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流氓。
文艺心的老流氓。
虽然很帅但还是个老流氓。
好了,不用再强调了。
说实话, 就从这位仁兄做出的事情,铃音觉得她就能猜到对方是个什么人了。也就真的身经百战的老流氓, 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仍旧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活像是委屈了他什么。认真说,作为一个误入的家伙,还饶有兴趣搞出了万樱齐坠的梦幻场景……有着这种性格的人真的很变态。
铃音不可避免地,露出了看着变态的眼神。
外貌俊秀的老流氓非但没有介意铃音的无礼,相反,他反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铃音帮他奉茶。就在半天之前,铃音抄起木桶就给了他鼻梁一个暴击——虽然不至于产生什么伤害,但真的很疼。
乙破千代哭笑不得。
它听闻过一些滑头鬼的传闻, 然而亲自接触尚且还是首次,对于对方的脾性也不敢肯定。在这个年代, 妖怪吃人都并非什么新鲜的传闻。乙破千代也不敢就此笃定奴良滑瓢是个好脾气的妖怪, 只好压着铃音给他道歉。
好妖怪非常稀少。
在传闻中,奴良滑瓢是一个脾性飒爽, 宛如豪侠的妖怪。
他的故事说起来也有几分传奇, 是非常少见的, 没有“根源”的妖怪——或者说,正如人类的信仰能够从无中生出神灵来,而滑头鬼则是从鬼怪怪谈中生出的妖怪。据乙破千代所知,类似的妖怪还有青行灯,不过青行灯也是有过往的,完全没有过往的妖怪仍然是极少数。
奴良滑瓢是没有源头,没有过往的妖怪。
——也是没有亲人的妖怪。
听说,他正在为了寻找“亲人”,增强自己,成为魑魅魍魉之主而四处流浪着。
“啊,没想到我已经这样有名了。”奴良滑瓢用手蹭了蹭脸皮,似乎由于赞誉太盛而害羞一样,“是的,我正是听说这座雪山上居住着一位非常强大的雪女,如果可以,很希望和她成为相伴而行的家人呢。”
铃音闻言,不可避免地又用古怪的眼神看他。
“漫漫旅途,佳人相伴,委实不失为一件让人愉悦的乐事。”奴良滑瓢说到了这里,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狭长而妩媚的金色眼睛就瞥向了铃音,“哦,我并没有说你不是佳人。”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毕竟没有胸,也没有屁股。”
铃音真的是竭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直接一抬手,将满壶滚烫的茶泼过去。乙破千代连忙圆场,将话题引开:“说起来,那位雪女呢?你没有说服她吗?”
奴良滑瓢苦笑一声:“我甚至都没有见到她。”
“那是因为知道你来了,所以直接避开了吧。”铃音忍不住吐槽道,引来奴良滑瓢的斜视。大概是觉得会显得太小气,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挑起了眉头,反而回答了乙破千代的问题,道:“不是……我原本以为她是无主的妖怪,没想到……”
乙破千代也很惊讶。
“……她是一位强大阴阳师的式神,之前只是被吩咐驻守在此地,维护人类的安全罢了。最近似乎出了什么变故,那位阴阳师又将其喊走了。”
“难道是……他吗?”
奴良滑瓢也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不要这么打哑谜啊。”铃音恼火地回答说,这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自己不知道的感受,真是不一般的糟糕,“到底是什么人啊?”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奴良滑瓢迟疑片刻之后,仍旧用略微低沉的声音,吐出了那个名字。即便是立志高远,想法狂妄的他,也表达出了十足的敬畏。没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很难想象,全世界都被一个人压在脚下的感觉,高山仰止。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对于暗中的魑魅魍魉而言,他一个人就是一个时代。
“……是世间最强之人,安倍晴明。”
……
某场对话已经过去了两天。
铃音也心不在焉了两天,甚至,在给麻叶童子传授知识的时候,都因为粗心大意而说错了两次。麻叶童子忍无可忍地纠正了铃音。
铃音这才如梦初醒。
“抱歉我……”
“算了。”麻叶童子板着一张小脸,很是冷酷地回答道,“如果状态不好的话,就休息吧,不要勉强自己。”
“那倒没有……”铃音下意识地想要否定,然而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麻叶童子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小书包,面无表情地从房间里走了。他个头小小的,动作竟然还很快,铃音追出去就看不见他人影了,反倒是撞见了乙破千代:“千代,你看见麻叶童子了吗?”
