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不疼了,铃音自然止住了哭声。
“这是……”也许是铃音刚刚的行为,扭转了不少神器对她的偏见,大家纷纷在惠比寿的意识里叽叽喳喳,出谋划策。惠比寿很快就挑选出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我是一个在这里修行的阴阳师,所以懂得一些能够治愈净化他人的小咒语。”
“哦!好厉害啊!”
铃音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
她要是有这样厉害的技能,当年救助珊瑚的时候,就不用那么痛苦了。惠比寿懵了一下,他粗心大意导致铃音受伤,难道不是应该被责怪吗?
现在被铃音目光闪闪地盯着是什么情况?
“嗯,是的啊。”惠比寿十分心虚地接受了这份夸奖,他的神职并不沾边治愈,懂得这样的小咒法也只是作为神灵的必修课而已,委实称不上多厉害,不拖后腿就已经是他强大神力的体现了。
但,但被这样注视着……
……他觉得自己仿佛在飘诶!
想被崇拜。
想被更多夸奖。
惠比寿大概是脑子不清明了,或者说,在这种不可言明的虚荣心的驱使下,他脑筋转得比以往更快更精明。他站出来,毫不心虚地夸口道:“我的饭真的做得很好吃,刚才只是失误啦。”
铃音被他吓了一跳。
但惠比寿想做个什么事情,一屋子的神器都拦不住他,更别提铃音了。不过,这次惠比寿没有再出什么篓子了。他从地上捡起杏弥,然后轻声念了一声:“邦弥。”
屋外又是一道白光冲了过来。
邦弥是非常罕见的附身型的神器,能够附身在惠比寿身上,两者同步,能够完美地在惠比寿身上再现自己的动作。他虽然不是惠比寿的道标,但有时候能起到比道标更重要的作用。比如,驱魔时候的复杂至极的祭祀舞蹈——该不会有人以为那华丽非凡的舞蹈是惠比寿自己跳的吧?不,他只有可能会扭到腰。
比如,现在——
半个时辰之后,惠比寿悠然地在主位上喝茶。铃音眼睛闪闪地盯着案台上的各种寿司,从头吃到尾:“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哇,蛭你真的超厉害,做饭的样子特别酷。”
那是当然的啦!
如果惠比寿能有小尾巴的话,现在大概已经翘起来了。至于什么做饭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被废柴的主人逼到十项全能的邦弥什么的……啦啦啦他不听,不听不听就是不听。
他就是特别酷(~ ̄▽ ̄)~!
他就是特别厉害(~ ̄▽ ̄)~!
——你们谁都别想打醒他o(*≧▽≦)ツ~
第三十三章
铃音接连吃了几个寿司后,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惠比寿坐在她对面,这位穿着华服的青年笑眯眯地看着她,那表情似乎比他自己吃到美食还开心。
铃音迟疑道:“我们……以前认识过吗?”
“诶,为什么会这么想?”惠比寿比她还吃惊。
“如果是第一次认识的人的话……”铃音嘴角还沾着一颗米粒,她自己将这颗米粒擦干净了,羞赧而小声地说,“……总之我是做不到这样啦。”
她双手合十,对餐桌鞠躬道:“多谢款待。”
惠比寿摇摇头:“你记得见过我这样的人吗?”
铃音摇摇头。
“所以说,我们就是第一次见面啦。”惠比寿笑眯眯地说,“要是连我这样独特的人都被你忘记的话,铃音你的记忆力就真的太糟糕了,不过——”
“不过?”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缘分吗?”
铃音愣了一下,心头顿时生出了一种古怪感。如果说话的人身份对换一下,大概情况就明确了——铃音正在攻略她的目标;但是反过来的话……呃……她被反攻略了?
不,不会吧。
铃音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惠比寿,这位青年虽然并非那种第一眼就惊艳了岁月的蓝颜祸水,但也眉清目秀,五官都挑不出任何瑕疵。惠比寿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有点严肃到可怕,但是短短相处了几个小时候,铃音就发觉,青年极其爱笑,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会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非常可爱。
有钱,会法术,阴阳师的身份和能力都酷炫。
总而言之,就是那种最挑不出错的大众情人的类型。这样的人,也需要苦心积虑地去追求女孩子吗?倒追他的人恐怕都会有一个连了吧。
铃音被自己之前的推测逗笑了。
……之前的那种想法,未免也太自恋了。
惠比寿不愿意让气氛冷场下来,他身为神灵,本身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晓的事情只多不少,此刻精心挑选了几个轻松愉快的故事,很容易就将气氛挑起来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的飞快。
“看见那汪湖了吗?”
