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优不甚在意,看她不热了,将折扇插回腰间,双手抵在身后的岩石,懒洋洋地仰头望着夕阳的天空:“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本少爷不见,派人来寻。”
说着想到什么,“欸”了一声搭腔,桃花眼悠悠上扬,歪着脑袋看人道:“今儿的晚饭你可得给小爷包了,指望他们接我回去,小爷估计得先一步饿死了。”
沈宴秋面露凝重地看他,觉得这个任务过于艰巨:“你又不是没在书坊里用过膳,我自己都未必能抢食到点吃的,哪有那个能耐给你也留一份。”
虞优“啧啧”两声,同情地抬手搭在她脑袋上,没什么力道,就是这么放着:“要不一会儿那边找来了,你跟着小爷走?想吃什么爷都可以给你整来,没人跟你抢。”
他说着看了眼显然人数大于帐篷数好几倍的营地,也不知道这种大通铺到底是怎么给人住的,补了句:“而且小爷可以让你睡个软软的觉,没人挤,也没人吵。”
咳,当然,还得排除一下昨夜那样有刺客闹的特殊情况。
沈宴秋一个爆栗弹开某人没分没寸搭在自己脑袋上的手,下手没轻没重:“别了,我自己在这儿挺好的。”
虞优瘪瘪嘴,没再强求。
他就是有些担心,怕她一个人了会胡思乱想,他跟在边上虽帮不了什么,但至少不需要她强颜欢笑地伪装。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篝火边飘来烤肉的阵阵香气,融进夏夜的风,催人食欲。
心儿和婆婆帮着厨娘们翻转火架上的烤鱼、烤肉,眼睛却是时不时瞥向溪边。
她们傍晚间回来时,就看见自家小姐和一陌生男子坐一处闲散地说着话聊天,心中百般好奇,却又犹豫不敢上前。
后听闻边上大家八卦,才知那位红衣的是风满楼的顶家少主,前阵子火热地出入书坊追求自家小姐,只是不知今儿在这山海林中是打哪突然冒出来的。
心儿自从先前得见摄政王殿下一面,已经坚定地站定他和自家小姐,谁想今儿又冒出一个来头不小的虞家少主,不由几分动摇。
因为隔得远远的,也看不清面容,是以一直翘首盼头,直到段老板叫她去给小姐送吃的,这才拍拍脑袋,惊觉自己忘了这么一个好方法。
盛了满满一盘烤肉,备好小刀餐具,这才小心翼翼地端送了过去。
“小姐。”
心儿远远唤了一声,临到近处,却是说不太出话来了。
若说摄政王殿下圣净似雪,那么虞少主一定张扬似秋日的枫叶,不论是微勾的眼尾,还是轻挑的眉梢,都彰显着十足的肆意狂魅。
果然方才那些厨娘说虞少主老少通吃、京中女子梦寐爬墙对象的话诚不欺人。
心儿敛下心头的激动,眼观鼻鼻观心地将餐盘呈了上去,格外有眼力见地不再打扰人:“小姐,您和这位公子先用,倘若不够再叫我。”说着便蹭蹭跑远,动如脱兔。
沈宴秋将岩石上的盘子朝虞优的方向推了推:“喏,方才你便嚷嚷饿了,快吃吧。”
虞优慢条斯理地拾起小刀切划,动作格外好看,不经意地问道:“为何其他人都唤你公子,刚刚那个丫头却是你小姐。”
沈宴秋一边拆开包着面饼的方巾,一边道:“那是我家小丫鬟,不是书坊里的。”
虞优“噢”了声,把叉了肉的小刀给她递去,动作自然无比。
沈宴秋拿起下午啃了一半的饼,摇摇头道:“不了,没什么胃口,你吃吧。”
虽说她这个人平日无油不欢、无肉不欢,就连炒青菜都会让婆婆多放些肉丝进去,但今日确实提不太起什么兴致。
虞优沉默地看她两秒,将小刀一并扔回了盘里,拍拍手,拿起方巾上剩得另一块面饼,放嘴边重重咬了一口。
啧,都硬得跟块石头似的了。
二爷表示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粗糙”的粗粮,咬在嘴边都嘎吱脆了,要不是牙口好,估计够呛。
沈宴秋侧脸看他,月光在溪面投下静静的倒影,某人平日一言不合就嘚瑟嚣张上天的模样此刻都显得顺毛了许多,没说什么,只是将脚边的水壶朝他那处近了近,便顾自啃着面饼。
篝火边的众人吃饱喝足,再次哄闹了起来,有围成圈跳舞的,有亮开嗓一展歌喉的,连吴管事也拿出看家本领,中气十足地拿着一把陶埙吹了起来。
就是在这时,浩荡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就看见一纵列的马匹在溪流对面的河岸停下来。
数十匹马呈一字排开,后头还聚了无数侍卫。
为首那位身穿白色华服,修眉长眸,恍若众星捧月地出现,让天边的月都为之黯然失色。
座下的白马毛色纯净,一尘不染,就这么于高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对岸,隽然的面孔清凉似夜。
围在篝火处的众人简直看呆了眼——
夭寿了,何几曾时这般天人的面孔都是成群结队扎堆出现的!