乙破千代表情古怪地看着她。
然而乙破千代只是一只兔子,再古怪,也只是一只表情古怪的兔子。它圆溜溜的眼睛,明明很可爱,有时候却让人觉得,它能够看穿人心。最后,乙破千代只是说:“抱歉,我没有看到他。”
“没关系。”
从各方面来讲,这个对话简直能尬穿地心。
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
“为人际关系困扰的公主,真是我见犹怜……等等,别,别关窗啊。”奴良滑瓢艰难地将手臂挤进窗户的缝隙间,强行撑开了一道缝。
铃音的力气自然不可能和老流氓相提并论。
她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阻拦,颓废地往蒲草编织的床垫上一躺。奴良滑瓢是个自来熟,他比鸟雀还轻巧地落在了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铃音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脸上。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
最后那几个字说的很轻巧,铃音没有听清。她第一反应,就是奴良滑瓢没准和久世徒花有一腿。你看,久世徒花原本就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老流氓和大美人之间有点纠葛,真的太正常不过了。
然而,铃音在短暂的怀疑之后,很快又否定了。
久世徒花并不是一个放浪的女人,她确实有过很多爱慕者,但久世徒花只将他们当玩具来戏弄。她的感情世界非常忠贞——当然,这并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最主要的理由是,铃音长得和久世徒花并不像。
久世徒花太过锋利了,她的美丽就像是刀锋一样伤人于无形。对比而言,铃音五官和气质都要柔和许多。这种柔和甚至掩盖了她们之间的亲缘关系。人们第一眼很难意识到,这是一对母女。
那么,奴良滑瓢的疑问就有些没由头了。
铃音从床上支起身子,扭头看向奴良滑瓢。这位风貌俊美的妖怪依靠在窗棂上,半只脚悬挂在半空中。他手里拖着酒杯,柔和的月光将他眉眼的轮廓晕开。
他的眼睛明亮,像是其中藏了星星。
流氓分很多种流氓,而奴良滑瓢属于最讨喜的那种,哪怕他对谁流氓了,对方女性说不定还会来一句“那不是更好吗”的表情。即便是早已先入为主的铃音,也生不出不悦之情,她只是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如水,只是带着浅淡的好奇。
他的到来,多少有些冲淡了铃音的苦闷。
铃音甚至带着一点玩笑的口吻说:“我长得很像谁?”
奴良滑瓢在心中回答了这个问题。
羽衣狐。
铃音长得和羽衣狐一模一样。
她长得和那位诞下半妖安倍晴明的狐妖,羽衣狐,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是那位爱上人类的妖狐,就是按照铃音长大了的模样来化形的。而那位狐妖最后被人类用弓箭钉死了。狐妖迷惑人类的传说才大行其道。
说起来,麻叶童子的母亲分明是人类,却最终背负着狐妖之名被烧死,多少也是因为那个传说广为流传,才被愚昧的人类“对号入座”,遭受无妄之灾的。
也许……
……仅仅只凭借着这张脸,安倍晴明就会无条件地帮助他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希望眼前这个女孩子知道那个答案。谁也不是神灵……不,哪怕是神灵,也不可能把握到未来的每一个方方面面,他不能,神灵不能,甚至那个号称比神灵还强大,几乎一手遮天的安倍晴明也做不到。他只是尽可能的,希望眼前这位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小姑娘,能更久地保持她的懵懂和天真。
这个想法是多么奢侈。
奴良滑瓢叹了一口气:“比较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妖怪。”他的表情仿佛在说,别问了,你不可能再从他身上问出一朵花来的。不过,奴良滑瓢倒是很快提起了另外一件事,“说起来,公主最近的烦恼,是不是在犹豫要不要去找安倍晴明?”
