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和久世藤助擦肩而过。
久世藤助的勇气已经在这一刻彻底丧失了。
即便是现在,三日月宗近已经丧失了任性,只要久世藤助够狠心,他就能将其再度投入锻造池里分解掉他。可久世藤助不敢,他甚至连多看那振太刀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匆匆挪开了目光。他的视线无意识地在许多刀身上巡回着。
一、二、三……
咦?
好像数目不对?
久世藤助又重新数了一次,他确定自己之前数出来的数目并没有错误。这里的刀剑数目,和久世家族宗卷上的数目对应不上,少了几把。但即便是能从宗卷里找到所有刀剑的全名,久世藤助也不可能做到仅仅只凭借刀身的刀纹和长宽辨认出对应的刀剑来。
可久世藤助仍然觉得很不安。
在此之前,有资格走进这间锻造室里的,只有久世徒花一个人。她将所有的刀剑都放置在了锻造室这件事,也只是久世徒花自己宣称的,实际情况无人了解。除开被锁进金屋里的三日月宗近以外,到底还有哪些强大的付丧神仍然徘徊着……
久世藤助一无所知。
不要再多想了,久世藤助告诫自己,当务之急是将久世徒花留下的那个孽种捏死。他现在是本丸的主人了,唤醒属于自己的刀剑付丧神非常合乎常理。
他需要一位,或者几位非常强大的部下。
想到这里,久世藤助的目光又下意识地挪向了三日月宗近,但下一秒又畏惧的移开了。太刀的强大在久世藤助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正因为如此,他倾向于选择一把太刀。
三日月宗近他是不敢选的。
但剩下的几把太刀中,久世藤助也谈不上熟悉,以他的灵力顶多也只能支持一把。这件事情就和仿佛赌博,久世藤助并不知道自己选择的太刀能力如何,也不清楚个性怎样。然而世事不都是如此么?
久世藤助在选择那位大人之前,也不能肯定这位就一定能赢过久世徒花吗?
赌了。
他的运气定然是不错的。
久世藤助闭上眼睛,往太刀区域伸出手,很快,他就握住了一个刀柄。那是一个刀柄洁白如雪的刀,刀镡漆黑,边缘镶着一圈光亮的金色。久世藤助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振刀,虽然不及三日月宗近身上宛如日月交辉的刀纹那样有特色,但毫无疑问,着也是一振足以吹毛断发的凶器。
兵者,凶也。
它的刀鞘也是雪白镶金,和刀镡的风格很是统一。久世藤助将刀身插入刀鞘之中,随后,又将太刀放在地上,开始绘画繁复冗杂的阵图。理论上,想要唤醒刀剑付丧神只需要将灵力注入进去就可以了。但久世藤助毕竟做贼心虚,提前做了种种防备,才敢将刀剑唤醒。
阵图发出亮光。
黑色的符文纷纷爬上了刀身,久世藤助在仪式完毕之后,细致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呼。”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久世藤助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了进去,算是和这振刀之间,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契约关系。然后他张开了眼睛——
咦?
面前空空如也。
他的付丧神……呢?
久世藤助下意识地抬头寻找,紧接着,一道白色的影子就从房梁上滑下来,只能隐约地辨认出那似乎是一个人影,然后,那道人影就从房梁上倒挂下来。
翻着白眼,舌头都伸出来了。
久世藤助呼吸停顿了一下,他甚至连一声尖叫都没有发出来,就挺直着腰板,直愣愣地从摔倒在地面上。反倒让恶作剧中的付丧神都懵了一瞬。他愣了半天,才敏捷地从倒挂房梁反过来,落在地上。
那是一个白净又瘦弱的青年,他有着一头非常漂亮的白发,规矩整齐地梳拢在后脑勺,只有尾端调皮地翘起几缕。他的头发是白的,衣服是白的,甚至连挂在腰间的长刀也是白色的,唯独一双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辉,额外引人注意。
然而眼睫毛也是纯净无暇的白色。
就仿佛上面落满了雪。
这位浑身雪白的刀剑付丧神,提着一只脚,往前跳了一步,仍然很难以置信自己就这么把新主人吓晕了。他挠了挠头发,干涩地哈哈笑了两声:“啊,没想到是个胆子小的新主人啊,可真把我也给吓了一跳。”
“哈哈,哈哈哈……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鹤丸国永环顾四周,被镇压封禁的刀剑们的现状全部收入他的眼底,金辉闪烁的双眸微微生了些波澜。他一边感叹着“真是吓死刀了”,另一边捡起地上的毛笔,三下五除二,就在久世藤助的脸上画了一个特别丑的乌龟。
鹤丸国永欣赏了片刻。
真不错,他的画技真的越来越棒了。
正如久世家的家主可以选择侍奉的付丧神,而付丧神同样也在审视主人的器量。鹤丸国永漫不经心地用笔尖戳着久世藤助的额头,颇带着几分审视之意在想:
连这点小惊吓都承受不了……
……如何承受命运的无常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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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鹤丸国永。
鹤丸国永:……
鹤丸国永:作者我们来讨论一下,那么多刀剑,为什么只有我,作为追杀铃音的反派角色出场?我要和你聊聊人生……
作者: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第九章
久世藤助在察觉到自己被戏弄后, 非常愤怒, 甚至忘记了将鹤丸国永召唤出来的目的, 直接将其关了禁闭。关小黑屋这种事情, 也许对于崇敬主命的的付丧神而言, 会有足够的威慑力, 但是对上鹤丸国永……
呵呵,他是谁啊?