铃音顺着惠比寿的手指看去。她知道海景房,湖景房这样的依靠地势的风景建筑,但绝对不会有谁能比这间小屋所窥见的景色更有情趣——时间接近黄昏,波光粼粼的湖水宛如碎金,一半橘红色的残阳浸泡在水中。晚风徐徐,湖边生长了茂密的植株,低垂着花苞,不胜娇羞。
一艘小舟靠在湖畔,随波摇动。
“再过段时间就看不见这样的景色了。”惠比寿得意洋洋地向铃音炫耀道,“再晚就是秋天了……秋田啊……”
“秋天啊,大概就看不见满湖的萤火虫了。”
惠比寿笑意盈盈地说:“等入了夜,这个湖泊里会有很多萤火虫哦。不计其数的萤火虫和星河一起倒影在湖水中。那时候,躺在小舟上漫行。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大概就是这样的场景了吧。”
“你要不要等会儿去看看?”惠比寿问道。
铃音几乎是立刻就心动了,仅仅只是惠比寿的几个简单的描述,她就能勾画出那个场景到底能有多美,如果错过了,她大概会后悔终生的吧。但偏偏就在铃音正要开口的那瞬间,一声悠长的钟声响起来了。
那是晚炊的钟声。
她和江雪约好的,在钟声响起时,不能在外面乱走,一定要乖乖待在家里——诶,等等,她的水桶呢?她今天还没有将水打好呢!
铃音急得团团转:“啊,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惠比寿被她吓到了,安慰道:“别担心,你的水桶还在。晚几分钟回去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别别别,别担心,我会帮忙的。”
这个时候再去山下的井里打水太麻烦了。惠比寿也不放心铃音一个女孩子太过接近湖边,自己主动地接下了打水的工作。当他提着那桶木桶起身的时候,竟然还被铃音拦了一下:“等一下。”
“怎么了?”
铃音趴在水桶边,挽起袖子,白皙的双手潜进去,慢慢地调整姿势,再慢慢上浮——一只还没有拇指长的小鱼在她的掌心里左右逃窜,最终无可奈何地被捞起来了。铃音举着手,将那条鱼苗抛入湖水中:“这样就好啦。”
惠比寿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然而下一秒,他就立刻反应过来了,强行以“男性的身躯更强壮”为借口,帮铃音提着水桶走过了最崎岖的那一条台阶。他倒是没有强求一直送到家门口,在确认之后的路途足够铃音自己应付后,惠比寿就客气又礼貌地告辞了。
他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隐没在空气中。
因此,铃音并不知道那位和她初次见面的青年,原地伫立,凝望她远去的身影良久,最后仓皇又难过地低下头去。
两道白光从惠比寿的衣袖中跳跃出来,落在身前。邦弥性格严肃沉默,杏弥就要活泼多了。不过,这时候小姑娘也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氛围,连说话的声音都怯怯了下来:“神主大人,神主大人……你还要去看昙花绽放吗?”
