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利索地应下,对两个小殿下肉眼可见的欢喜,脸上笑得合不拢嘴。
姜九黎是在半个时辰后重新折回的上泉苑。
原本该站在院口守卫的清风一同跑到了院子里用饭后点心,看到他进来,连忙扔掉手上的勺子,正襟危站,双手负到身后,垂眼看地面。
姜白和姜水被清风这波猛如虎的操作吓了一跳,看到是小皇叔进来,没忍住兴奋地抬手招呼道:“皇叔你快来,秋秋姐姐给我们做的红豆沙冰可好吃了,你也来尝尝!”
冰块对寻常人家来说极为奢侈,沈宴秋虽在秋府造了个地底的寒窖,但古代冰块都是冬日里保存的,那时她的秋府尚未建起来,所以现下手上不多的冰块还是之前从月霜那儿讨来的,说来还算是姜九黎的资产。
这么看来,倒有点借花献佛的意味。
姜九黎坐到桌前,对着桌上冒着冷烟的“红豆沙冰”凝了几秒,暂没发表看法。
沈宴秋摸不清他的喜好,但秉着主人家待客的精神,还是拿起桌上的空碗给人舀了一些:“沙冰解暑,红豆养颜,殿下可以试试。”
姜九黎半掀起眼皮,还是头一回听一个姑娘家同男子介绍红豆养颜的,眼梢轻扯了一下,拿勺子舀了小半勺,细尝一口。
姜白歪着脑袋,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期待地看向小皇叔:“如何,秋秋姐姐的手艺是不是极好?孤从不知道冰块还可以这般拿来做食物,怕是御膳房的师傅都做不出那么好吃的东西!”
候在一旁的清风却是一脸对主子答案了然于胸的样子。姑娘做的东西美味不错,但自家殿下不喜甜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接下来要白糟蹋一碗上好的沙冰。
然而等他听到身前传来一声低越沉稳的“嗯”时,整个下巴都惊呆掉了,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殿下的后脑勺。
鉴于清风的反应实在过于剧烈,以至于沈宴秋都忍不住发问:“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清风连忙笑嘿嘿地摇头,趁自家殿下发话前,抱起桌上自己方才没吃完的碗勺,麻溜地跑回院口继续站岗去了。
姜九黎自应了那一声“嗯”后,便再没有动勺子吃过一口,沈宴秋大抵猜到东西不合他口味,又端别的点心往他身前移了移,这才继续同小太子和小公主说话,知道两人难得出一次宫,对什么事都很新奇,于是问了下两位小殿下对下午的行程是否有安排。
姜水率先道:“我想去沂兰楼听秋秋姐姐的书!”
姜白虽不知道听的是什么书,但也马上跟屁虫地叫道:“孤也想去听书!”
沈宴秋忍俊不禁,从前同姜水在书信上往来,就知道小丫头盼这一天很久了,虽不确定下午有没有自己的场次,但现在沂兰楼的主子就坐在她旁边,此时不有底气何时有底气,是以非常爽快地直接应下了。
姜九黎似乎猜到她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意味不明地轻瞟她一眼,却也没阻止人信口开河地保证下。
几人在院子里又小憩了一会儿,这才收整东西,准备出发。
姜白和姜水从没逛过闹市,想要徒步过去,体验一番周遭的风土人情。然而素来出行工具只有马车轿辇的摄政王殿下坚决不同意用走的,直到最后实在被两个小的撒娇折腾烦了,这才应下。
他们出行没带旁的随从,只远远跟了个清风,倘若不是姜九黎的脸色太臭,倒不失为一次愉快的出行。
经过华九街的时候,姜白姜水看到街摊上陈列的各式民间小玩意儿,顿时撒开腿,这儿碰碰,那儿摸摸,看到什么都想捣鼓两下。
沈宴秋看姜九黎兴致缺缺、爱理不理的模样,丝毫没有半点为人皇叔的责任感,只好自己带着两孩子在商铺间穿梭,买这买那。
姜九黎慢吞吞地跟在后头,看到三人在地边摊不知又看上了什么玩意儿,让摊主打包起来,竟满满一大纸袋,上前蹙眉道了一句:“别这么惯着他们,会宠坏的。”
摊主是个五六十的老婆婆,看到这漂亮精贵的一家子,没忍住笑道:“这是孩子他爹吧?孩子年纪还小,宠宠是应该的。”
姜九黎作为摄政王,虽在民间露过几次面,但百姓们对他大多行臣服礼,没几个人见过他真正的相貌,今日他又穿的是便服,所以被人误会成哪家有钱的公子爷也不足为怪。
边上姜水虽眼珠子都钉在了自己挑的那些玩具上,但还是下意识地帮忙解释道:“这是我小叔叔,不是我爹。”
摊主恍然大悟:“噢!原来是叔叔婶婶带两个孩子出来玩啊,我就说呢,看着那么年轻,不像有两个那么大娃的模样啊。”
沈宴秋:“……”
姜九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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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场上的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这个不太冷的冷笑话,像是季风过境,意欲在盛夏的天里结出冰碴子来, 沈宴秋甚至怀疑自己的老寒腿都要在这凉嗖嗖的空气中复发了。
反观姜水却像是突然被摊主阿婆的话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眼珠子蓦地亮了亮, 接着装模作样地冲人噤声嘘了嘘:“我家小叔叔还没把婶婶追到手呢,现在只能叫姐姐!”