他是搞事……哦不, 他是自由自在的白鹤啊。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也发生得理所应当了。久世藤助前脚刚离开, 鹤丸国永就毫无对主人的尊重,瞬间揭下了贴在门上的封咒。巴掌大的纸条躺在他手心里,原本应当对大多数妖怪有威慑作用的符箓,对于鹤丸国永也不必废纸好多少。他随手将符箓塞到桌角,推开门,东张西望一下,就蹦蹦跳跳地出门了。
凭借着自己敏捷的身手,鹤丸国永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自己。
初春, 空气阴寒,泥土都还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鹤丸国永走走停停, 以他的眼力, 自然能看得出来,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血腥味挥而不散。甚至, 在那种浓郁的血腥味还压着一种不太明显的恶臭。在注意到这一点之后, 鹤丸国永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随即又舒展开来。
哎呀哎呀,真是让人感到惊讶,自家的主人竟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咳咳,用东西来形容似乎有点过分了。不过,说到底,刀剑在主人的眼中,也是东西啊。况且,原本世界上就没有什么绝对的正义和邪恶。
想象一下——
他鹤丸国永跳出来,站在正义之军的面前,桀桀怪笑着,举起了太刀,身后都是可怕的乌云滚滚妖魔鬼怪。他冷笑两声,嘲讽道:“呔,一群乌合之众,知道力量才是真谛吗?就让我鹤丸国永结束你们渺小的生命吧!”
桀桀桀桀桀桀!
世界在鹤丸国永大魔王的阴影下颤抖着!
……认真一想,似乎还挺有趣的。
鹤丸国永摸了摸下巴,觉得这还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可能性。这样一来,就连那个叫做久世藤助的主人也从胆小渐渐变得可爱起来。鹤丸国永这样一想,心情也变得愉悦了起来。
忽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传到了鹤丸国永的耳朵里,他神色微微一动,观察了一会儿四周,就敏捷地往旁边的一棵大树上一跳,仿佛一条白色的游鱼逆流而上,很快就游到了树梢上。
建筑背面的风景一览无余。
那是一片刚刚被收拾清理过的土地,很是平整。周围插着八根竹竿,规整地直立在场边缘,一一对应,而彼此的顶端又用丝线全部连接起来,彼此组成了一个非常复杂的大网。网又往下垂落上百根晶莹剔透的丝线和符箓。
山风吹过,符箓簌簌而响宛如浪花翻滚。
和久世藤助贴在门上的样子货不同,毫无疑问,呈现在鹤丸国永眼前的这套符箓阵图有着非常强大的力量。鹤丸国永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仍然能够感觉到灵力的律动犹如翻滚的海潮,不明显,但涌动着令人畏惧的力量。
就在鹤丸国永暗自观察的时候,阵图的主人也发觉了他。
那是一个穿着狩衣的阴阳师,他长得非常平凡,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挑不出任何能让人记住的点,这种奇特的情况甚至让鹤丸国永都感到诧异。他闭着眼睛试图会想对方的相貌,然而失败了。
“树上的朋友,为什么不下来一趟呢?”
在意识到自己暴露之后,鹤丸国永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从树上跳了下来。他的右手无意识地压在刀柄之上——他倒不是对这个人有什么敌意,相反,鹤丸国永对他很好奇,作为一振活了千年的刀,能让他感到好奇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偏偏鹤丸国永又是一个永远不安分,永远也无法忍受平淡如水的生活的人。
很自然的,看到了新鲜事物,鹤丸国永很自然地产生了一种想法。
——戳他一下会怎么样?
