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洌亦是笑道:“徐家的那位三娘子是个心细之人,她还特地嘱托了苒苒,说要将疫病之事悄悄地告知我呢。旁的娘子们都还不知道这事儿的严重,她倒是乖觉。”
江夫人鲜少听他夸谁家的女郎,不由微微注意了一下,便多问了两句,“他家的三娘,可是闺名徐循的那一位?我今儿也瞧见了,是个妥帖的孩子。”
江洌一说出话,便知道母亲许会误会,忙道:“妥帖妥帖,谁也不比我家苒苒妥帖。”
江夫人轻轻地笑了笑,见他局促,倒是不急着捉弄他。
眼见着暮色渐起,江相今日在圣人身侧当值,并不回家用饭,江夫人便遣人去将江熠喊来,四人一道用饭。
江苒四下瞧了瞧,不见蒋蓠,倒是有些奇怪,“表姐呢?”
江夫人笑了笑,只道:“她家里人每个月月中都要接她回去的,这回也一样,想来明日便回来了。”
而江熠只是沉默地用饭,他似乎对于蒋蓠少了一些过分的维护。
自从上回出事之后,他便不曾出门,听江苒在饭桌上时不时地说一些学里的趣事,偶尔会投过眼神,似乎有些羡慕。
但是他到底没有对江夫人求情。
江苒看在眼里,等兄妹几个从正院出来的时候,她便主动叫住了江熠,“你且稍等。”
江锦、江洌都不意妹妹会主动寻他,颇有些诧异。
江苒提着裙子,费劲儿地跑到江熠跟前,只是道:“你要回你的院子吗?”
江熠:“……是啊。”
他有些警觉起来,警惕地看着江苒,见她跑得气喘吁吁,不由下意识伸出手,像是害怕她摔倒。他皱着眉,不由心想:她瞧着就瘦弱,如今这几步路都喘气,看来是个不爱锻炼的主儿。
江苒在他跟前站定,完全没意识到他伸出来的手是护着自己的,只是仰着头,笑眯眯地道:“我同你顺路,我们一道走。”
江锦、江洌:“……”
你俩的院子一个在西,一个在东,这可得顺路成什么样子。
江熠动了动嘴唇,似乎也想反驳她的这句话,然而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别扭地停住了,只是道:“那好吧。”
江熠:也许她如今很喜欢我这个哥哥,想同我亲近亲近呢?我不能拒她于千里之外呀。
远处的江锦同江洌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如出一辙的震惊与悲伤。
好不容易养熟的妹妹,怎么跑到江熠那里去了!那臭小子有什么好!
不行,他们得跟着去,万一这臭小子要欺负苒苒怎么办?
江锦便轻轻笑道:“我同也顺路的,既然如此,便同你们一起走吧。”
江洌倒是不觉得傻弟弟能欺负苒苒,可是仔细想了想,总觉得先前说的那徐三娘之事,有些想卡在喉咙里的鱼刺那样,不同江苒说一说都不自在。
于是江洌也断然道:“我也顺路,大家一起。”
这回轮到江熠无语了。
也是巧合,郎君们如今所住的院落,乃是自己挑选的,不偏不倚,妥妥地占据了府中的三个角落,再加上江苒的莳花楼,如今恰恰便是东西南北四边。
江熠十分虚伪地笑道:“这顺路可真是顺得,毫无破绽啊。”
四兄妹各怀鬼胎,谁也不好叫破,可江苒心中有事儿,如今便有些急了。
她情急之下,笑眯眯地一手揽住了江熠的胳膊,只道:“我觉得我同江熠比较顺路,大哥二哥你们便一道走罢,不送!”
江熠乃是习武之人,忽然叫她一下子攀着胳膊,浑身都僵住了,倒也没想着打开她的手,只是怔怔地瞧着江苒。
他虽然同蒋蓠一道长大,可毕竟终归不是亲生的姐弟,再是亲密,也有芥蒂,从不会这样紧靠着。
江锦、江洌瞧着眼前的这一幕,哪里还不知道,想来是这两个小孩子有话要说。
哥哥们不由地感到了一丝悲伤,齐齐转身走了。
江苒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瞧着江熠,见他还愣愣瞧着自己的手,还以为是他不习惯,便忙一把将手撤开。
她正色道:“江熠,我觉得那个文九娘之事有些蹊跷,她在订婚的前五六日,都还在学堂之中上学,那文侍郎据说也是个疼女儿的,应当不会贸然将她嫁人才是。这婚事一点儿风声都没有,文七郎又对你十分责怪,你便没有怀疑的吗?”
