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唱到一半铃音还会突然用手揉乱他的金发,笑嘻嘻地说,物吉真像是小天使啊。他知道天使是异国神话传说里的生物,可他既不长着翅膀,也没有供奉过神明,分明一点也不相似。
但铃音说是很像,那就是很像。
通常这个时候,少年都会害羞地垂下头,不敢再去看铃音的眼睛。他知道,铃音也是依稀地了解到他的苦恼所以过来安慰他——和物吉贞宗每日血战厮杀的生活不同,铃音的日子甚至可以说是乏味无聊,每日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天气太热了。
如果物吉贞宗开口,她确实会愿意去理解那些痛苦和不幸的。可偏偏这个时候,物吉贞宗又不能确定这是他想要的了——他甚至不能确定,他想要的是真的有人替他指引未来,还只是单纯地……
……想要自己的努力被铃音看到。
……想要铃音的目光,更多地落在自己身上。
一旦意识到自己的这些见不得人的想法,物吉贞宗就会陷入深深地焦躁不安中。刀想要亲近人的做法并没有错,毕竟,谁都不想被冷落在角落里积灰。但太过放纵的话,就会伤害到他人……
人类尚且能够相互伤害。
更何况比人类本身要强大太多的刀剑付丧神呢?
物吉贞宗看不惯铁碎牙,但铁碎牙的一个理念他也是赞同的,那就是,人类真的是需要好好爱护的。也是出于这样的想法,物吉贞宗对戈薇的态度还算是温和:“不我……我是付丧神,是由人类寄托在我身上的想象而凝结成这样的形象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大概是人类喜欢我是这个样子的吧。”
物吉贞宗微笑地回答了戈薇的话。
戈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微微有些走神。物吉贞宗和她不算熟,在之前争夺四魂之玉遇到过几次,有输有赢。犬夜叉对此很介意,从来没有给过物吉贞宗什么好脸色。
如果不是坐在这里的人只有戈薇,现在大概又是一场大战了吧。
“贞宗也……不讨厌人类吧?”
“你想说什么?”
戈薇迟疑了一会儿,她到达战国时代也有一段时期了,对这个时期的妖怪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她也明白。奈落都不能算是最糟糕的一批,至少,奈落还没有将人类当点心吃——但奈落也是彻头彻尾的半妖,他的很多行为逻辑也是和妖怪相同的。
可眼前这个金发少年不一样。
他的气息极其纯净,和奈落那种浑浊的妖气截然不同,甚至很多常年斩妖除魔的僧侣巫女都没有他的气息纯净,如果不是遭受了奈落的坑骗,他不应该替他卖命。
戈薇想救他。
因此,她只是稍微迟疑,就说了真话:“奈落是一个非常邪恶的人,不要为他干活了,他不值得……”
他当然知道奈落根本不配作为他的主人。
物吉贞宗有点想笑:“可我也不是为了他在做事啊?”
戈薇愣了一下。
“我是为了……”声音戛然而止,物吉贞宗突然说不下去了。戈薇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问题,她转头往身后看去,只瞥见一个瘦高的人影刚好从路口路过,相貌没有看清,只是一头水蓝色的长发蓝的晃眼。
如果不是戈薇缠着他说话,物吉贞宗大概会吃完就离开。这样一想,看来他的幸运属性并没有远离他啊——物吉贞宗嗖的一声从位置上跳起来,直接从戈薇的头顶上越过去,他甚至来不及和少女说一声抱歉,就追着那道身影同样消失在街道深处。
“什、什么情况?”
戈薇仍旧有些惊魂不定。
而另一边,物吉贞宗很快就追到了他的目标,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是江雪左文字吗?毫无疑问,那就是他。
但物吉贞宗又有些不敢确认了。
江雪左文字和他记忆里的那位前辈,有了很大的差别——但并不是负面的,似乎神隐掉铃音,对他并不是什么特别难过的事情。原本萦绕在周身的尖锐和阴愤都消失不见了。他平和得就像是一汪微起波澜的湖水,吹过湖面的都是醉人的春风。
这还是江雪左文字吗?
他卸下了铠甲,束起了头发,脱下了袈裟,反而穿上了一件颜色鲜艳的狩衣——他穿狩衣也不难看,或者说身材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但物吉贞宗始终无法适应这样的江雪左文字。
江雪左文字过去的颜色总是冷淡的。
铃音说他温柔,但那种温柔也带着那种冷飕飕的雪粒子从天空落到大地的冷。雪即便是落入了人间,也是素白的,不是它将人间冰封,就是人间将他融化。
谁将这冷冷的雪花,点染上人间的颜色?
