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只是人类。
或者,也许让鹤丸国永将太刀拔|出来,再使用这份御守,大概能真的满血复活……吧?可那没有意义,只是再将之前自己被打爆的经历再重复一遍而已。铃音咬着牙,会想起白晴明说过的话。
“击败鹤丸国永的机会就只有一次。”
“那就是他以为自己能彻底杀死你的时候……”白晴明顿了一下,“你就能抓住他的刀了。对于付丧神这种形式的妖怪,其实本体才是他们的关键——既是最强的一点,也是最弱的一点。”
白晴明将一张符纸放在了铃音的手心:“……但必须过程够快。”
他的意思是,在解决掉鹤丸国永之后,使用江雪的御守治愈所有伤害。但问题是……铃音原本以为,真的打起来,鹤丸国永大概会干净利落地给予她致命一击。
……但他放水了。
鹤丸国永竟然放水了。
就是全世界最傻的傻瓜,也不会觉得,鹤丸国永在有本事将铃音割得遍体鳞伤的同时,没有本事取她的性命。甚至,就连出刀的地方,鹤丸国永也只是选择戳起来疼的,看起来恐怖的;从始至终,他戳出来的都不是什么致命伤。
但正因为太轻飘飘了,铃音根本没有机会,抓住他的太刀。
很无奈啊!
——很绝望啊!
虽然是皮肉伤,但叠加起来也是很恐怖的。不止一次,铃音都以为自己没有办法坚持下去了。妖怪也许能受了重伤之后,还能全力出力。但铃音做不到啊,她只是一个凡人,她完全只是靠那一股不甘心的心气撑到这一刻的。但搞笑的是,明明胜利之机终于被当事人送到了她手上……
……她却没有力气激活那张符纸了。
她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了。
是了。
极限……
可胜利就在眼前,怎么可以拱手让人。
铃音看着鹤丸国永,硬着他惊讶的目光,抿出一个惨烈的微笑:“那个……我觉得,我是……真能反杀的。”
贴在铃音手背上的符纸化作白光,瞬间涌入了少女的躯体。有那么一瞬,鹤丸国永甚至生出了错觉,他好像并不是和别人生死战斗,而是在祭礼上围观祭祀的女神,少女的面容在白光中几近模糊,神色也平静到恍如梦境,体现出某种无喜无悲的神性来。
哎呀呀。
真是……让人吃惊呢?
剧痛让鹤丸国永的思维都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太刀,在几乎淹没一切的白光中,他看见一条深深的裂纹从铃音的手心中,蔓延覆盖过几乎整个刀身。鹤丸国永咧了咧嘴,不需要审视,他知道,自己的这幅和人类酷似的身躯上,几乎是同时,也出现了一道极其相似的伤口,鲜血崩溅。
瞬间染湿浑身。
啊……真惨啊,明明是白鹤吧……现在大概看起来……
……会比较像是火烈鸟?
鹤丸国永给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他看着层层断裂的刀身——哎呀呀,这可真是将他吓了一跳。真没想到,这个少女……还是能创造奇迹的。作为吓到他的奖励,胜利拱手让人也……可以的……吧?
就在鹤丸国永这样想着的时候——
势如破竹层层摧毁钢铁的白光陡然顿住了。它停留在最后的胜利之前,和另一股力量僵持起来。隐约的,铃音好想听到了歌声。那好像是……是她自己的声音?奇怪,那歌声隐隐约约地,像是在唱一首古老而绵长的童谣。
鹤丸国永看到的更多一些:
就在他的核心之上,一个淡淡的少女幻影冒了出来。她的面容模糊不清,身体仿佛一吹就散的雾气。然而鹤丸国永却猛然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发疯了一样想将对方的容貌看清楚。
这举动是徒劳的。
少女的幻象背对着鹤丸国永,转头对他微笑了一下。
仿佛在说,鹤丸啊,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是最后一次……保护你了……
白光耗尽所有光辉,最终消失;而鹤丸国永眼前的少女幻象,也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鹤丸国永浑身是血,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幻影,最后只穿过了那散开的雾气,抓住了铃音的肩膀。
铃音咳嗽两声,吐出大团的鲜血。
开、开什么玩笑?