铃音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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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感冒了,抱歉,断了两天更新噜。
你们的评论把我吓一跳险些以为我写错了爷爷的头发,仔细重温了一下,才确信无误。爷爷上金下黑,爸爸全黑,儿子上白下黑,不扎小辫子。顺带啰嗦一下,爷爷活跃的时间点应该在前四百年。本文的滑头鬼怪谈纯属胡扯,这个时间点的滑头鬼大概是……海、海怪?!章鱼?!大概到了江户时代才改变了形象,所以《滑头鬼之孙》的总大将也基本上是活跃在这个时代里。
本文对此做了调整。
下一章抓一把太刀出来溜达一下——
第八章
久世藤助从地下室里走出来。
待到微暖的阳光照在他皮肤上的时候, 久世藤助才猛然惊觉, 只不过和那位短短共处了十几分钟, 他背上冒出的汗珠, 已经将半身衣服都汗湿了。他首次怀疑, 勾结外人杀害姐姐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
久世藤助走在前往锻造室的路上。
中途三三两两的久世族人路过, 看见他,都惶恐地低下头去。久世藤助突然又觉得, 现在情况又不是那么糟糕了。毕竟,他可是胜利者!尽管有那么一点点小尾巴需要处理干净,但是……他是毫无疑问的胜利者。
原来,权利是这样美妙的滋味啊。
令人喜悦。
直到走到了锻造室的门口,久世藤助仍然为那种浅薄的权利而感到喜悦。他看着门上的封条,还很新鲜,墨迹未干。就在久世藤助刚刚作出那种流血的反叛时,这里沉眠刀剑们几乎每振都震动起来。
久世藤助非常惶恐。
而那位大人在听闻此事之后, 哑然失笑,几笔写下一张符箓交给了久世藤助了:“刀剑确实是凶器, 然而绝世的凶器应当是握着刀剑的人——出色的武士宛如绝代的美人, 可惜,没有主人的刀剑, 和废品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他说完这句话, 微微叹了一口气。
久世藤助注视着那位大人的眼睛, 突然无法抑制地打了一个寒颤。那人的眸子看起来温顺和善,带着一层琥珀般的光泽,像是小鹿般无辜又温和。但实际上并没有映照出任何东西。久世徒花也许是美人,是绝代的武士。可他呢?说是一个拙劣的代替品都不配。
如果不是久世徒花太过桀骜不驯,兴许他连跪在这里,都没有资格。
不,没有人能夺走他的一切。
没有人知道,他为了站在这里,付出了多少。
久世藤助定了定神,将那张线条流畅的符箓揭了下来,尽管那位大人早已经告诉过他,久世徒花的咒术早就已经失控了,被封印在锻造室里的刀剑付丧神遗忘了所有,就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纯洁无暇。
“暴动只不过是被血腥味引动了而已。”
即便被这样解释过了,久世藤助仍然十分忐忑,他站在门口等待了十几分钟,准备好了一有不对,就立刻再将符箓封上。然而门内静悄悄的,一片死寂,几乎什么声音也没有。
久世藤助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森然罗列的刀剑瞬间展现在他的面前,久世藤助脸呼吸都无意识地停顿了一瞬。那些刀剑被罗列悬挂起来,沉睡在阴影中,偶尔一两道明亮而锋锐的光芒在刀身上闪过,宛如大群乌压压的人沉默地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其中绝大多数,都不是扬名于历史的原物。
久世藤助偶尔也会试着去想,那位曾经有着铃音之名的女子,站在这间锻造室里,用铁锤捶打出一振振的刀身,然后吟唱着古老的咒文,将人类寄托的思念和憧憬全部凝结在刀身上,甚至,这些付丧神的本体有着比原物更强大的力量。
凡物毕竟只是凡物。
而这些已经晋升成了妖异之物。
久世藤助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最中央的那振太刀上。这振被称为三日月宗近的太刀,他曾经以为这个付丧神只不过是久世徒花的玩物,但现实狠狠地打了他的脸。那个形容高雅的男子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浑身带血甚至杀到了久世藤助的面前——
直到如今,久世藤助仍然为那个眼神颤抖。
妖魔啃噬出来的伤口深可见骨,三日月宗近几乎化作了一个血人,他头发上染着泥泞,华美的狩衣也沾满了血污,可他的眼睛仍然是明亮的,看着久世藤助的目光无喜无悲。
宛如神灵俯视人间——
久世藤助觉得自己能读得出那个眼神,三日月宗近仿佛在叹息,他叹息道,不过是一个朽物,转瞬即逝。
久世藤助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直到那位大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赞叹道:“确实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式神啊,真可惜。”久世藤助至今也不知道那位大人在惋惜什么。不过,已经是一个强弩之末的三日月宗近,最终仍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那位大人镇压封禁起来了。
那位大人将缠满了符箓的太刀交给了久世藤助:“这也是久世家的宝物吧。”
然而久世藤助却没有胆子接过。
他的思维仍旧凝固在几分钟之前,穿着深蓝色狩衣的男子在他面前横起了长刀,经过了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刀身已经不复一开始的清亮明澈,但想要斩下久世藤助的头颅,依然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