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薇心软了:“……算是吧。”
“那就劳烦你照顾他吧。”
江雪左文字说完,又自顾自地走了。他先将打斗时砸坏的店铺门牌等都从街道中心扫走,又帮忙扶起桌椅们,最后将太刀换给了那位武器店的店主。戈薇像是个小尾巴一样,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虽然江雪左文字看起来凶凶的,但其实是个好人嘛。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戈薇也大胆了起来,理直气壮地问他:“虽然我也不知不能管他,但是,怎么说也是你更好吧。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矛盾,可是既然明明都在意彼此的话,为什么不能说清楚呢?”
江雪左文字愣了一下。
除了铃音以外,还真没有几个小姑娘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甚至铃音本人,都因为性格柔软,根本不曾这样凶巴巴过。江雪左文字沉默了一下:“抱歉。”
看来他是铁了心了,不要管物吉贞宗了。
或者说,江雪左文字怕自己开了先河,就再也收不住了。
戈薇顿感头疼,行行行,男人们的友谊她就是不太懂,反正,既然物吉贞宗肯定是被奈落坑骗过的小朋友(奈落:……虽然说出来我也不信,但是我没有),她就不可能做到放着不管。
但是——
物吉贞宗毕竟是个男生,看着瘦弱,但实际上肌肉也是不缺的。戈薇小心翼翼地辨认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还好,都只是皮肉伤。有过给犬夜叉扎成木乃伊的经验,戈薇觉得自己能够处理好这一切。
感谢现代。
感谢消毒酒精。
感谢绷带。
戈薇表示自己高中毕业之后考个护理,绝对是手到擒来,没有谁能比她更有经验了。但她仍旧遇到了难题——刚扛着物吉贞宗走了两步路,她就气喘吁吁地又蹲了下去。
看什么看?
女孩子体力不行很稀奇吗?
她只要再努力一下……就……哇!等等,她可不要和大地做亲密接触啊!然后,戈薇就被人按着肩膀又推直了。
江雪左文字几乎是无可奈何地,将戈薇背上的少年又拎了起来:“你现在住在哪里?我帮你送过去吧。”
戈薇:“……”
等等啊,你刚才不是表示你啥都不管了?
——不是很懂你们男人之间的友谊。
……
正因为这件意料之外的插曲,江雪左文字返回惠比寿的神域时,已经是深夜了。那间临时落脚的小屋还亮着光,橘黄色的光晕仿佛是指引的明灯,让江雪左文字的心灵都感觉到了安定。
他加快了步伐。
推开门来,入目第一眼就是铃音裹着毯子,整张脸压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似乎是门口的响动惊动了她,铃音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看向了门口。
她脸上还有自己睡出来的印子。
江雪左文字几乎是不可抑制地笑起来,铃音还有些不明所以。她只是习惯性地伸出双臂,向江雪左文字讨要抱抱。
江雪左文字解下自己带回来的日常用品,在铃音面前蹲下。铃音身子往前一倾,直接摔进了江雪左文字的怀里,她的下巴抵着江雪的肩膀,声音还有些含糊不清:“……回来晚了。”
“抱歉。”
“我原谅你。”铃音又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不过,今天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吗?”
“我……”我遇到了物吉贞宗。
江雪左文字顿了一下,并没有将这样的话语说出来,转而问道:“铃音,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生活能维持多久呢……”
“什么意思?”
“我是说……”江雪左文字闭上眼睛,“人的想法,总有一天会变的啊。你现在还能安稳地这样生活,但十年呢,二十年呢,三十年……你总会有一天厌倦这样的人生的,你会想认识更多的朋友,想和别人有更多的羁绊……”
铃音不困了。
她从江雪左文字的怀里退出来了。案台上的烛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将铃音涂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铃音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你是不是知道了?”
江雪左文字愣了一下。
然而他隐瞒了见到物吉贞宗的事情,可铃音却没有隐瞒自己遇到了惠比寿。她说:“今天我在山脚上,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是个叫做伊邪蛭的阴阳师,如果可以的话,确实很想要明天和他玩……不过,明天他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江雪左文字:“……”
那是……惠比寿吗?
他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地接触铃音?
“但想了想,也没有感觉中的那么难过。”铃音捂着胸口,她是真的认真地想了想才这样回答的,“这大概是因为……”
漫长的沉默。
江雪左文字忍不住出声问:“因为什么?”
