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位名作家——富茶礼
时间:2020-08-19 09:52:08

  棋斋里的人很多,竹林边还有几个小孩蹲在地上玩石子,想来是家长的长辈贪棋,一同带来的。
  沈宴秋寻了个端茶的小厮问了问有没有见过将军夫人,后者十分麻溜地指了个方向,道:“将军夫人在和刘老下棋呢。”
  沈宴秋随之望去,那处的棋桌旁高高低低地围了许多人,在围观人品评的杂话声中,隐约能听到里头传来司徒芊芊清脆银铃的笑声。
  走上前,只见司徒芊芊自信满满地执棋落子,继而双手环抱于胸,说不出的得意:“如何,刘老儿,我这新学来的棋招妙不妙?下回你再与我下棋,恐怕让我五子我也能赢了。”
  被叫做刘老儿的是个非常慈祥的老人家,闻言笑啐一声,认输的把白子扔回棋钵中:“你这臭丫头,真不知道打哪儿养来的这么容易满足的性子,老头我让了你十子才赢,就整得自己多豪横似的,咱能不能再多点出息。”
  司徒芊芊笑嘻嘻:“出息不出息的也要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嘛,我就当您方才那番话是在夸我的了。”
  她说着从腰间掏出一把碎银,对周边观棋的人慷慨豪迈道:“本夫人今日心情好,大家下午的点心钱都由本夫人包了!”
  大人小孩们顿时纷纷鼓掌叫好,热闹不已。
  司徒芊芊也是这时候才看清站在人群外的熟悉倩影,眼睛亮了亮,有些意想不到,连忙推开人群迎了过去:“宴秋?你也来这里下棋?”
  沈宴秋笑:“没,我是来找你玩的。”
  司徒芊芊欣喜挽过她的手,嫌这里人多挤兑的慌,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万圣棋斋是临安城里最大的棋馆,除去室内室外外的百余张棋桌,竹林里还专门设了一片区域,供累了的人喝茶吃点心休息。
  司徒芊芊带她到一处桌子坐下,让小厮帮忙送些零嘴过来,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近日学棋的心得,眉眼张扬,雀跃不已。
  沈宴秋认真倾听,在她说到有意思的地方也会跟着附和两句。
  司徒芊芊说到后面不由有些口干,咕噜咕噜灌了两杯水才继续道:“哎,总之我最近棋艺大涨,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师,届时一定将我的所学所得全部传授于你!”
  沈宴秋也不客气,调笑道:“那我就先谢谢师傅了。”
  司徒芊芊前面自吹自擂了一大通,反听到这声“师傅”变得有些害臊,难为情地捂捂脸,扯了个旁的话题继续:“再过四个月就是年关,我家那口子今年怎么算也都该回京了,我接下来一定继续好好练练,到时候才能让他刮目相看嘿嘿。”
  沈宴秋微不可见地沉默了一瞬,拿过茶杯在指尖把玩,液面随着她的倾斜来回摇摆,状若不经意地出声提起道:“对了芊芊姐,你近些时候忙吗,我最近在筹办戏班子的事,你有没有兴趣过来与我一起?”
  无论司徒允文一事的结果如何,她都不希望芊芊姐接下来把太多的生活重心灌注在一个男人身上。
  既然横竖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与其把机会押注在一个结果上,还不如从中跳脱出来,至少在眼下的时间里,只为了自己,活得开开心心,毫无芥蒂。
  司徒芊芊并不知道她的用意,认真听她讲了关于戏台子的构想,瞬间勾起兴致,连追问了许多细节,不断称赞:“好啊好啊,既然是与虞少主合作,那我每日去帮你监管那帮戏角儿排练,还能在风满楼免费多蹭几顿饭!”
  沈宴秋见她答应下来,心中的大石也算是落下一点。
  两人又就别的事聊起几句,这时一个提着竹篮的美娇娘路过,冲不远处凉亭里头的人唤了声“段之”。
  沈宴秋起先只是随意看去一眼,最后莫名觉得对方容貌有些熟悉,所以多停顿了两秒,直到低头从盘里拿了花生在手上剥时,才猛然醒悟过来,这种熟悉是源于对方与自己肖似的眉眼。
  司徒芊芊其实从那姑娘走过时,就一直盯着对方的背影瞧,即便那人走进凉亭与人会合也没收回目光。
  末了还悄咪咪地凑到沈宴秋耳边道:“宴秋,你之前知道段老板的全名叫段之吗?”
  沈宴秋愕然,联系方才那女人叫的“段之”,猛地抬头望向凉亭的方向,这才发现里头背对着她坐的身形正是段老板。
  司徒芊芊没注意她神色的不对劲,只顾自己继续:“我之前就听说段老板近来和城里一个丧偶的美妇来往很近,也是这阵子来棋斋下棋才发现,两人经常在此碰面。”
  “你还真别说,这美妇长得确实漂亮,所以即便有过一个夫君,也依然入了段老板的眼。”司徒芊芊啧啧感叹,蓦地想到什么,道,“欸,等等,我怎么觉着那女的和宴秋你长得很像呢。”
  沈宴秋心中有些五味杂陈,淡淡收回目光,平静道:“只是巧合吧。”
  司徒芊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是遏制不住内心的八卦猎奇:“你和段老板共事那么多年,应该知道点内情吧?他和那美妇是真有点什么,还是纯粹误会一场?”