江熠见她撒手,竟有几分怅然。他是见过江苒同哥哥们的相处的,比起同自己在一道的时候,她同江锦江熠一道往往都是笑眯眯软绵绵的,哪里会像是如今这样正经。
他忍住心中怅惘,只道:“阿娘也有怀疑,可她亲自出马,也都叫文家挡在了门外。”
“那就不从门进,”江苒眯着眼儿,忽然笑了一笑,“你说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江熠:有了苒苒,终于有人和我一起胡闹啦
江苒:但是你一个人要背两个人的锅了耶,爹爹哥哥们又舍不得罚我,一会儿东窗事发就只能委屈一下你啦!
第49章
江熠看到江苒的笑容的第一反应是:她不会想陷害我吧?
毕竟两人先前不对付是真, 江熠几次三番拒绝见她是真,江苒几次三番反嘲也是真。
大家都这么不对付了,就不要演什么兄妹情深了吧?
想通了之后, 江熠满脸严肃地道:“不可,我答应了爹娘绝对不出门惹事的, 要是贸然出门,能不能查清楚且不说,再度惹事上身就不好了。”
江苒“哦”了一声, 故意觑着他, 意味深长地道:“原来,你也知道谨慎二字怎么写呀。”
嘴里说着“谨慎”, 面上却在嘲讽他“胆小”。
江熠狠狠地抽了一口气, 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江苒给嘲讽了!
他翻着白眼道:“要去你去, 我是不会去的, 激将法也没有用!”
片刻后。
两兄妹同时站在后院的墙边, 一起往上看。
后院里头种了颇为壮观的一株老槐树, 如今盛夏, 树冠便生得新绿层层,直像一顶巨大的绿伞, 莫说是江苒江熠二人了, 便是再来十余个,也都能被纳入这绿荫当中。
江熠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被禁足了, 这槐树居然就长得这么大了。从这头翻出去, 便是坊间东街, 鱼龙混杂, 就算有人来追,往人群里头一扎, 保管谁也追不上。”
江苒以极快的速度回房换了身轻便的圆领袍,她若有所思地瞧着那槐树,忽然后退了两步。
江熠记着她先前的嘲笑,此时便抓紧一切时机反嘲回去,道:“这是怕了?”
结果便见她助跑了两步,一脚蹬在老槐树上,借着树干之力,将自己送到了高处,轻轻松松便攀上了墙头。
整一套动作流利迅速,堪称无缝衔接。
碧绿的枝叶纷纷扬扬,扑了江熠一脸。
而她自墙上略略低头,双脚垂在墙边晃了晃,笑眯眯地问:“咦,你说什么?”
江熠:“……算了,没什么。”
他同样借着槐树翻上墙头,两人又利落地跳到墙的另一边,这看似禁卫森严的相府,居然如此轻松地便叫这两人跑了出来。
江熠见她动作利索,甚至不下自己,不免有几分惊讶,“你看起来不是头一回。”
江苒随口道:“我以前也总是翻墙的,相府毕竟是文官宅邸,这样的高度,在我翻过的里头连前三都排不上。”
江熠:“……”不仅是个老手,听起来还是个惯犯。
两人齐齐往外走去,江苒顺手到临街小贩处买了一把糖葫芦,江熠忍不住没好气地道:“你这个样子,着实不像是要去干正事。”
“你若是表现得要去干正事,一会儿叫人抓包了连借口都找不到,”她言之凿凿地边说话便嚼着糖葫芦,叫里头的山楂酸得微微一眯眼,旋即又道,“你看我这样随意,便是哥哥们或者阿爹叫人追来了,也顶多以为你拐骗我出门逛街,总不至于往文家那边想。”
这话居然还有几分歪理,江熠且信且疑,旋即被拍了一下。
江苒没好气地道:“付钱啊,你这个当哥哥的,能不能有点自觉?”
“……”江熠一面掏出银子付钱,一面忍不住抱怨,“你成日唤我‘江熠’‘江熠’的,你倒是叫一声哥哥来听。”
“我不要,”江苒理直气壮地说,“你傻不溜秋的,你也配。”
江熠:好气哦,但是还是要保持微笑。
两人一路光明正大地边买东西便往文家靠近。
文侍郎的宅邸倒没有江相这样煊赫,也并非皇帝赐邸,而是自个儿掏了钱,在兴化坊的边边缘租了个院子。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江苒早在来之前摸透了文家的布局,此时瞧了,便同江熠道:“后门是有门房小厮时时看着的,一会儿我先去把人引开,你乘机进府。至于我,我已经想好借口了,很不必你来担心。”
江熠点头应下了,江苒这才放心,走向了后门门房。
那门房正百无聊赖,结果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一名穿了红色圆领袍的少年郎正站在他的跟前,面目简直俊雅秀逸得厉害,叫边上万物色彩都黯淡了好些。
江苒笑着道:“您好,我是你家夫人叫来的,上门量体裁衣的裁缝。”
说罢,她还特地摸出一根软尺,用以表示自己的身份。
这上门裁衣,乃是江苒想的点子,她自以为这个点子乃是绝妙。
一来,不论哪家公子小姐,量体裁衣都是家常便饭,京城里头的好铺子不多,也往往难以达到的市场需求,因而一贯是裁缝比衣裳还贵,这门房见了,想来不会阻拦。
二来,装裁缝的成本确实很低,只要几文钱买的一卷软尺。
那门房见她生得清秀,倒是没有起太大的疑惑,只是笑道:“想来又是要给府中的九娘子裁衣裳呢,夫人这些时日叫这桩亲事闹得吃不好睡不着,听说还和九娘子吵了几架呢。”
江苒敏感地收到了关键消息,“……怎么吵架了?”