付丧神如果作为同伴,那确实是很让人安心;然而,换做了敌人,就只能令人感觉到绝望。至少,铃音根本就想不出能有什么正面打败江雪的办法;但不去想不行啊,她是必须打回本丸的女人,今天逃避,明天也必须战斗的。唯一庆幸的是,在诸多刀剑中,鹤丸国永不是最最强大,最最无懈可击的那一个。但即便如此,和他的对战,也很难看到胜算。
希望太渺茫了。
唯一胜利的那个机会,太难获取了。
可她能怎么办呢?除了硬着头皮怼上去,她还能怎么办?
一个又一个的方案在心中建立,一个又一个在心中否认,也许是太过迷信江雪左文字药研藤四郎等人的战斗力,铃音算来算去,最后只剩下绝望——脆皮法师和强攻战士打近战……还不如直接躺平送命比较痛快。
最后也只能确定——
不剑走偏锋,没法赢。
不拼上性命,不能赢。
可是,她明明已经豁出去了啊!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啊!她已经尽了全力了啊!不是说好了只要是游戏,就绝对会留下一点胜利的可能性的吗?她到底哪里还做的不够好,哪里还做的不够多?!
……出去我就要喷死策划。
设计剧情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考虑过难度啊!
但现在,除了躺平认输以外,铃音已经没有手牌了。亏她还……还想着那么帅气地丢下一句,我能反杀啊!然后就真的反杀搞定了……现在想想,她之前的行为,是不是像是一个惹人发笑的小丑一样,鹤丸国永也是这样的吧,这样看着她挣扎……
真的太难看了。
在即将“死亡”的最后几秒,铃音问他:“那是……什么?”
鹤丸国永握着她的肩膀,愣愣地出神,梦喃般的回答:“是一血保护。”他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秒,鹤丸国永就猛然捂住了脑袋,一些零碎的记忆,哪怕是引起久世徒花留下的遗忘术式的攻击,也要倔强地浮上脑海。
那是、那是……
想起来啊,快想起来啊!
隐隐约约的,一些细碎的回忆浮上心头。鹤丸国永惊讶地发觉自己又回到了本丸,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走廊上坐着一个少女,少女背对着他,膝盖上正放着一振裂痕累累的太刀。
那是他的本体。
奇怪,他的本体为什么会在她膝盖上?
本丸怎么会有女人,是乱?不,不对,头发的颜色不对,乱也不会穿这样色泽清爽的和服,也不会将头发半盘起来,垂下的褐色头发盘成麻花,温婉挽在胸前。鹤丸国永凝视着她的背影,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雪白的后颈上。
少女絮絮叨叨地抱怨:“都说了多少次啦,要小心要小心……”
“鹤丸国永”恍如未闻。
而另一个鹤丸国永,他在心底尖叫道,转过头来!转过头!或者“自己”跑到她前面也好,你这个傻逼为什么一动不动!快去啊,去啊!然而,无论心底的那个鹤丸国永如何咆哮,回忆中的鹤丸国永就是一动不动。
审神者拿着好几种不同的修复工具,在鹤丸国永的本体上敲敲打打着。
鹤丸国永能感觉到,少女纤细的手指缓慢地抚摸过刀身。
有点害羞。
他甚至转过头,不敢再去凝视审神者的背影。
——说真的,那瞬间鹤丸国永真的很有捅死这个“过去的自己”的冲动。
“你又不听我说话了。”审神者恼火地抱怨,“明明一队六个人出征,最后你被砍到只剩一血回来。看着你被抬回来,我心脏都要被吓得骤停了好吗——你这家伙竟然能没心没肺的说,哈哈,吓到了吗?”
鹤丸国永:“……”
从这个角度来听,他确实是挺欠揍的。
审神者恼火地将手中的棉拍砸到“鹤丸国永”的头上:“吓你个头啊!”
第四十五章
“鹤丸国永”眯着眼睛判断了一下, 确认审神者是真生气了, 就立刻端正了态度, 他站直立正, 对着审神者鞠躬又道歉:“息怒, 息怒。这次我真的是不小心的啦, 并不是故意受伤骗资源什么的……我保证,下次不会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审神者瞪着他, 似乎在判断鹤丸国永的认真程度。
——但怎么说呢?
这样的保证,恐怕就连鹤丸国永自己都不相信。
但审神者就这样轻信了他的话, 语气都柔和了很多。“鹤丸国永”将棉拍捡起来,还给她。她低着头继续啪啪地修复刀身,一边抱怨道:“说起来,你有没有听说过,上次那个一血保护失效的事情。《审神者月刊》报道的,有一间本丸的江雪左文字碎刀了,真的很惨啊……”
鹤丸国永忍不住插话道:“之所以很惨,只是因为你被秀到了吧。”
“哈?”
