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明珠——喵晓镜
时间:2020-08-19 10:00:09

  这会儿,莫说主人家的两位娘子,便是莫名被说“浊气逼人”的其他娘子都有些不高兴起来,她们怎么说家中也俱都显贵,虽不及荣安,也绝不能容忍自己被说“浊气逼人”这样难听的话。
  一时场面冷落下来,徐三娘总归是瞧着不太好,便勉强笑道:“先头县君亦是在我家家学中上课的,大伙儿也都是小娘子,平日爱干净得很,很不必如此。”
  “那可不一样,”荣安县主如今才恍然,只说,“你们瞧着是不知道,京外有一家人庄子上有人发了豌豆疮,整个庄子都叫人关了起来,可京里头人来人往的,我阿娘便有些担忧,所以这扫洒定是要的。”
  众人皆惊。
  豌豆疮是传染力极强的疫病,得了这病的人,便会发起高热,且身上到处都会起疹子,一旦挠破了皮,就定会留下疤痕,瞧着可怖极了。
  更重要的是,至今大夫们都还拿豌豆疮无可奈何,只不过开些清热解毒的药,叫人硬扛着,若是身子强健的也就罢了,一些老人小孩儿,若是得了这豆疮,可真真是险之又险。
  本朝豌豆疮极少流行,像如今这样一整个庄子都叫隔开的,已是十分严重了。
  荣安如今见旁人不再阻挠,这才叫仆役们拿着艾草进去,将整个屋子都熏过一通,旋即又开窗通风换气,这一切都结束了,众人才回到屋中。
  接下来的一堂课,乃是讲习四书。
  早上的那名女先生如今不在了,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名文弱的青年。他穿着简朴的白衣,面容清秀而文雅。
  娘子们见了他来,便纷纷笑道:“赵先生来了。”
  江苒瞧得奇怪,问徐循道:“这位赵先生,瞧着似乎很受欢迎?”
  徐循还没说话,边上徐菁便十分活泼地道:“赵先生是落第举人,但是学问颇好,人又生得俊秀,上课也风趣,我们最喜欢听他上课啦!先头赵先生抱病请假了一些日子,我们也好久没见着先生了。”
  徐循不由笑了,只道:“哪有你说得这么神,不过一个寻常的落地举人,生得略微平头正脸了些罢了,学问颇好就更是无稽之谈,咱们这些人不过学个囫囵,他教着自然轻松,若学问真的好,如今该早早上金銮殿去,同苒苒的大兄一样了。”
  徐菁说不过姐姐,索性气哼哼地寻外援,拉了一把江苒的袖子,只道:“苒苒,那你瞧瞧,赵先生是不是生得好看?”
  江苒闻言,果然略略看了看,然而她三个兄长,前两个不必说,便是江熠,也生得容色灼灼,这赵先生虽有几分清秀,然而在他们跟前简直寡淡得好似一潭死水,并不能吸引她的兴趣。
  她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随口敷衍道:“也就那样吧。”
  徐菁不由有些失望。
  这头娘子们在窃窃笑闹,台上赵修明便注意到了江苒。
  绿衣的小娘子坐在众人之中,便是不曾聒噪吵闹,也仿佛身上带着光环,叫人情不自禁地将视线投过去。
  他不由笑道:“这位可是新来的娘子?”
  江苒见他提到自己,便起身见礼,一侧的徐菁便十分热心地介绍道:“赵先生,这位是相府的四娘子,先前在外头养着的,如今才接回来,往后便同我们一道上课啦。”
  赵修明闻言,微微诧异。
  他很快便收敛了面上的神情,微笑着同江苒见过礼,又略略寒暄道:“承蒙拜读过令兄当年科考的文章,写得文采斐然,四娘子家学渊源,想来也是才华横溢。”
  江苒:“……”还真不是。
  她自觉自己的文化水平,约莫还停留在“识字”的阶段。若是旁人,听了这赵先生的吹捧,没准还要沾沾自喜或是互相吹捧一番,到她这里,她也只能尬笑了。
  赵修明见她不冷不热,便只是笑了笑,倒也不继续说些什么。
  这会儿本来他还要讲书,可小娘子们惦记着那豌豆疮,都有些惶惶,赵修明倒也明了,今儿便早早遣散了众人。
  徐家两位娘子如今很是喜欢江苒,待她亲近,便一道将江苒送到门口。
  “那豌豆疮之事非同小可,”徐循做惯了姐姐,便是在江苒跟前,也多出几分温柔妥帖来,“苒苒,你回去之后,便同江夫人说明此事。荣安县主身份高贵,这些事儿,她知道得比咱们早也不奇怪,你……你二哥哥乃杏林圣手,此事尤其要与他告知。”
  江苒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那庄子上的人得了豌豆疮的事儿,若非叫荣安县主叫破,众人如今都还不知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有人刻意隐瞒,想要趁乱散播这豌豆疮,便是弥天大祸了,江洌是大夫,没准能有办法。
  她应下了,又忽见徐三娘目光熠熠地瞧着自己,她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下意识道:“三娘你可真是妥帖,我……我会将你的话转达给我二哥的。”
  徐循羞涩地道:“倒也不必提我。”
  江苒看着她一脸少女怀春的模样,在心里“啧”了一声。
  自家大哥哥的拥趸十分多她是知道的,闺阁娘子们无一不以得到大公子的只言片语、一个眼神、一篇手稿而欢欣雀跃。
  她倒是头一回发现,江洌也这么受欢迎。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哥哥们都是一等一的好郎君,有多少娘子心悦他们都是正常的。
  ……江熠除外。
  徐循见江苒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有些发窘,边上的徐菁却忽然道:“说来,苒苒,你先头说你们去寻过文九娘子了么?”