除去为首白衣的绝色风华,后头身着黑色劲装、清一色排开的十八位男女也是千里挑一的俊容美貌。
一个个坐在骏马上,恍若天人护着神子降临下凡,圣洁恍惚得让人觉得几分不真切。
郝光远驱着马从后头绕到前面,没看清眼前的光景,嘴上还问道:“如何,有虞二留下的痕迹没?”
沈宴秋还保持僵硬的姿势,默默地“咕咚”一声吞下水,将水壶拧紧,侧目对边上的人道:“应该是来寻你的。”
虞优没骨头似的抬了抬手,向对岸的人招呼道:“九黎你这速度不太行啊,小爷等得花儿都谢了,差点以为我今儿个要风餐露宿了。”
清风没忍住在后头暗暗腹诽,二爷亏得敢说,他们此番狩猎的范围明明在围场以西北,他倒好,也不知哪来的能耐,竟跑到了相反的方向来。累得他们把所有地方都搜察了一遍,最后才扩展范围,在瀑布边发现他丢下的小棕马,沿着溪边一路寻找,瞧到这处有炊烟,才寻了过来。
郝光远策马来到前头,听到虞二的话腔,正想吐槽两句真够不让人省心,却在看清他边上坐着的倩影时愣了愣,呆呆出声道:“沈小姐?”
他不解地看向虞优:“虞二,你们怎么会……”
虞优默了默,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跳下岩石,掸掸袖摆,面上难得染上几分严肃,道:“回去再与你说。”
二爷素来坦荡惯了,唯就一件事隐瞒许久,甚至算来有些不厚道。
他明知郝哥儿早初对小姑娘的心思,但这段日子以来都故意忽略这点,倘若不是此番被直接撞见,他也不知自己到底何时才会跟人摊开一切。
抿抿唇,想着回去再与人好好解释,届时要打要骂都由着对方来,但让他就此放下小姑娘是决计不可能的。
他旋过身,看向还抱着膝在岩石上不知神游哪处的小姑娘,低声道:“确定不随我一处走?”
他说着看了眼不远处火光下的段老板,很是不放心。
沈宴秋摇摇头,点点下巴示意对岸道:“你快去吧,他们好像找你很久了。”
彼时由侍卫牵来的小棕马已经淌过水,朝他这处跑来。
虞优抿抿唇,深深地凝她一眼,起身上马,红色衣摆在空气中划开一道长弧。
轻呵一声“驾”,马儿跑向了对岸,与岸边的人马并做一列。
如水的月色下,姜九黎清泓似的眸光从沈宴秋身上掠过,牵过马绳,沁凉的声线道了句“原路返回”,朝后方折去。
剩下的人马听令,整齐有序地紧跟而上,宏伟浩荡。
第44章
就这么一群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神仙人马, 难以避免的成为了书坊上下津津乐道的话题。
众人对来者身份猜测纷纷,唯有心儿一个清楚点底的。不过念着普通百姓理应不识这等尊贵身份的人,是以一直没敢吱声, 生怕说错话给自家小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宴秋目送那群人离开,有些不太懂一个个的临行前为何要对她投来那样奇怪的目光, 搞得像是什么纠葛狗血清宫剧一样,一阵莫名其妙。
没做多想,拍拍裙裾起身,跟心儿和婆婆知会了一声, 便提前进了帐篷休息。
今日的她显得有几分沉闷和寡言,和平日跟大伙玩乐在一处的闲散性子很不一样。就连吉云唤她要不要一起玩骰子,她也摆摆手淡声拒绝。
下午嚼舌根的那两个小厮不安地交换了下彼此视线, 看着火光交错中, 神情略显晦暗低明的段老板,不知要不要将事情坦白。
……
为期三天两夜的团建活动就此结束,沈宴秋难得动了真的开始为自己重新制定起未来的规划。
她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追求,钱挣够了,便开始安于现状, 老老实实地保持稳定更新,也不追求写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世之作, 也无意再去折腾自己往更深层次的方向发展。
不过现下有些不一样了,她起了想要从书坊脱离出来的小心思。
可能只是为了那潜意识里作祟的自尊心,无法接受一直以来所受到的照拂都源自一张相近的面孔,也无法释怀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得益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思睹所给予的恩惠。
即便显得有些矫情, 即便需要迈出舒适圈让事情变得复杂不容易,她还是决定尝试一二。
虽说不至于另找出版的东家,但她决定把业务拓宽一些, 至少让自己日后不仅依附于童话镇生存——最后思前想后,决定从最接地气的“说书”项目开始。
写作者最不乏的便是脑洞,她近年来保持一年一本的出书速度,其实额外攒了不少未成型的故事大纲设定。
向段老板一连请了数日的假,总算把一本“真假千金”题材小说的上半卷落笔完成。
有了自荐的稿子,接下来她愁的就是该物色哪家说书的茶楼、酒馆,作为自己推广合作的对象。
因为对临安城的盛况不是很了解,她私下找来虞回试探地问起。
这一问便问到了正主。
虞回这几日一直与沈大小姐玩在一处,是以没少跟着人往锦绣山庄和沂兰楼跑。而这沂兰楼正是城中的听书盛宴,此楼将从早到晚营业的八个时辰划分成八个场次,里头的说书人都是些鼎鼎有名的文化大儒,讲书内容涉及史学、天文、地质、民间怪谈……应有尽有,无所不有。
跟现代的百家讲坛有异曲同工之妙,其间也有不少说书人因此成就自己的名声与人气,在民间备受欢迎的,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人气第一说书楼。
虞回和沈宴秋坐在街边露天的面馆,一边没什么吃相地吸溜着米线,一边给人事无巨细地科普了一遍,最后问道:“秋哥,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呀?”