“想要江雪左文字很久了, 结果自己脸太黑,死活锻造不出来……看到别人根本就不在意的碎刀了……”鹤丸国永斜着眼睛看她, “……感觉到自己被秀一脸了?”
“呸, 你这是诽谤!”
“我有三日月宗近,我有一期一振!”
“我刚刚还出了大典太光世, 你不知道同僚们有多羡慕我!”
“我才不非呢, 锻刀的事情, 能叫非吗?只是江雪想给我一点惊喜而已。”
惨遭愤怒四连骂的鹤丸国永咧了咧嘴,心知自己戳到了审神者心底的痛,心虚地转过头不说话了。老实说,他现在有点后悔了。他算是比较早来到这所本丸的太刀,当然,也是日常得罪审神者最惨的太刀。自从上次他将无毒的菜花蛇扔进了审神者的被窝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被安排做近侍了。
——所以,正如审神者猜测的那样。
这次重伤,是鹤丸国永故意的。
如果不是这样做的话,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和审神者独处。随着这所本丸的日益壮大,人数从寥寥几个,到了吃饭时候两个桌子都坐不下人的程度。性格内向一点的刀剑,几天见不到审神者都是正常——虽说本丸里的审神者性格很好,基本上做到了一碗水端平,但实际上也有更偏爱的,也有更忽视的。
鹤丸国永就觉得自己被忽视的很厉害。
——当然,这怪不了审神者,是他扔菜花蛇的行为惹了众怒。
其实是……
……是拼着重伤,也想单独找审神者道歉的。
可现在,鹤丸国永一言不发,而审神者也专心手上的工作。四周只有蝉鸣,只有风吹花落,鹤丸国永看见她手扶着刀柄将刀身抬起,轻轻地在刀身上呵出一团水雾,又细致地用棉布反复擦拭,然后眯着眼睛,反复确认效果。她做着这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却没有半分不耐烦。
忽然内心就奇异地平静下来了。
他安静地看着审神者用了好几个小时,终于长吁一口气,将手中的太刀举起来,插|回鹤丸国永的刀鞘里。她搓搓自己的脸颊,说:“好了,真是累死我了……幸好还只是太刀,要是大太刀……”审神者哆嗦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鹤丸国永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说起来……一血保护也会失效吗?”
这个提问让审神者突然沉默了很久,气氛变得古怪起来。鹤丸国永很快就后悔了,也许他不应当问这样敏感的问题。但审神者最后还是回答了他:“我不知道,在那件事报道之前,所有的审神者都觉得不会……但是关于这个,也有很多私底下的讨论的。”
她摸了摸下巴。
以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外表做这样的行为,意外的可爱。
“有一种说法,我觉得可能性比较大。根据那个审神者后来被扒出来行为,她已经对自己的刀剑没有感情了,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也就是说,她已经丧失了对刀剑的爱了。没有守护的心情,她就没有办法再给刀剑赋予最后保护了。”
鹤丸国永突然心底一动:“那你呢?”
“那你会有一天厌倦我们吗?”
审神者很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很难想象这样惴惴不安的话语,是出自鹤丸国永之口。但她很快就笑了起来,眼睛弯如明月,隐约有星光闪烁:“你是不是又敢什么坏事了?早点在我这里交代吧,我还可以帮你在长谷部那里帮你说点情,嘿,说吧说吧╮( ̄▽ ̄)╭”
“没有。”鹤丸国永说了实话,“我最近很乖巧的。”
然而审神者只是对他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相信了。
鹤丸国永正要哭笑不得的解释,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他就看见审神者无奈地摇摇头,她似乎是自己脑补地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好吧,我明白了,你这是在我这里找免罪金牌呢。以你的性格,什么时候做个大死我都不奇怪啧啧啧……唔……”少女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鹤丸国永突然揪心起来了。
审神者吭哧一声地笑了:“当然是原谅你咯。”
她踮起脚尖,因为身高的差距,拍拍鹤丸国永的头顶这件事,让她做来还有几分吃力。明明真算起年龄,她还未必有鹤丸国永的零头大,却做出了长辈才能做的事情:“我又有什么办法,除了将你原谅,还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