  江苒皱眉,旋即回道:“我母亲上门拜访了数回,都没见到她人。”
  徐循叹息道:“本来,九娘是我们里头最刻苦用功的,连赵先生都时常夸她呢,她先前还同我们玩得好,也说自己要寻个学问高深的,天天好一道聊一聊诗词理想,怎么偏偏这么快就说要嫁人了,还是个商人。”
  倒不是说商人不好,只是同文九娘喜欢的类型,也差的太大了。
  江苒略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去。
  徐循冲着她微微地笑了笑,满脸温柔良善,看起来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
  江苒眯了眯眼。她方才一眼就看得出,那赵修明之所以对自己多加关注,并非是自己个人的人格魅力,而是她所代表的整个相府,让对方开始注意起了自己。
  这位赵先生,并没有他表面看起来那么的风轻云淡。
  那徐循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苒正思索着,便见到自家马车已然在门外等着了,偏偏这会儿天色阴阴,竟然是要下起了小雨。
  旋即,头顶伸过一把油纸伞,为她遮住了飘落的雨丝。江苒略有些诧异,抬头看去,便见到江洌一手举伞,正瞧着自己。
  她不由欣喜地叫起来,“二哥!”
  江洌含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他身量极高,为了尽量将妹妹拢在伞下,反倒略弯了腰,瞧着比起平日要平易近人一些。
  他眼见着前头两位娘子,推测是妹妹的同窗,便难得有些笑容,谢过两人今日对江苒的照料。
  江苒盯着他,好奇地道:“二哥,你不是还在太医署吗?怎么有空了?”
  “我听说你今儿头一日上学,”江洌想着,不由有几分忍俊不禁,“你大哥哥惦念着你,阿娘也操心的很,他们都在忙,便叫我早些下值来接你。”
  他牵着妹妹,到了马车前,见她笑眼弯弯地同同窗们告辞,不由也嘴角含笑,上了马车坐到她对面,“苒苒今日同她们相处得可还不错?”
  江苒点了点头。
  旋即便见到江洌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摸出了一个烤红薯。
  江苒吃惊地接过,烤红薯又香又软,她闻见香气便觉得自己饿了,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问:“二哥,这是哪儿来的?”
  江洌笑道:“同僚们在太医署无聊,便烤这些东西吃,我要来接你,怕你饿着,便给你捎了一个。”
  江苒笑起来,她不太能想象,一本正经的江洌是如何在火炉里头翻着烤红薯的,她只觉得那红薯甜到了心尖尖上,便挽住他的胳膊,笑眯眯地道:“我知道啦,谢谢哥哥。”
  江洌也不由笑了。
  他其实也没有学过怎么当好一个哥哥,对着江熠向来不假辞色,对着苒苒却总觉得有劲儿没处使,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
  如今见一个烤红薯就能把她高兴成这样,便觉得觉得妹妹真可爱,看她笑眼弯弯的,只觉得一日的疲倦都被一扫而空。
  作者有话要说:
  江苒:我哥哥也太好了!
  江洌:我妹妹也太可爱了!
  江熠:因为过分嫉妒,想要退出相府群聊
 
 
第48章 
  江苒才回到府中, 便见府内处处戒严,仆役们举着艾草制成的火把,将府内府外都仔仔细细地熏了一遍, 如今府中处处都是草药燃烧后的苦涩清香味儿。
  江苒才下了马车,便被熏得打了个喷嚏, 她忙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江洌看在眼里,他方才已在马车上为她把过脉,知道她身子强健, 虽然先头中了“百花残”, 但是却并无大碍,如今已是好了泰半, 只消多多注意身子便是。
  见江苒对眼前的一切并不惊讶, 他便了然, 只道:“苒苒已经知道了豌豆疮之事了?”