惠比寿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
关于那湖泊,除了几乎遍布了满湖的萤火虫以外,惠比寿还隐瞒了一个细节——那就是种植在湖畔的含着花苞的鲜花其实都是即将绽放的昙花。昙花当然不生长在湖畔边,但架不住惠比寿有钱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别提只是移栽花株这样的小事了。
——甚至,其中的每一株都是惠比寿闲暇时间,自己亲自动手审视过的,精心调养,确保它们开花的时间准确无误——就在今晚,就在满天繁星之下,就在萤火虫飘荡四周之时,数百上千朵雪白如玉的昙花齐齐绽放,花香飘荡。
可现在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惠比寿忍不住想起刚刚发生的对话:
“别担心,你的水桶还在。晚几分钟回去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别别别,别担心,我会帮忙的。”
“不,不是这个啊。”铃音回答,她语气中有一种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顺理成章,仿佛那就是日升月落,就是斗转星移,根本不用质疑。她说,“但是江雪会担心啊。”
惠比寿突然就明白了。
尽管他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想要让铃音喜欢上自己的妄想,但遇到了这一幕,惠比寿仍旧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就好像,明明是他先认识的,但偏偏就被后来人……不不不,先来的偏偏也不能说是他,而是很多代很多代之前的惠比寿,这样一想,他又不应当有任何怨气。
铃音能遇到她想珍惜的人,惠比寿应当为她高兴才对。但有时候,应当之所以只是应当,就是因为人是做不到的。
惠比寿身为神灵,竟然也做不到这样简单的一点。最终,他只是叹息了一声:“……我只是在想……”
“神主大人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昙花开得再美,如果生不逢时,也只有徒劳错过……真是寂寞啊。”惠比寿忍不住叹息一声,“昙花一生也就只绽放着一次,即便明年,后年,或是几百年后,还在这个地方同一个植株上绽放出一朵一模一样的昙花,但也终究不是之前的那朵了。”
而即将凋零的那朵。
无论是绽放还是凋谢,最终都无人所知。
“神主大人,神主大人……唔……”杏弥哭扯住了惠比寿的袖子,泪眼婆娑。
惠比寿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哭什么啊,这有什么好哭的呀。”
“但就是……突然超想哭啊!”
“就让我哭一会儿,再哭一会儿,反正也不碍着任何人的事情,哇啊啊啊啊呜呜呜……我就……一下子就好呜呜呜……”
然而片刻之后,惠比寿和邦弥对视一眼,神色都很凝重。一只狼形的妖魔从树丛中窜出来,焦躁不安地发出吼叫。它的额头上放置着一个面具,上面有着惠比寿亲笔给它写下的名字。
妖魔和妖怪是不同的。
妖怪代表的范围非常广阔,有强有弱,有邪恶有善良,其习性和外貌也多有不同。甚至,他们和神灵之间的区别也没有那样明确,只要妖怪接受人类的香火并且塑造自己的神社,就有权利成为高天原的一员。
但妖魔则是另外一种极端了。
如果妖怪还属于馄饨不明的存在,那么妖魔则是彻头彻尾的邪恶了。它们本质就是混乱、诅咒、伤害、毁灭、痛苦,这世间的一切一切的邪恶和不幸所凝聚的负面存在。而惠比寿赐予了它名字——
将它从虚无中拘了出来。
惠比寿以本应当圣洁无暇的神灵之姿,承载了这个妖魔的一切,最终又被其拖累。惠比寿伸出手,呵斥那妖魔道:“滚开。”
言灵在空中掀起无声的涟漪。
惠比寿的衣袖被吹开了,露出了半截手臂——铃音曾经奇怪过,惠比寿为什么在夏天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如果她看见这一幕,就不会有任何惊讶了。
那已经不能算作是人类的手臂了。
那已经被污秽彻底染成了黑色,而污秽中孕育着更加可怕的东西。数个大到夸张的眼睛忽然睁开,旋转着眼珠,不怀好意地注视着惠比寿——只要有机会,它们绝对不会介意彻底毁灭掉这个神灵。
惠比寿没有在意,他只是说起了他刚刚感应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我的结界被人破除了一角?那群妖怪们未免也太过猖獗了吧,真当我……唔……”
他猛然捂住胸口,跪了下去。
“神主!”
“神主大人——!”
“我……我没事……”然而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一阵猛烈的咳嗽强行将惠比寿的安慰给憋了回去。大口大口的鲜血溅射在地砖上,绽放如花。
好疼好疼好疼——
已、难道已经到了极限了吗?
惠比寿被身边的几个神器扶着,他努力想睁开眼睛,视线却越发模糊下去。极限……他身为七福神的极限就仅仅只到达这里了吗?
不,不能这个时候倒下。
痛苦到了极限,反而连昏迷都成了一种奢侈的幸福。惠比寿的意识沉入昏昏沉沉的黑暗,四周都寂静下来,世界清静宛如初生。在这没有声息的死寂中,惠比寿恍惚地想:
幸好……
幸好他没坚持要铃音留下来看什么见鬼的昙花花开,现在她在江雪左文字身边……应当会……很安全……的吧……
黑暗弥漫过来。
最后的声息也消失不见。
第三十四章
时间倒退回几日前。
人见城。
在许多人的想象中,人见城应当是一座阴沉沉终日不见日光的邪恶巢穴,而奈落待在巢穴的中央,每日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计算如何搞死别人,刻板生硬到几乎令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