  沈宴秋低头饮茶水,眼底晦暗不明,近月不曾去过童话镇,倒不知他已经将心上人找回来了。
  半晌,她若无其事道:“段老板喜欢过她很多年,也是为了她进的京城,旁的我就都不知道了。”
  司徒芊芊惊讶地张了张嘴,似乎没料到个中内容会那么劲爆。
  那美妇进了凉亭,传来絮絮的低语说话声,音线娇柔低软,惹人怜惜,也难怪那人惦记了那么多年。
  沈宴秋说不上自己此刻心头具体什么感觉,她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抹情愫就是寄托在段老板身上——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瑞雪天里将她从雪地里救下,悉心医治数日,这样的人让她想不动心都很难。
  山海林回来后的单方面决裂其实一直让她感到自己很卑微,这些日子也刻意不去与他接触,一些必要的传话都是派心儿去童话镇代劳,说来已经好久不曾想起过他了。今日在此撞见这双璧人,她发现自己与其说是没放下,还不如说是女人骨子里想要较劲却发现自知不如人后的挫败感。
 
 
第86章 
  万圣棋斋经常邀请段老板主持此处的围棋赛事, 与他一同坐在凉亭里的男人便是棋斋的幕后老板棋远,三十不到的年纪,说话间自带一股风流神采, 充满时间岁月的沉淀。
  江念走进亭子后与两人熟稔地笑聊了几句,将点心放下, 又拿起篮子里剩余的,分去给附近的客人。
  约莫是经常跟段老板成双入对的缘故,客人中有人玩笑地叫起她“段夫人”,沈宴秋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 特意留意了下对方的神情与反应。
  看得出来,江念是个教养极好的女人,羞赧时会先用帕子掩在鼻尖以下的位置, 然后轻声细语地跟人解释起其中的误会, 言明她与段之只是要好的表兄妹。
  段之,段之……
  沈宴秋听她用软糯娇哝的江南小调,一遍又一遍叫起那个名字,果然是养自一方水土的表兄妹,连周身沁出的温润清和之感都如出一辙。
  沈宴秋神思飘远, 模糊想起从前心儿还与她玩笑说起,段老板的真实名姓必能排上临安城的十大未解之谜其一, 如今看来,能叫一个女人破解的谜都不能叫做谜。
  这不,她记挂猜想了三年的名字,就这么自然而然、没有任何事先准备地从这个女人的嘴里听见了。
  “姑娘。”
  江念脸上挂着盈盈的温柔笑意, 将盛着桂花糕的瓷盘递到沈宴秋和司徒芊芊桌前,“这是奴家做的一点点心,二位姑娘要是不介意的话, 可以尝尝。”
  沈宴秋听到她以“奴家”自称时,眉梢微不可见地轻挑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尽数收敛。她表现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平静,道谢的同时,从盘子里拿过一块糕点,细尝了一口,并非常真心地夸赞道:“江小姐好手艺。”
  江念讶异:“姑娘认得奴家?”
  司徒芊芊闻言正打算帮忙介绍一句沈宴秋与段老板的合作人关系,原本在凉亭里的段老板不知什么缘故,突然迈着台阶走下,朝她们这个方向唤了声:“阿念,你帮我到……”
  江念下意识回头想听清表哥说什么,却发现表哥话到一半,蓦地停顿下来,接着垂眸定定地看着她身侧的地方。
  还是沈宴秋主动地打起招呼:“段老板,好久不见。”
  江念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原来姑娘与我表哥相识啊。”
  段老板站在两米之外的青石板砖上,一身青衫随着林间飘过的清风微微晃动,他徐徐走上前来,先对司徒芊芊恭敬地行了个礼,这才凝着沈宴秋沉沉开口:“来学棋?”
  沈宴秋笑了笑:“没,来找芊芊姐。我定性那么差,到棋斋看棋学棋恐怕一刻钟都待不住。”
  段老板也跟着扯开抹浅润好看的笑来:“连你都说自己定性差,这世间就没有定性好的人了。”
  他说着想起站在边上的江念,同她介绍道:“这是我表妹,江念。”
  这是段老板第一次同沈宴秋说起这个名字,但在过去的三年里,她从书坊的伙计口中已经听过无数次。
  “江小姐幸会,在下沈宴秋。”
  江念眼角弯成月牙状,似乎十分欣喜:“段之你有个那么漂亮的朋友,怎么从前都不曾与我提过。”
  段老板没作答,径自道:“阿念,我有副棋谱落在外头棋厅了,你帮我去找找。”
  “噢,好。”江念点头应下,先绕回凉亭把篮子和瓷盘放了放。
  棋远已经坐那儿看戏看了好久,看她进来,托着下巴挑眉示意了一下外头还在与段老板说话的黄衣女子,啧声道:“阿念,那女的和段之什么关系?”