倘若她用开玩笑的语气大叫大闹,大伙儿还可能不放在心上,偏生她用这般跟人道秘密的口吻, 于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宴秋几乎瞬间相信了姜水说的话,错愕地瞪了瞪眼, 不敢置信地侧眸朝姜九黎望去。
还记得上次进宫看戏受他帮扶, 她误以为他钟意自己,最后这厮推脱说是清风擅作主张、爱慕于她,弄得她一直羞愧于自己的自恋,不过现下看来……小孩子的话更像是不会骗人的,姜九黎压根就是在偷偷暗恋自己吧!要不然哪能次次帮她那么多忙, 还放任小水管自己叫婶婶呢!
啧,这藏得倒可真够严实的啊, 每天顶着张清心寡欲的脸,暗地里却是已经算计着如何追她了。
姜九黎自己还懵着,就收到沈宴秋质疑的眼神追问,无言一瞬, 只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反手对着姜水的脑袋就是一个爆栗,厉声道:“瞎说什么呢。”
姜白也跟着愤愤不平的小声嘟囔了句:“就是啊皇姐, 喜欢秋秋姐姐的是孤才对,哪有你这样乱牵红线的。”
姜水用食指扯了扯下眼皮,做出一张鬼脸,吐吐舌头略略道:“叔叔婶婶本来就很配!”
说着转着手上的彩色风车,一蹦一跳地跑开,小身板说不出的得意。
沈宴秋表情显得有些滞,一言难尽地看向姜九黎:“十一说的是认真的?”
姜九黎拿眼角瞥她:“这你也能信?”
不知道第几次在英明伟大摄政王殿下这处受挫的沈宴秋:“……”
摊主阿婆还以为两个小年轻是在害羞,咯咯笑道:“姑娘和公子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对,也难怪你们家小侄这般欢喜。姑娘莫要再害羞了,这么俊的公子可是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
“阿婆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沈宴秋扯着嘴角干笑了两下,也不方便和人多做解释,只好从荷包里掏出银子结账,以尽快结束这场噩梦般的对话。
从集市走出,道上的人少上许多。
姜白一开始还有些生闷气,后来看姐姐跑在前头玩得开心,就没忍住带上自己的大风车,屁颠颠地追上前同她一起玩耍。
两个孩子像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跑半天也丝毫不觉得累,没一会儿就绕过拐角,看不见身影。
好在前面有清风跟着,沈宴秋和姜九黎也不担心,两人双双落在后头慢悠悠地走着,中间隔着小半米的距离,看上去是一道的,但又像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
沈宴秋心中其实挺倾向于认为某人是在口是心非的,但既然对方抵死不认,那她便做个好人,不再去拆穿。
小半条街走下来,谁也没开口主动说话。周遭的空气虽寂静了点,但却享受到了久违的惬意。
然而这样的平静没有持续多久,只听隔壁街道凭空响起一声爆响,与之伴随的是百姓的混乱惊呼,远远隔着一排商铺都能看到那个方位飘起的火煋与粉尘。
沈宴秋吓了一跳,注意到冒烟的地方正是十一和十六方才拐去的那条道,心跳顿时空了一拍。
和姜九黎几乎瞬间想到一块去,两人拔开了腿,飞快地朝那个方向疾跑而去。
沈宴秋脚下有些发软,近来秦、启两国并不太平,临安城中混迹入许多秦人,前阵子被首辅大人拿下的就有两个,今日小公主和小太子刚出宫就遇到了这样的爆破事件,让人不往那个方向深想都很难。
姜九黎本可以施展轻功直接离去,留意到沈宴秋有些不对劲的脸色,薄唇轻抿少许,隔着袖袍扣上她的手腕,带着人跑的同时,沉声宽慰道:“有清风跟着,应该不会出大事。”
沈宴秋知道这种事谁也没法给谁保证,咬咬牙,加快了步频,不想让自己成为拖累。
绕进榆水街,无数百姓正惊慌失措地往外跑,沈宴秋和姜九黎逆着人群而上,只见道上有一堆木材燃着熊熊巨火,连带边上的房屋都被火星子吞灭。
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又惊又怒地掌掴着工人,最后颓废地蹲下身来捂脸痛哭:“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拆房用的炸包要好好保管!这下子他妈的什么都没了,还伤了那么多人!别说老子了,你们在场的一个个全都活不了!”