江雪左文字看到物吉贞宗,似乎也没有很吃惊。毕竟,他自己也知道他的神隐是不完全的,瞒得过别人,却欺骗不了同为付丧神的物吉贞宗他们。迟早有一天,他是会被找上门来的。
还好铃音不在。
江雪左文字看了他一眼:“抱歉,我先要将这个货物给别人送过去,刚刚答应了老板的……如果要打架的话,等会儿我去拿刀。”
去……拿刀?
物吉贞宗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的刀不在自己身边?”
——怎么可能会有刀剑付丧神不将本体带在身边的啊!
“带着刀……那是因为随时随地的准备好了战斗啊。”江雪左文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如果不想要战斗的话,那么刀剑本身就毫无意义了吧?”
物吉贞宗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
他自己都觉得那声音不像是他的声音了:“你的意思是……如果主人不需要战士的话,那么刀剑付丧神也不会再被她所需求了吗?你就这样,否定了所有伙伴的存在的意义了吗?”
“麻烦。”
江雪左文字叹了一口气,将手臂里的麻袋直接扔到了地上。旁边就是兵器铺,他直接踹开门进去,随手抄了一柄太刀在手上。四周的人意识到气氛诡异,都纷纷逃开了。
物吉贞宗觉得自己被深深地侮辱了。
“拿出你的本体!我还不至于连卑鄙无耻到这种地步。”
“没有必要了。”江雪左文字摇摇头。
物吉贞宗真想一拳揍在他脸上,在见到江雪左文字之前,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质问对方,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但看见了江雪左文字的态度,物吉贞宗突然就明白了,这样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是,可是仍旧想知道——
“你在杀死铃音的时候……难道心中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吗?”
“没有。”
江雪左文字的回答和他的刀锋一样的平稳。他的语气毫无起伏:“我能猜得到你是怎么想的,但是,铃音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没有必要承受那些痛苦……待在我的庇护下,不需要面对一切就好了。”
所以你的选择就是,将她变成一个依凭于你的幽魂吗?
物吉贞宗几乎被气笑了。
“你只是在为自己的自私包裹上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你敢说——江雪左文字,你就没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私心吗?你就不想圈住她,让她独属于你一个人吗?”
“如果你非要这样说的话——那么我也不否认就是了。”
什么叫做“那么我也不否认就是了”?!
面对物吉贞宗的暴怒,江雪左文字只是弯了弯眼角,他曾经读过不少经书,但佛经并没有真的解决他的困惑。毕竟他是刀,不存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未来。但是,这时候,他又能多少理解一点佛经上的话语了——江雪左文字下意识地复述道:“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甚至,连物吉贞宗都无法意识到他的小小私心,他希望铃音永远是他的审神者,哪怕铃音本人意识不到审神者的实质——但对物吉贞宗而言,这是他和铃音的羁绊。
铃音并不反对这样的羁绊。
江雪左文字也知道,当时铃音面对的困扰,她想拒绝的只有奈落一个人,但物吉贞宗在他身边后,铁碎牙来不来?铁碎牙来了之后,犬夜叉他们来不来?犬夜叉都在了,奈落怎么会离开?世间的缘分就是这样的事情,一旦一环扣上,接下来的一环又一环就会紧随而来。
想彻底地斩断世间和人的缘分,只能做的够绝。
如果铃音无法下定这样的决断,那么就让他江雪左文字来做吧——无法面对的残忍,撕裂的牵连,破碎的缘分,就这样被他尽数斩断吧。江雪左文字举起手中无名的太刀,心中无喜无悲,无怒无爱:“开始吧。”
一片树叶落下来。
还未落地,就被整齐地切成了两半了。
第三十六章
物吉贞宗几乎从未有过这样宣泄地战斗过。每一次攻击,几乎都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上去,任凭情绪主导自己的每一个行动。体力消耗得很快,但物吉贞宗尽量不去想那么细致的问题。
他身上很快就挂了彩。
江雪左文字都不免露出了几分诧异,哪怕是在友好性质的切磋中,物吉贞宗都不会露出那样大的破绽,更别提现在还能算是“生死相搏”了。但江雪左文字同样无法知晓,身为太刀中佼佼者的他,又给物吉贞宗带来了多大的压力。
