,快过来,到阿玛怀里来!”
胤禔记得过去外公说过,人类在小的时候,情绪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特别是监护人,家长如果情绪稳定,不神经质,那么孩子的心理也会平稳发育。
小孩子摔倒了不要紧,监护人不要那么紧张兮兮的仿佛天塌了,孩子有时候哭并不是因为摔疼,而是被吓哭了。
苏日格也是这样,她这会还穿着夹袄,刚才跑的也不快,就是自己左脚绊右脚才摔了。这会胤禔笑着要抱她,她马上撑起自己,一溜烟扑倒了父亲怀里。
“疼吗?阿玛瞧瞧。”小孩子白嫩的手有点蹭红了,“别害怕,没事儿的啊。阿玛过去也这么摔过,摔着摔着就不会摔了。”
“长大难道要摔好多次吗?”苏日格奶声奶气的问:“那阿玛得多疼啊。”
瞧瞧,多贴心!
胤禔抱着女儿眉开眼笑:“不疼啊,有时候你摔了甚至觉得好笑,比如自己绊倒了自己,多好玩啊。等将来你回忆的时候,想想我原来还有那个时候啊。而且摔倒了,阿玛马上就把我抱起来,要是等你长到阿玛这么高,阿玛就不能抱你了。”
苏日格很苦恼的皱起眉毛,小脸上完全是“正在进行艰难思考”,最后直郡王的大格格表示:“要不然,我不要长那么高,阿玛觉得这样可以吗?”
“等你长大还要很多很多年,早得很呢。”胤禔给她放在地上,父女俩拉着手,胤禔问道:“还记不记得阿玛给你唱的歌谣?”
“记得。”小格格迈着短腿,跟着父亲慢慢的走回屋子,来到额娘跟前的时候,正好唱完一首歌谣。如今她说话越来越流畅,满语蒙语说的都好,不能不说没有歌谣的功劳。
胤禔发现他家姑娘特别擅长记忆有节奏感的文字,教她背诗词也是,韵脚工整的,她背的就特别好。如果这首诗韵脚不整齐,不工整,她就背的有点困难。
所以胤禔针对她的记忆特点,让她在三百千这种蒙学教材之外,背诵各式各样的歌谣、诗词来学习语言。目前看来进展还是不错的,胤禔打算明年让她开始背一些经典文章。
从接受节奏和韵脚,背着背着就走向自己寻找自己的节奏和韵脚,好记性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反正作为皇室子弟也不需要科举,胤禔打算以后的孩子,如无意外也这么安排。
“额娘,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弟弟呀!”苏日格很期待有个小弟,带着出去一定很威风。
这孩子年纪太小,同辈人要么比她还小,要么比她年纪大很多。像容若家的四个孩子,除了富森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胤禔在后头笑道:“如果是妹妹呢?”
“我觉得应该是弟弟呀。”苏日格想的可美好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然后再来一个弟弟,再来一个妹妹……”
道琴听的瞠目结舌,这孩子听谁说的,跟着谁学的这都是?
一问之下,她家大格格表示:“曾祖母和姑姑说的呀!”说皇太后指着她和海亮,一个姑娘、一个小子……陆陆续续生呗。
面对这种情况,直郡王也得摊手说没辙,对老太太无话可说。他提溜着女儿:这丫头还是跟我上书房背书去罢。
横竖都是做个复读机,复读一点前人经典比复读宁寿宫老太太的话好多了,胤禔翻箱倒柜将他的幼年教材也翻了出来,让苏日格背那三本直解!
这年夏天康熙没去畅春园,他老人家觉得太子有必要了解一下京畿民情,于是带着皇太子、皇三子、皇四子去了京畿视察,直郡王因为媳妇马上要生了,打报告留京。
皇帝这种正常情况下都很体贴的人,自然允许了胤禔的请求,顺便让胤禔照看一下京中,如果有什么事要写信报告给他。
于是,在大六月,康熙带着太子站在田垄上视察农事,顶着大太阳教导皇子们“体察农事”的功夫,胤禔正在府中来回转圈。道琴的母亲、科尔坤的夫人正在内室照顾女儿,直郡王的福晋即将生下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阿玛,我什么时候能见额娘啊。”苏日格捧着华容道坐在书房里,抬着头问父亲:“然后也能见到弟弟吗?”
胤禔还得顾着这个小的,他耐心的说:“还得等一会,再等一会,你就能看见额娘和弟弟了。”
六月初六,直郡王的长子出世,等孩子满月的时候,胤禔给康熙寄去了双份的“大礼包”:他的儿子很好,已经满月了。另外恭喜汗阿玛,恭喜太子,七月初五,毓庆宫李格格生下了二阿哥。而毓庆宫另一位李格格怀相也很好。
胤禔写完了信,弹了一下信纸,心中很是佩服皇太子,这手脚可够快的。百忙的工作和烦心事当中,也没忘了加班加点的进行“造人活动”。
凭心而论,直王府大阿哥的出世不比他姐姐那会,宫中各主位都给了贺礼。或许因为他们家男孩子夭折的太多,洗三和满月的时候,长辈们都很克制。
但旗下佐领们可抓到了机会,大格格出世的时候他们够不着,如今大阿哥出世了,他们可得表表孝心。特别是之前大阿哥提拔了一些人之后,突然又对他们冷下来了。
特别是之前很被胤禔看重的阿林佐领,不明不白就在直郡王那失宠了,阿林佐领险些把内外城翻过来,送给来各种给孩子压惊安神、女人补身子,男人养生的珍品送到了郡王府。
连胤禔都惊道:“阿林那家伙莫不是倾家荡产了!”可见这份“心意”是多么诚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