沈宴秋来不及气喘,在呛鼻的浓烟中四顾回望,寻找姜白姜水的身影。道边有不少炸伤的路人,好在其他过路的人中已经有人开始帮忙救助。
姜九黎神情严峻,狭着眼一一扫视周围的混乱人群,最后朝一处隐匿的墙角指了指:“在那边。”
沈宴秋看清清风抱着十一、十六在安抚,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感到一阵后怕,往脸上重重揉了揉,这才强打起精神,和姜九黎一同走去。
要知道清风救下两个小殿下时,炸药包几乎是贴着头皮飘过的,倘若再慢一点点,三人就都要被当场炸成干灰。
姜白和姜水现下各坐在清风的一边胳膊,表情木讷,一手用力地箍着风车,一手紧紧攥着清风的衣领,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清风注意到他们,往前迎了两步:“殿下。姑娘。”
确定双方无恙后,姜九黎问起前因后果,清风示意了一下街道上还在痛哭的管事:“那家店铺拆迁,备了不少炸包,不过投炸药的不是那批工人,对方是直奔着两位小殿下来的,属下斗胆猜测,应该是秦克耶的人。”
沈宴秋听到秦姓以及略显异域的名字,转念联想到什么,眸光动了动。
姜九黎薄唇抿成一条线,凝着吓坏了两个小屁孩几秒,难得轻柔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轻喃般的哄声道:“放心没事了,皇叔会帮你们报仇的。”
姜白和姜水耳鸣的厉害,好一阵子才晃过神来,看到皇叔后,饶是镇定如姜水,也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叫自己害怕。
姜九黎从清风怀里接过两个小的,淡声指挥道:“先派人来救火,把那家店的管事和工人都带回去,等我晚间亲自审问。”
“是。”清风领命,不敢耽误地办事去了。
姜九黎看向边上脸色有些发白的沈宴秋,眸色如墨深邃了一瞬,声线低低道:“还能走吗?”
“嗯。”沈宴秋点点头,发出一个单音节,才发现喉间干涩的厉害。
午间从沈府出来时,是她提议的不要带护卫,倘若她当时没有那样做,对方或许怯着人多,就不敢这般轻易动手了,如今也不会害那么多人受伤。
听着耳边一道道哎哟哎哟的呻.吟叫唤声,入目的皆是乱火烧伤后的焦黑溃烂皮肤,沈宴秋莫名觉得头顶的日光眩晕的叫人难以忍受,深深闭了闭眼,方掩下心头叫嚣猛烈的内疚自愧感。
姜九黎晦暗莫测地凝着她的额心许久,轻叹了口气,侧眸往远处望了望,已经能看到沂兰楼的檐角,道:“我们先去沂兰,等晚一点我再让月霜派马车送你回去。”
“好。”
……
到沂兰时,月霜已经听说了榆水街爆破一事,只是没与自家主子联系起来。直到看见两个小殿下脸上染着黑灰,趴在主子肩头抽泣地一噎一噎,这才惊觉事态不妙,连忙唤人去把郎中叫来,领他们到楼上的厢房歇息。
姜白和姜水只是受了惊吓,没受什么皮外伤,于是郎中开了两副安神药,就告退离开了。
月霜为了逗两个小殿下开心,拿了说书本给他们挑,表示他们想听什么就命底下的说书先生说什么。
姜水惊吓归惊吓,吸着鼻涕水,还是十分利落的选了巨先生那本《首辅大人的小甜甜》,月霜苦笑不得,马上下去安排。
将两个小的好吃好喝的安顿好,姜九黎领着沈宴秋去了隔壁屋子,毕竟有些事不方便当着小孩面说起。
沈宴秋还是原先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进屋时差点被门槛绊倒。被姜九黎扶住的那刻,心中强撑的情绪不知为何有点像是突然被人拧开阀门的如潮流水,控制不住。
她低头按着眉心深呼吸好几次,才暗自压了下来。
收回搭在姜九黎掌心的胳膊,沈宴秋为自己的失态道歉:“抱歉,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府了……”
“沈宴秋。”姜九黎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要死不活的低迷样子,径自打断她的话,抓住她的肩膀,不容置喙道,“秦人蓄谋已久,此番意外与你无关,剩下的一切都交由我来处理,你无需记挂在心上,听见我说的了吗?”
沈宴秋怔怔地回视他的眼睛,薄唇翕动了一下,喃喃点头道:“听见了……”
姜九黎松开手往边上走开两步,情绪也显得几分繁乱,到桌案边帮忙倒了两杯水,敛声道:“你先坐下休息,等月霜上来,我再让她送你回府。”
沈宴秋脚尖踟蹰了两下,方走到桌边,拿起水杯小口地啜饮。
半晌,她又道:“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到的吗?”
姜九黎愣了愣,垂眼看她,沉沉道:“法定寺祈福那回,你为大启做得已经足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