如果说胁差擅长协助和偷袭,那么太刀无疑就是正面对战中的王者了。物吉贞宗未必真的比他弱多少,但不擅长的事情,再怎么勉强,都是不擅长。
更别提,物吉贞宗永远都是好孩子。
他将江雪左文字视作可以信赖的前辈,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也习惯性地反思自己的不对,试图将江雪左文字从中摘出来——可物吉贞宗偏偏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江雪左文字所行的道路,是正确的。
物吉贞宗确实是个温柔而善良的好孩子。
但作为胁差,他也有性格上的弱点。或者说,大部分胁差都是这样,能够很好的担负起辅助者的责任,但要他们独当一面时,总会有哪里缺了一点什么的样子。
这样的战斗甚至激不起江雪左文字的战斗欲望。
他只是轻巧地将太刀提、横、纵、斜,就拦下了金发少年全部的攻击。他之前的战斗风格和物吉贞宗现在的有些相似,但现在的江雪左文字,反而将锋芒都藏起来了,一招一式更像是老手在给新手喂招:“放弃吧,你赢不了的。”
没有空隙。
没有弱点。
物吉贞宗的本体在每一次撞击中都发出悠长的哀鸣之声。
开什么玩笑——物吉贞宗几乎将他的牙齿都咬碎了,他不明白江雪左文字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知道,战斗可从来不是因为打不过,就要放弃了的啊!
“别太口出狂言了!”
物吉贞宗借着两人交手的瞬间,往后一退,双腿落在身后的墙壁上,猛然踹出。这是必杀的一击,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幸运,可是一直在我这里的!”
劲风吹得江雪左文字的长发都飞扬起来。
“铮铮——”几乎划破耳膜的金属之声,战斗的两人首次靠的那么近,物吉贞宗强行压着对方的太刀,几乎压到了江雪左文字的脸上。可即便如此,水蓝色长发的男人神色仍然是淡淡的,彼此之间,甚至能看得清对方眼睛里的倒影。
江雪左文字用力将他踹开了。
“既然如此的话……”江雪左文字几乎是在叹息,“我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啊。”
他举起了太刀,刀光一闪:“小心点,我要认真了。”
……
戈薇围观了一场几乎是一面倒的战斗。
物吉贞宗的实力她也是清楚的,如果不是那位金发少年品行正直,恐怕在和他们抢夺四魂之玉的时候,就已经能重创几个人了。戈薇也是知道物吉贞宗放了水,才对他保持了很高的好高。
她很难相信,自己还能看见对方被吊着打的场景。
高机动原本应当是他的优势,但被江雪左文字强行逼进了角落中之后。必须在狭小的空间内翻转腾挪,反而带走了少年更多的体力——物吉贞宗不可避免的急躁起来。可他越急躁,越不能突出重围。
最后,他被江雪左文字一个手刀打晕过去,也不是什么让人诧异的结局了。
……又是手下留情。
日暮戈薇感觉到自己很难理解刚刚战斗的两人,明明彼此都很在意对方的想法,只是对一个叫做铃音的人的安排上有分歧——这种事情非得动刀动枪吗?
况且,既然还涉及到另一个当事人的话,为什么不去好好问一下她的看法呢?
男孩子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
又固执又倔强,总觉得自己能够一个人处理好所有?
戈薇叹了一口气,认真一想,反而觉得犬夜叉被这群人都对比得可爱起来。虽然二狗子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但他向来心中藏不住事情,也不会总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而拒绝别人的帮助。
说起来……
嗯?
犬夜叉为什么比他们好来着?
这个水蓝色长发的男人,到底是为什么和物吉贞宗打起来的?日暮戈薇茫然了一会儿,她努力回想,竟然一时之间都想不起来刚才的自己在想什么了。就在她还在回忆的过程中,一道阴影覆盖过来:“啊啊啊啊——”
站在戈薇面前的江雪左文字很尴尬。
戈薇也有点尴尬,她明明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结果还是被对方吓到退了好几步,简直要丢死人了。在这种尴尬的氛围中,江雪左文字率先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你是他的朋友吗?”
“他?”
“就是物吉贞宗。”江雪左文字指了指昏迷中的金发少年。
“啊?啊啊啊……”其实戈薇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算作是,一个只有几面之缘,而且大多数情况还是在打架——说是朋友会不会太脸大了。不过,她否决掉的话,会不会物吉贞宗就只能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