然而,说来也奇妙,鹤丸国永明明注意到了用姿势来遮蔽对方的视线,然而那个其貌不扬的阴阳师,仿佛能够透视一般,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搭在刀柄的右手上。哎呀,虽然暂且不知道那里出了问题,但恶作剧的企图似乎被察觉了——这样的话,恐怕就吓不到对方了。
算了。
鹤丸国永的手冲刀柄上松开。
他宛如一只矫健的白鹤从树梢上落下,轻飘飘不着任何尘埃。阴阳师嘴角一直含着笑意,然而表情里却没有任何情绪。鹤丸国永对他打招呼道:“抱歉啊,我刚刚醒来,第一次在本丸里活动,有些迷路了。”
阴阳师露出了思索之色。
“介意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鹤丸国永这么说,其实只是客套一下。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真的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其实有一点介意。”
鹤丸国永被噎住了。
“唔,毕竟从事这个行业……”阴阳师思考着回答,“你是知道的,弱小的妖怪是会被名字所束缚。名字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短的咒。而阴阳师使用各式各样的咒,同样也会被咒所拘束……这样的话,如果我的名字被妖怪所知晓的话,也会让人感觉到困扰啊。”
简直歪理邪说。
按照这样的理论,岂不是所有人都不要取名字才好了?
“你不愿意说也随便你好了。”鹤丸国永强忍住对对方翻白眼的冲动,他吐槽道,“但是没有名字,你不会觉得麻烦吗?别人根本就没有办法称呼你啊——哦,忘了说了,我的名字叫做鹤丸国永,是……”
“是一个付丧神,对吗?”
鹤丸国永不经意之间,又把眉头皱起来了。
古怪。
挥之不去的古怪感。
那位阴阳师微笑着,但他的笑容仿佛绘制在纸片上绘制的图案,总透露着一股虚假之感,他用食指敲击着下巴,明明面容上显露出了思索之色。但鹤丸国永总是古怪地觉得,这个躯壳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阴阳师回答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确实是没有一个名字并不方便在人间活动,既然如此,你就称呼我为……”
手指抵在唇前,薄唇勾出了一个略带凉薄的弧度。
“……芦屋道满吧?”
鹤丸国永试着拼了一下这个名字,他本以为对方会取特别普通的名字,然而他现在给出来的这个名字,显然距离鹤丸国永所设想的相差甚远。他试探地问:“听起来不像是临时想到的称呼啊。”
“嗯,确实是考虑过一段时间了。”芦屋道满回答道,“只不过一直没有决定好,我向来是一个善变的人,说不定过段时间,我又会觉得别的称呼不错了……唔,昨天我还考虑过藤崎浩人这个名字,但感觉还是……哪里差了一点。”
他笑眯眯地问:“是吧?”
“是啊是啊。”鹤丸国永看似赞同地点点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赞同什么,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傻逼。芦屋道满果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但如果世界上总遇到相似的人,那岂不是会过的很无聊!这样一想,鹤丸国永瞬间就和打了鸡血一样,觉得又有动力搞事了。
“这个阵图是什么?”鹤丸国永问道。
“这个啊。”芦屋道满似乎有一点犹豫,这个东西本来不应当被其他人知晓的——可是在他眼前的只不过是一振刀而已。按照久世徒花留下来的法术,只要鹤丸国永再度陷入沉睡,他就会把这一次的经历彻彻底底地忘记。这样一想,也许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芦屋道满回答道:“这是研究永生的阴阳术。”
“永生?”
芦屋道满本以为鹤丸国永会露出惊叹的神色,但鹤丸国永反应淡淡的,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芦屋道满拍拍额头,鹤丸国永长得太像是人类了,以至于他对对方的预测出了一点问题——也是,只有人类,一生短暂转瞬即逝,对永生有着非同寻常的追求。
然而,如果是妖怪的话……
且不说大多数妖怪的寿命都远超于人类,而眼前这个叫做鹤丸国永的付丧神,依托于本丸,超脱了原本时空,这几乎和永生也没有什么差别了。也无怪这个人的反应始终淡淡的。换做是他,对于一个自己早已经拥有的东西,恐怕也没什么兴趣。
“……你根本无法理解,我能让自己转世归来,这是多么强大的阴阳术。”
“不。”鹤丸国永诧异地看了他一点,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的哪个表现戳到了眼前的这个阴阳师的怒点。他注视着对方,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辉——那是一种因为悠久的时间才能造就的神性般的凝视。鹤丸国永很认真地解释道,“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