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江洌,也十分惊讶,便道:“二公子。”
江洌低声应了,到底还是多说了一句:“……你既然也通些药理,也该知道要保重身子才是,便是旁的事情再叫你费心,又怎么比得过你自个儿的身体。”
徐循一怔,旋即微微笑道:“知道了,谢过二公子关心。”
旋即,她便取出一枚香囊。
江洌这才注意到桌上整整齐齐放了许多香囊,花纹制式都是相仿,他拿在手里头,便闻见清亮沁人的香气,想来是放了几味清凉解毒的药材。
徐循道:“我天天来府上叨扰,时不时地还要蹭一顿饭,手中拮据,也只能拿自己做的小玩意儿来,原是给郎君们都备下了的,不成想会第一个送到你手上。”
江洌拿着香囊,怔了怔,发觉她极为避讳,特特强调了众人都有。
他便直截了当地道:“你倒也不必对我如此避嫌,你于我无意,我是知道的。”
徐循虽然的确有些避嫌的意思,可是如今被他当面挑明,也不由苦笑道:“您还真是一如当年的不会说话,我瞧您也不大喜欢我啊。”
江洌道:“我倒是觉得我对你脾气已经很好了。”
他要是真的讨厌徐循,先头的时候就会当面把她拆穿,大有契机叫她身败名裂——这种事儿江洌不是没做过的,他的性子颇为得罪人,要不是有相府撑腰,又有那么多人家指望着他治病救命,只怕也迟早叫人套麻袋给打一顿。
两人对视了片刻,竟是笑了起来。
徐循无奈地道:“你若是再不走,我便要避开了,我眼见着就要订婚,同你见面不大合适。”
江洌闻言,退后了两步,他道:“齐国公世子有什么好的,他家后宅里头三天两头妾室们彼此打胎,乌烟瘴气得很。”
徐循苦笑道:“可我却没得选。”
她对着江洌,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感受。
毕竟他或许是天底下最懂她的人,偏偏两人的关系又十分微妙,他不喜她做派,她也觉得他天真。
可终归也算是惺惺相惜了。
江洌想了许久,忽然道:“你可以嫁给我。”
徐循:“……”
徐循道:“二公子,是我耳朵出什么毛病了吗?”
“自然是没有,”江洌道,“横竖我看同龄人,少有顺眼的,你算是难得的,虽然有时候恶毒刻薄了些——”
徐循:“恶毒我认了,论刻薄,我还是不及你的万一。”
江洌被她打了个岔,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道:“总之,你那门婚事不好,还不如嫁给我呢。”
徐循被他这菜市场买菜一般的语气讲得心头火起,然而她是个有教养的女郎,加上江洌这门婚事的确比那位齐国公世子不知道好上几百几千倍,她面上居然还能挂着笑容。
她含笑道:“我能不能将这话解读成,二公子或多或少,虽然觉着我恶毒,其实心里头还是喜欢我的?”
江洌顿时僵了面色。
她站在他面前,笑语晏晏地,三言两语就把他逼入了绝境。
徐三娘果然是个蛇蝎美人。
……
等江苒走进屋中的时候,江洌已经走了。
她试探地将同江洌的婚事同徐循提了提,又歉然道:“不过我二哥性子古怪,神医嘛,总有些清高,我和阿娘也说不准他会不会应下来。”
徐循镇定自若地道:“他已经同意了。”
“哦……”江苒胡乱应了,忽然猛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江苒控诉道:“难道我已经不是你最爱的江四娘了吗?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告诉我!”
徐循安慰道:“我自然还是喜欢你的。”
“那你怎么回他的呀?”江苒好奇。
徐循道:“我应了。”
这里头有诸多考虑,当然了,她同样也有几分喜欢江洌。
只是徐循深谙感情谁先说出口就是谁输的道理,是决计不会开口提的。
江苒忽然高兴了起来,她蹦了一下,一把抱住了徐循,“太好了小循!我又要多一个嫂子了!那我又多了个人给我添妆!”
徐循无奈地笑了,搂住她,拍了拍,哄道:“好了,好了,你还是乖乖坐下来绣嫁妆罢。”
第100章
时间一晃而过, 便到了江苒出嫁的前一日。
婚礼叫定在了暮春时期,江苒从外头走回自己的莳花楼的时候,便见到花朵已经凋净了, 一道斜阳照过她院中的小池塘,将一切都衬得如梦似幻起来。
丫鬟们见她回来, 便纷纷笑道:“娘子归家了?”