沈宴秋饮了杯茶:“没什么,就是近日闲来无事,想找地方打发打发时间。”
虞回点点头:“那你到时候记得赶早一些,那边的雅间、厢房大多被京中的富人子弟提前包了,底下大堂也总是人满为患、水泄不通,是罕见的上层人士与下层人士混杂之地。按你这小身子板的,我还真担心你占不到位置!”
她说着突然暧昧兮兮地笑了一下:“不如我叫我二哥陪你一块儿去吧?”
沈宴秋搓了搓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无奈道:“虞回,我跟你哥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就别开玩笑了。”
虞回本想反驳连传家玉佩都送了,怎么可能不是那种关系,但转念想到自家哥哥这段时间确实对秋哥疏于照顾,而且夏猎回来后整日整日地往郝哥儿的南阳府跑……
不知想到什么,她惊吓地捂住了嘴,靠,兔子也不带这样吃窝边草的,她哥现下不会又是看上光远哥了吧???这也太朝三暮四了!!!
突然间对秋哥涌上无尽同情,拍拍人肩膀:“秋哥你别难过,我知道近来是我哥对你冷落了,你且待我回去为你好好做主。”
沈宴秋也不知道她又脑补了什么小剧场,心累地捏捏眉心,道:“不说我的事了,聊聊你的,你和南卿小姐现下关系如何?”
虞回也是个心性不定的,一下子就被她带偏了题:“南卿小姐极好相处,可惜就是藏得严实了些,我至今都没能套出她是巨先生的蛛丝马迹。”
沈宴秋摇摇头,由衷道:“你有没有想过,她这般了无破绽,其实正是因为她并非巨先生。”
虞回犹疑地摸下巴:“若非南卿小姐,那总不至于真是首辅大人吧……虽说首辅大人才气非凡,但他一个在沙场征战七年的人,哪有那样的细腻心思,在书里把我们女儿家的所思所想揣摩如此透彻的。”
沈宴秋单手拄着下巴,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指了指自己的方向:“我早跟你说过了,真正的巨先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虞回盯着她愣了两秒,接着又是大笑开来:“秋哥,您同一个笑话都开两回了,都不嫌腻的吗。”
沈宴秋:“……”
小妹妹,你日后一定会为自己此刻的天真无知感到后悔的。
和虞回分开后,沈宴秋便独自去了沂兰楼,地方不远,隔了两条街,坐落在湖边。
不同于风满楼的豪气显贵,大约五楼高,素朴雅致,沁满文人雅客之息,湖畔停有船只七八,渔家三两,楼中时不时传来拍手称赞的叫好声。
因为未时的说书剧场已经开始,是以这个时间没什么进出的百姓,大多老早候在了大堂,点上两盘花生,只等中场休息时间一过,便开始听书。
她进楼时,说书先生正好卖起了关子,引得底下听众目不转睛,好奇不已。硕大的厅堂安静地连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生怕错过任何一点精彩情节。
随着惊堂木一拍,说书先生又惟妙惟肖地比划着手往下讲,在底下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沈宴秋虽只听了两句,便反应过来是类似聊斋志异的人鬼相恋情节,百姓对鬼怪本就敏感,是以一个故事听得险象环生。
大堂招待的小二看到客人,机敏地迎了过来。
“这位公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因为在沂兰楼跑堂多年,也有了招待的经验,穿着普通的平民基本往大堂空位引即可,而穿戴不凡的,则需多问一句,是否需要楼上的厢房与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