  江苒点了点头, 泰然道:“先头在府学中, 听荣安县主说了的, 只是那消息似乎叫人瞒着许久, 不然怎么咱们等到一个庄子的人都出了事儿才知道?徐三娘唯恐有人要闹事,还叫我悄悄地只会你呢。如今瞧着, 倒是不必了。”
  江洌淡淡道:“这件事儿, 便是咱们管不了了的。”
  他单手撑伞,带着妹妹往正院走, 见她低着眼睛似乎心事重重, 不由欣慰地想:她虽比江熠年幼些, 平日倒比江熠更仔细妥帖。
  可是再一想, 无非是因为先前没人护着她,才不得不养出如今的周全来, 不然的话,同那些娇纵着长大的娘子们一般,便是千般跋扈,他们相府有如何护不住。想及至此,他又有些心疼,心里倒是情愿她能够更稚嫩一些了。
  江苒想了许久,疫病之事她还不急,想的却是另有其事。她只是道:“我今日下午上课,见来授业的,乃是一名姓赵的先生,我并不知其名讳,只是几个同窗们,都说这位赵先生文采过人呢。我还听说他运气不好,在中举之后,虽有才华横溢,却终究困于门楣未能及第,哥哥可认得他?”
  江洌面露茫然。
  他如今虽是名医,当初却也是个混不吝的角色,除了医书,旁的是一概不爱看的,叫江相和江夫人好生头疼。
  他怎么可能会认识一个落魄举人呢?
  他遂道:“我平日并不管这些,想来你大哥哥是会认得的。”
  说话间,两人到了正院,江夫人同江锦果然都在,江苒给母亲兄长见礼之后,便又继续问起了此人。
  江锦略想了想,面露笑意,道:“竟然是他。”
  江苒好奇起来,忙追问道:“哥哥认得赵先生吗?我听同窗们都十分钦佩喜爱他,先前赵先生抱病了一段时间,大家更是惦念非常呢。”
  其实她眼里,这人不过就是个清秀的落魄文人而已,能叫这样多的贵族娘子们喜爱,本身也是一件趣事。
  江锦笑道:“上一届科考,因着我参加了,所以父亲并不做主考官。然而慕名而来,求他指点的文人不在少数。这赵修明便是其中之一,他轮番托了关系,将文章送到父亲面前,父亲看了,也说他的文章写得好。”
  江苒不由面露不解。
  她虽然不爱读书,但是却隐隐知道,在京城的文人圈子中,自己的父兄有着无可比拟的影响力。若是能够得到这二人的夸赞,那便是有了在文人圈子中畅通无阻的证明,又如何会落第?
  “文章是好的,”江锦慢慢地道,“只是父亲评他,野心太甚,有些卑谄足恭之嫌,文采虽好,心性却不足以与之匹敌,这样的人,做做寻常出彩的小人物便也罢了,若成了大人物,格局不够,心胸狭隘,难免会不择手段,以个人利益为先。”
  除此之外,江锦本人也曾同赵修明相遇。赵修明虽然是寒门举子,可在落第之前,也算颇为受人追捧的文坛新秀。江锦的身份摆在那里,众人再是吹捧,也不敢叫赵修明越过江锦,便只是到处宣扬他是江锦第二,而赵修明本人据说是十分厌恶这个外号的。
  因而揭榜当日,江锦同友人在茶楼喝茶,便碰见了赵修明前来踢馆,他提出要求,两人当众作诗叫众人点评,若是败者,往后便不许混迹文坛。
  江锦年少时也颇有些少年心性,自然是一口应下了。结果比试还没开始,皇宫揭榜,众人乌泱泱地去看榜,这才发现出现了极为荒谬的一幕。
  这两人一个名落孙山,一个成了最年轻的新科探花,方才还是棋逢对手,忽然便成了天上地下。
  那之后,比试之事便再无人胆敢提起,纵有人说上两句,大家也只当个笑话听了。
  江锦同赵修明本是陌路,那之后也不会去可以打听赵修明的消息。直到今日江苒说起,他才知道,对方竟是到了那楚国公府上教书。
  江苒心说,便是江锦当初不是探花,那也是相府的大公子,这赵修明竟敢当中挑衅他,要么是对自己的才华极度自信,要么便是个爱出风头之人,同他在楚国公府的娘子们跟前高洁傲岸的形象大为不同。
  果然,这世间本就是个名利场,又有几个能真心不爱名利的?
  江苒在心里愈发肯定了几分,便不再主动说这事儿了。
  江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细细地问了她今日在楚国公家学中如何,同娘子们相处如何,上课可还听得懂,云云。
  江苒一一乖巧地答了,表示自己虽然听不懂,但是一定会尊师重道。
  江洌笑着拆穿了她,“尊师重道,倒也大可不必,我听你说那赵先生,分明不太喜欢他。怎么,可要叫阿娘再寻一处旁的学堂给你?”
  江苒鼓了鼓嘴,十分坦诚地道:“今儿的文化课虽然无趣,但是我听说他们家还有骑马射箭这些,我还是喜欢的。而且徐家的两位娘子,对我很是照顾,同我处得颇好。”
  江夫人听了,倒是觉得江苒同同窗们的相处比起学学问来说更紧要一些,欣慰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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