“过来。”
江雪左文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铃音扯着袖子,一路往下跑去。她脚下的木屐被她踩得哒哒作响,她越往前跑,一路上被惊动的小生灵就越多。成千上万的萤火虫从草丛中冒出来,衬托着夜晚宛如仙境。
铃音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大片的芦苇前。
“因为……当伊邪蛭和我说起这个的时候,我第一想到的,就是……”铃音温柔地笑起来,她的笑容是那样的纯粹,半分阴霾都没有。
“想给你看。”
她说着,拨开芦苇。眼前是一片宛如明镜的湖水。漫山遍野的萤火虫飘荡在湖面上,宛如银河倒流,天地逆转。夜风徐徐地吹,一只萤火虫落在了铃音的头顶上,仿佛一颗熠熠生辉的绿宝石。
“我不管以后会怎么样啦!”铃音扑进江雪左文字怀里,江雪左文字被她撞得胸口疼,“但现在就是……想要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你。”
“……真是个笨蛋。”
江雪左文字轻轻地叹息。
全世界最好的东西,他其实早就收到了。
第三十七章
水波荡漾开来。
一艘小舟从芦苇丛中滑进来, 荡开了平静如镜的湖面。铃音坐在船头, 她雪白如藕的双脚直接伸入了湖水了, 一摇一摆, 打碎了漫天的萤火, 连带舟、她自己和江雪左文字的倒影都模模糊糊。
江雪左文字之前的提问, 勾动了铃音一些隐藏了很久的记忆。这当然不是几十年的时间问题。铃音能理解江雪左文字的忧虑,但与此同时, 她未免又觉得有几分好笑——十年二十年那么久,这样的游戏又和真实的世界有什么差别呢?
当然是不可能的。
人类的感觉是可以欺骗的, 而这款虚拟现实的游戏同样是利用了时间感知差距的欺骗技巧。但这是有极限的,撑死只能十比一。而之前铃音在本丸生活的那几年,更是她在做了几个选择题后,直接将朦胧的记忆印在了她脑海里,实际上连几个小时也没有。
这次内测,实际上也才一个月的真实时长。
虽然人类总是喜欢喜新厌旧,但还不至于连一个月的时间都坚持不了。
铃音所忧虑的,自然也不是这件事。
她出神地想, 这次的游戏被她打成这个样子,只有可能是……她太过软弱了, 稍微再努力一点, 或者再坚强一点,都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将事情搞砸。
这样看来, 身边的人太过温柔也是一种错误。至少, 哪怕是铃音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 江雪左文字说不定也会善解人意的包容她——但铃音的心事又不可能和她说,毕竟,久世铃音的设定就只是……
……一个生长在远离尘世的本丸,不知人家疾苦的幼稚天真的小女孩而已。
“江雪……”
铃音突然开口,打破了万物无声的寂静。
“嗯?”
“其实我经常会做噩梦。”铃音别过耳后的乱发,然后弯腰将手浸泡在水里,凉凉的湖水簇拥过来,非常舒服。铃音眯起了眼睛,像是真的只是突然想起了这个话题,“就是小时候,被吓得不敢一个人睡的那个噩梦。”
“嗯。”江雪左文字撑开船蒿,“什么样的噩梦。”
铃音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勉强找到了几个具体的形容:“黑暗……很狭小的一个封闭空间,我被困在里面,不能动,不能看,不能听……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几乎快要崩溃了。”
江雪左文字忍不住注视着铃音的背景。
少女正在噗噗地用脚踩着水,她半截衣服已经被溅湿了,原本规整的用红色布条扎起来的垂马尾也歪歪斜斜的,蜷曲的长发如流水般覆盖在她纤细的背脊上,遥遥看过去,宛如一支风一吹就折断的芦苇。
铃音的声音仍旧非常清晰而坚定,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下面的瑟缩和恐惧了:“只有一个人,仿佛孤寂到永远,没办法啊,真的很害怕。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不能够称之为噩梦。”
“然后发生了什么?”