  “表哥的朋友,姓沈。”江念解释了一句,因为还记着表哥让她去办的事,所以没和棋远多聊,走出亭子直奔棋厅。
  ……
  段老板涵养地看向司徒芊芊,谦润道:“不知可否向夫人借一下宴秋。”
  司徒芊芊自然没有意见,只是看向沈宴秋。
  沈宴秋沉默一瞬,说实在她虽能与他在人前装得和气相熟,但却不知道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时该聊些什么,指尖顺着杯沿轻抠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芊芊姐,我去去就回。”
  沈宴秋对棋斋的地形并不熟悉,随段老板穿过一小片竹林,到另一处清净的院落。
  段老板率先打破沉静:“听说你与虞少主也合作了。”
  沈宴秋愣了愣,反应过来他问的应该是戏台子的事。有点没料到他消息这般灵通,她才筹措几日就知晓了。虽说古代没有现代那套复杂的版权体系,什么话本改编还要遵循出版书坊的意见,但还是道:“抱歉,我应该提前与你知会一声的。”
  段老板知道她会错意了,哑然失笑道:“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他说着自然无比地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发心,却被沈宴秋下意识地退开一步躲了过去。
  一时间空气静谧沉寂的可怕。
  段老板的指尖虚搭在空气中,白皙的肤色在日光下有点透明,手指微僵地拢了拢,过了片刻方垂下。
  他侧了侧身,面向竹林,继而嘴角扯开他一贯的温和笑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清浅道:“我只是替你感到开心。可能你自己不曾注意,你过去终是无欲无求了些,仿佛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致,死气沉沉的,今日见到你,感觉变化了许多。”
  段老板转头看向她,眸底潋滟轻烁:“宴秋,你在发光。”
  “你看,从前的你总是习惯妄自菲薄,但事实上只要你愿意,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做到最好。”
  听书展的一票难求也好,法定寺祈福的豪赠万金也好,又或者是接下来将开办的戏班台演,他这段时间通过太多人的口,拼凑出鲜亮跳跃的她,但都不及眼下见到的耀眼。
  她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但也好像终于不再需要他。
  沈宴秋双手垂在身侧,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到头来,他还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他的一句认可,依然能在她的心池激起荡漾。
  这个男人太温柔了,她现在相信他对她的好都是真心的,无关与江念相似的长相,因为他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呀,三年多的时间,他早已把她视为书坊里重要的一份子,像关心了解吴管事、吉云那样,也同样关心了解着她。
  “谢谢。”
  她的声音有点抖,也很轻,像是被风一吹就散。
  ……
  最后沈宴秋凭借她那仅剩的一点镇定跟段老板提出告辞离开,找到司徒芊芊后,随便捻了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与她约好下次再见,便走出了棋斋。
  站在棋斋门口,看着过路的人群往来,这座她已经生活了将近四年的城市突然变得有些陌生,连阳光照到身上都凉凉的没什么温度。
  候在门旁的小厮看她发呆,走上前来询问:“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沈宴秋迟钝地眨了眨眼,恍惚想起自己与怀信约了要到茶馆找他。呆愣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好像这才记忆起茶馆的位置。她平复了下心情,让自己语调听起来尽量平稳一些,同小厮道了谢,拾步朝对街的茶馆走去。
  薄易坐在茶馆角落一个靠窗的位置,刚好对着棋斋大门的方向,本以为她不会那么早出来,所以一直翻看着堆积已久的公文,以致没能及时注意到她出来。
  等他有所察觉时,沈宴秋不知站在一根柱子旁看了他多久。
  属下注意到他的视线,接着看他将公文阖上放回桌案,无需多言,了然地整理起桌上的文书退下。
  沈宴秋等那侍卫打扮的人离开了,这才走向怀信所在的桌子。
  薄易面具下的神情微凝,正思考着要怎么跟她解释刚才这幕,就见她停在自己身前半步不到的距离,脊背挺得笔直,自顾来了一句:“怀信,我想喝酒,你知道哪家酒楼比较好吗。”
  薄易怔忪,盯着她的眼睛细量些许,眉心缓缓蹙起,却什么也没问,起身牵过她的手腕,道:“跟我来。”
  广月楼。
  韶玉书命下人把酒菜送进厢房,还是没忍住将好友拉到走廊上腹诽了一通:“薄易我管你叫大爷好不好,我这儿他妈是地下组织的非法拍卖楼!不是外头随处可见的酒肉茶水楼!你带你心上人私会踏青游湖的什么不可以,非跑我这儿凑热闹。你知不知道我家厨子都不会做熟食,给你整桌菜有多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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