“毕竟姑娘家是娇客,”门房见怪不怪地道,“这门亲事,外头也许多人不太看好不是么。九娘子是蜜罐里头泡着长大的,哪里受得了这些委屈,这些时日,日日都闹着要出府,去楚国公家里上学呢,也叫驳回了。夫人最近十分繁忙,若是见了你手艺好,想来自己也会裁上几身。对了,小郎君是哪个铺子的?我这边却是要记一记的。”
江苒收好软尺,笑眯眯地,随口扯了个江家常用的成衣铺子的名号,便轻轻松松地进了后门。
那门房听了她一本正经的鬼扯,居然完完全全信了,还给她指明了文九娘所住的处所。江苒一进门,便松了口气,悄悄地往墙根看去,江熠果然已经站在那儿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表情。
江熠小声道:“咱们都进来了,那然后呢?”
江苒道:“然后咱们就去找文九娘问个清楚。我已经知道她住在何处了。”
因着文家整体来说占地面积不大,所以不似相府那样单独划分出一座座的小院,即便是如今文九娘要嫁人了,也依旧还生活在正院之中。
江苒凭着自己高超的唬人技巧,连番糊弄了几轮人,才终于到了正院之中文九娘的闺房。
出人意料的是,房中无人。
江苒只见到桌上放了一把紫砂壶,她伸手摸了摸,里头的茶水还是温热的,显然茶的主人才离开此地不久。
江熠诧异地道:“这可怎么找?”
江苒道:“看来她被禁足,只是将活动范围缩小到了整个正院里头。我听说文九很爱读书,咱们去书房看看。”
两人贴着墙根,一路鬼鬼祟祟地到了书房。
如今已然入夜,书房中果然亮着灯,纸窗上投影出一个清瘦的身影,瞧着便是文九娘没错了。
“这会儿,你可以同我说一说了罢,你到底在怀疑些什么?”
江苒盯着窗子上的剪影,随口道:“距离文九订婚,已然过了多久了?”
“大抵两个月吧,”江熠有些纳闷地回忆起旧事,“那会儿还是早春呢,我同人打了马球回来,她突然从斜刺里冲出来,险些叫我的马给踏伤了,我救了她,那会儿我也没觉得她有什么异常,结果每两天,文九便央着媒婆上门,同母亲说了此事。”
江夫人平日对几个孩子颇为民主,自然不会叫他们盲婚哑嫁,便同江熠细细说了此事,待江熠回绝之后,江夫人又委婉地转交给了媒婆,叫媒婆别接这桩生意了。
这件事情江熠并没有作为谈资往外传去,可莫名其妙的,大家就都知道了江熠拒婚之事。再后来,也不知道文九娘是不是觉得自己被上了面子,一转头又寻了一门亲事,便是如今的江南富商。
便连文九娘的亲哥文七郎,都实在看不下去,这才有了前些时日留园的那一幕。
江苒略略确定之后,便带着江熠,大摇大摆地推开了书房门。
那文九娘原先是捧着书,认认真真地看着,听见门口的动静,她愕然回头。
旋即,便见到了穿着颜色相近的圆领袍的江熠、江苒一道进来。
文九娘略有些枯瘦的脸上忽然显示出害怕的神情,她也不看看江苒了,只是看着江苒后头的江熠。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江熠的反应比奇她还要更快。
江熠发觉,文九娘小腹如今有了明显的突起,这分明是已然有孕,瞧着月份,绝对不低于三个月了。
他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看着文九娘,冷声道:“我被你的事情冤枉了这么久,文九,你自己大了肚子,便推到我的头上来,这只怕不太厚道罢?”
文九娘的面上浮现出一丝畏惧之色。
江苒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什么要备嫁,什么不愿见人,都是假的,只是因为文九娘如今有了身孕,怕被人发现而已。
甚至她之前叫人上门来提亲那会儿,推算时间,她都已经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