江苒应了,又见她们都在收拾东西,不由奇怪地道:“早一个月就见你们收拾着呢, 怎么到了今儿还没收拾完?”
杜若便无奈地道:“您平儿用的那些东西, 我们先头未曾收起来,又怕到东宫您不习惯, 一应的日常事物, 便都要收拾了带去, 今儿才收拾起来呢。”
这里又有些故事在。原本, 皇室娶亲, 按照惯例, 太子妃或者皇子妃的嫁妆一般是由宫中置办的, 并不由娘家出,到了江苒这头, 江夫人便向皇后请了一道懿旨, 才能将嫁妆都带走。
好在太子的东宫宽敞,就算把江苒的整个小院子搬空, 也是装得下的。
江苒如今无事可做, 便只是坐在边上看众人收拾东西。
她想要翻出平日的话本看一看, 又或者摸一摸平日手边常玩的那些小玩意儿, 反倒被丫鬟们嗔怪道:“娘子明儿就要出嫁,怎么还这样毛手毛脚的。”
江苒睁着眼睛, 十分无辜地道:“你们这是嫌弃我了?”
丫鬟们忙道不敢,眼见着江苒又要来捣乱,江夫人及时出现,把江苒提溜走了。
江夫人把女儿拎进屋子里,肃容道:“娘有东西要给你看。”
江苒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就道:“难道娘你要给我看那个?”
“……”江夫人一愣,眯了眯眼看向女儿,若有所思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
江苒坦诚地道:“先头同江熠去逛书铺,我看那个店主鬼鬼祟祟同他推销的,我就说他如果不给我买,我就告诉爹娘他私藏□□看。”
江夫人:“……”你倒是实诚。
江苒发现她并没有太生气的意思,便嘿嘿地笑了起来,说:“阿娘你真好。”
“许你看□□,就叫好啦?”江夫人叹气道,“旁的人家,别说这种□□了,便是话本子娘子们也只是敢偷偷地看的,要我说,先头文九娘出事儿,还不是你们这些小娘子在此事上一窍不通?横竖不过是那档子事儿,你们迟早要懂的,遮遮掩掩,还说不准要出事儿呢。”
江苒小鸡啄米地点着头,觉得自己的阿娘果然是太英明了。
江夫人想了想,又拉着女儿坐下。
她和蔼地道:“外头的那些本子呢,都画得粗砺,只怕你也未必看明白,咱们家里头藏着的,是宫中流传出来的,最是精美不过。”
江苒一愣,倒是不知道这种东西还分好坏。她旋即被迫看了一会儿书,等从江夫人这头走出去的时候,脸是红的,脚步也是飘的。
用过了晚饭,江苒闲着无聊,丫鬟们便催她早些睡下。
吉时在四更天,新娘子更是要早早起身梳妆,今儿要抓紧时间睡个囫囵觉。
江苒的确无事,洗漱过后,便听丫鬟们的劝诫,早早躺下了。
侧身躺在床上,看见外头月光洒进来,努力平定呼吸,可翻来覆去却也睡不着觉。
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窗子外头忽然“啪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纱窗上,江苒一怔,不由起身。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却没看见人影。
她用气音小声道:“江熠?快出来,别躲了。”
下头探出一个脑袋,果然是江熠无疑,他十分郁闷地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呢?”
江苒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地道:“好好的路不走,要来砸我的窗户,除了你,谁有这样无聊且幼稚!”
躲着没出声的江锦、江洌面面相觑:“……”
这是露脸还是不露脸呢?
江熠被这么一说,顿时不高兴了起来,道:“最后一天了,还这么没大没小,偶尔喊我一句三哥不行吗?”
江苒遂甜甜蜜蜜地喊:“三哥。”
她真的这么一喊,江熠反而毛骨悚然了起来,他警惕地道:“你想干嘛?”
江苒笑嘻嘻把视线往下看,倒是不太急着回江熠的话,只是道:“大哥二哥还不露脸么”
另外两位郎君一怔,便齐齐探头。
这三人如今站成一排在江苒的跟前,各有千秋,无比俊秀,说是整个京城最好看的郎君们也不为过。
然而江苒看他们一排站着的样子,就有点好笑,她慢条斯理地训斥他们道:“好歹都是要娶亲了的人,怎么还三更半夜地蹲人家窗户呀,太不稳重了吧?”