“然后因为我的心愿啊,有人出现了。”
为什么有人出现反而能称之为噩梦,而且,铃音的心愿……江雪左文字微微一愣,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关键,暂且将这个人称为噩梦人,那么,可以推断得出的就是:
奈落和噩梦人有相似之处。
所以铃音在从他身上看到了噩梦人的影子之后,才会失控恐惧到宁愿付出一切都要逃离他。而铃音到了现在也并没有责怪江雪的神隐行为,换而言之,如果将现在的处境看做是逃离的交换条件的话——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此放弃掉整个世界都是值得的。
那么,那真的只是一个噩梦吗?
江雪左文字稍微一设想,便感觉到了难过。他不想去探听,逼迫当事人去回忆本身就是一种残忍。他只是撑开小舟,慢慢地回答道:“……你现在还做这样的噩梦吗?”
“不太做了……”
铃音想了想,又道:“其实……”
她还没来得及将其实之后的话语说出口,小舟突然剧烈摇动起来,她啊了一声,往后仰倒,随即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而这一瞬,铃音也看见了导致了小舟摇动的罪魁祸首——
那是一个尖锐而漆黑的爪子,扣住了小舟的边缘。恶臭扑面而来,漫天的萤火虫被一冲而散——有什么东西,有什么……甚至比吃人的邪恶妖怪还要污秽的东西要爬上来了。
然而那东西只是爬上来半截,舟身上陡然蔓延起金色的光芒,两者接触,就像是用滚烫的开水在漆黑的怪物身上浇上一样,都是咕噜噜水泡炸响的声音。那怪物哀嚎一声,被江雪左文字一脚踹了下去。
“那是……那是什么?”铃音惊魂未定。
江雪左文字护着她,自己也有些茫然——他对这种东西不能算是陌生,或者说,它属于被本丸直接灌输过来的“常识”之一。它是妖怪彻底腐化堕落后的结果,妖魔——甚至刀剑付丧神都有对应的妖魔形态,有个专门的词汇去形容它:暗堕刀剑。
妖魔是被妖怪之血彻底控制,丧失理智的存在,是邪恶污秽的极致。
虽然世间妖怪丛生,但妖魔确实不多见,毘沙门天等武神日夜在人间巡逻,专门斩杀这类污秽的存在。别说是神灵,就连妖怪也会自发清理。再加上妖魔诞生的条件本身就很苛刻,以至于妖魔的痕迹几乎都绝迹了。
它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为何……数目如此之恐怖?
在那只宛如鳄鱼一样的妖魔被江雪左文字踹了下去之后,几乎是下一秒,又有十几个丑陋而可怕的妖魔从湖底钻了出来,对小舟发动了攻击。其中最大的那只水蛇甚至腰围都比小舟要粗两倍,掀起的波涛几乎将小舟掀翻。
“哇!”铃音被吓得捂住了头。
然而船身上发光的金色铭文,虽然摇曳不已,仿佛一吹就灭的烛火,然而它仍旧驱散了浪涛,逼退了数个不怀好意的妖魔。惠比寿身为海运之神,庇佑渔船不受海怪和风暴侵袭,本来就是惠比寿的本职。
即便这位神灵即将消亡,以往的威名也并非吹出来,更别提,这些失控的妖魔们和他的关系十分复杂,在惠比寿彻底崩溃消亡之前,他的神力比任何除魔的力量都更有威慑力。
可妖魔们仍旧不愿意轻易离去。
它们游动在小舟的附近,虎视眈眈。
铃音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所看见的,漫山遍野都是可怕的妖魔,入目之处,皆是无边鬼蜮,时不时还出现几声活人被吞噬的惨叫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同样的出现在了江雪左文字的心头,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衣服里的本体——没有将本体待在身边自然是骗人的,但这个时候,他确实是不想将本体展露在人前。
本体的状态也许骗得过铃音,但绝对瞒不过物吉贞宗的。
但现在……
……江雪左文字并不畏惧战斗,但面对入目遮天蔽日的各类妖魔,他仍然不免产生了巨大的疑惑:自己究竟能不能带着铃音安全撤退?还有……惠比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就任凭这些妖魔们屠杀自己的信徒吗?
这些真的是过来袭击神域的妖魔吗?为什么看起来更像是……它们本身就存在于这片土地上?
既然这样的话,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将铃音顺利送出去。江雪左文字这样想着,左手握住刀鞘,轻轻将刀镡往前一推,但还没有等他将本体抽出来——
“风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