虽然江苒年纪在江家几个孩子里是最小的,可是因着太子略年长一些,所以江苒反而是最早成婚的。前不久,她的笄礼一过,婚期便定了下来,反倒是她两位已订了婚的兄长,婚期都在她后头。
如此一来,她反倒是众人里头最早成婚的,说起旁人不稳重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哥哥们都不太同她计较,只是一笑置之。
江锦笑道:“你既然觉着这是胡闹,那你怎么知道我和阿洌也在?”
江苒笑眯眯地道:“自然是因为我是你们最疼爱的小妹妹呀~我要出嫁了,你们肯定很舍不得,肯定要偷偷来寻我的!”
众人:“……”
行吧,你开心就好。
江苒说完了话,便迎着三个哥哥无奈且纵容的神情,回身噔噔噔地跑了,不知道搬了个什么东西过来,冲着江熠嚷嚷,“接着!”
江熠抬手接住,旋即被那东西惊住了,“这不是阿爹埋在后院的女儿红么?”
江苒得意洋洋:“正是。”
江夫人生江苒那一年,虽然江苒不知所踪,但是仍然怀有一线希望的江相,便照着老家的惯例,在后院里头埋下了几坛上好的女儿红。
这酒原该是在嫁女之时拿出来宴请宾客的,但是江苒乃是嫁给皇太子,同寻常婚俗有所不同,这女儿红,便被江相吩咐挖了出来,放在了江苒的嫁妆里头。
嫁妆如今快把江苒整个小院都堆满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众多嫁妆里头找出这么一坛酒来的。
江苒抛了酒给江熠,便打开窗子,当着几个哥哥的注视之下,动作娴熟地从窗子里爬了出去。
江锦叹口气:“……胡闹。”
江洌亦是道:“大婚前日还酗酒,明儿婚礼折腾一日,且有得你受。”
只有江洌大大咧咧的不太在意,还帮着江苒劝说:“唉,往后便是君臣了,也是咱们兄妹间最后一回吃酒,你们就别拘这些俗礼了。”
江锦看了看眼睛发亮的弟妹,到底没忍心,应下了。
到底是十多年的陈酒,又香又醇,众人难免贪杯了些,江苒喝的慢,一回头,便见三个哥哥已经东倒西歪了。
她亦是有点儿头晕,便强忍着去推他们,“诶,醒醒呀。”
她一动手推,江熠就没坐稳,从桌上滑了下去,江苒吓了一跳,忙要去扶他,结果被江熠抱住了腿。
他一面抱一面哭:“呜呜呜四妹妹你怎么就要嫁人了,你以后要是被人欺负了一定要找我呀呜呜呜,就算是太子殿下我也敢揍的,你可千万别受委屈呀呜呜呜呜呜。”
江苒被他说得好气又好笑,踹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快点儿起来。”
江熠好像听不到她的话那样,只是继续抱着她的腿哭。
江苒几次挣脱无果,只得无奈地选择去推江锦,“大哥?你看江熠!”
江锦不想江熠那样人都坐到地上去了,还是很端庄地坐在桌面的,看起来醉得也不太厉害。江锦被她碰了一下,忽然清醒了一些。
他用温和又悲伤的视线注视着妹妹,忽然用忧愁的语气说:“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江苒:“……”
得,不愧是她大哥,发酒疯都能发得这么文质彬彬。
江苒面无表情地道:“我的萧郎在东宫等我呢,你们这一个个的是干什么?”
江锦恍若未闻,只是双眼含泪,握住妹妹的双手,郑重地道:“到底还是委屈你了!”
江苒:“……”我竟不知我委屈在了哪里。
江锦道:“你要是随随便便嫁个人,将来他要是敢拂逆你的意思,对你不好,你阿兄们都能随手把他收拾了,可你偏偏嫁的是太子殿下!将来要是受了委屈,又该到哪里去诉苦!”
他说着,竟是扒拉着江苒的手,两行清泪,缓缓地自面上流了下来。
江苒:“……”
现在她手上挂着一个,腿上挂着一个,简直动弹不得。
她只能把视线投向江洌向他求助。
江洌看起来的确比另外两人都要清醒很多,江苒也思忖着他是个神医,总不至于醉得太离谱。
她迟疑道:“二哥,你有药吗?”
江洌看到她的视线,像是愣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开始从袖子里往外掏东西。
他郑重地向江苒解释:“这个是吃了会昏迷的,这个是吃了会倒地抽搐的,这个吃了会上吐下泻……哦,还有这个,这个吃了就会不举。”
江洌说完,便十分热切地将一堆瓶瓶罐罐都推给了江苒,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实在不行,我那里还有见血封喉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