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观儿媳们争奇斗艳——吴漾
时间:2020-08-19 10:03:52

  说这话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还充满了干劲儿。
  *
  去大嫂铺子里量了衣裳。
  大嫂看到我,又惊又喜,差点叫出来。
  “唤我姜公子就行,”我赶紧握住她的手,小声嘱咐道,“大嫂千万别告诉大哥和父亲大人我偷偷出来了,不然下次回家,他二人非念叨死我不可。”
  云妃语气里浮出些不可思议:“您这是姜公子的大嫂?”
  我趴在大嫂耳边,轻声介绍:“这位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儿媳,云妃,赵太傅家的女儿。”
  大嫂欢喜不已,把云妃从头到脚夸了一遍,连姓氏都没放过:“哎呀,租这商铺给我的老板也姓赵呢,你们姓赵的人都很好哎。”
  云妃变得温婉淑雅:“其实这铺子有点小,委屈大嫂的手艺了。”
  “怎么能叫大嫂呢,”我把她额发上沾的几片雪拂去,笑着纠正,“你该随你夫君,唤她大舅娘。”
  云妃被这称呼逗得笑出牙齿来,也不装了,看戏一样地问我:“我那夫君大人果真愿意这么叫吗?”
  我得意挑眉:“当然,上次那句深海二舅就叫得挺真诚,挺生动的。”
  “倒是挺想亲耳一闻呢。”
  同云妃量完衣裳,分别选了布料,留下银子准备走的时候,我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转过年去,邱蝉那孩子大概就能生出来了。我也做不好针线活,就麻烦大嫂再给那娃娃做几身吧,到时候我托人一块过来取走。”我说。
  大嫂放下剪刀,手指戳着布料,脸颊也鼓起来,明显不开心了:“她都没惦记着我家阿厌呢,你倒是还惦记着她生小孩儿。”
  “怎么没记得我?”我给她认真解释,“今年中秋,邱蝉有孕在身不方便进宫,还托人给我送来了玉兔和铜镜。”
  大嫂却还是气呼呼的:“她年年送这些,从来也没个变通的,兔子还能当个摆件,瞧着还有几分可爱,但那镜子就真的很多余,你都攒了七八个了吧?”
  “那镜子是她亲手打磨的,真是挺用心的,”我抱了抱大嫂,脸颊在她肩窝里蹭了蹭,讨好道,“别气啦,等大嫂生了孩子,我就一针一线亲自给这小孩儿缝衣裳。”
  大嫂没憋住,笑出声来:“行吧,反正刚出生的小孩儿也不会嫌丑,你趁此机会多给他做几身。”
  走出铺子,重回马车。
  从和大嫂分别到现在一直沉默,似去神游太虚的云妃,突然回过神来,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开口,问了我一句:“太后,六王妃真的年年送您镜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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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好骗
  我点了点头,撩开车帘,趴在车窗上,看向站在店铺门前久未离去的大嫂,轻声回答云妃:“是啊,年年都送。我们关系很不好的那年,她依旧送了,也不怕我摔出去。”
  虽然没看她,单听动静,就能晓得云妃此刻的振奋,甚至还能感觉到她朝我坐近了一些,以一种蛊惑又试探的语气问我,“太后可知镜子是什么意思吗?”说到这里,小声强调,“娘嗳,还是亲手打磨的镜子。”
  有雪悠悠转转落进我眼睛里,惹我骤然闭眸。
  耳畔的云妃依旧兴高采烈:“虽然我也写过不少这方面的故事,但却很少见到活的呢,尤其是在这京城里,六王妃了不起!”她揪住我的衣袖,小幅度地摇了摇,“太后,不如咱们别回宫了吧,您带我去见见六王妃行吗?”
  眸中冰凉的雪终于化掉。
  抬手揉了揉眼眶,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大嫂已经走回了铺子里。
  可你猜我看到谁了?
  寂冷萧肃的冬日,鳞次栉比的商铺,月白衣袍的公子同我相距不过两尺,静静地站在车窗前,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还画着青翠的竹叶呢。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一切都像是定住了一样,只剩四周的雪仓促地落。
  “出来玩了?”他轻笑了一声,嗓音柔得像一团雾,随呼出口的温暖热气于唇外升起,又在微凉的风中悄然散去。
  我从车窗前直起身来,平视着他的眼睛,恍惚道:“六王爷怎么也到这条街来了?”
  “下朝后去看了看月西河,沿着风景连廊走了走,最后就走到这边来了,”他慢条斯理地回答我,面上还带着惯有的笑意,“用过午饭了吗,可要一起去北巷吃一碗揪面片?”
  我撑着下颌想了会儿,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回头问了问我那儿媳:“你想去尝尝揪面片吗?这附近有一家,味道很不错。”
  呆若木鸡的云妃终于回过神来,在车内朝外面的姜域微微颔首,颇有礼数地喊了一声,“王爷万福,”接着看向我,乖巧点头,露出清雅的笑,“好哇,母后都说不错那味道肯定很好。”
  姜域也愣了会儿,旋即低笑出声,连牙齿都露出来:“太后还是带儿媳出来的?”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云妃以为我被抓包了,于是赶紧开口帮我解围道:“是臣妾求着母后出来玩的,母后向来端庄稳重,一心扑在后宫正事上,若不是臣妾不遗余力地挑唆,她绝不会想到出宫游逛。”
  姜域敛起笑容,于伞下悠悠望我,在簌簌而落的白雪中,墨玉般的眼珠分外明亮:“太后确实端庄了很多,竟叫人有些怀念你不端庄的时候。”
  幸好驾车的公公是个哑巴。
  不然这话要是落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该如何是好。
  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面上浮出些怅惋,可转瞬之间就把一切抹了去,抬眸欢快道:“外面冷,别叫寒气吹着了,放下窗帘先过去吧,我走得快,能赶上你们。”
  我便放下帘子,抱着手炉坐了回去。
  车轮缓慢,压过积雪,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窗帘外的脚步,踩过这片皑皑,也溢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云妃捏了捏我的手指,压低了声音温柔地询问:“太后,你在想什么?”
  “哀家在想……”我看着因为马车前行而被带得晃动的车帘,轻声笑道,“这么冷的天,月西河的河水都结冰了,有什么好看的。”
  *
  我坐在铺了干净布料的凳子上,盯着面前的揪面片,从姜域手里接过沸水烫过的筷子,也顾不得给云妃介绍了,先低头扒了几口。
  哀家实在是怀念这个味道啊。
  云妃自己就很上道,她把炖得软烂的腊汁肉搅开,还加了一勺油泼辣子,半勺醋,尝了一口后立刻目放精光,对着我竖起大拇指:“可以啊姜公子,这面片的味道跟我小时候尝到的差不多!”
  我把嘴里的嚼完,慈祥地问她:“你小时候吃过?”
  “实不相瞒,我家老头儿……我祖父是西北人,小的时候我随他回过一次家乡,吃过家乡的大米面皮和揪面片,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味道绝佳,甚至这么多年过去都念念难忘,想再回去尝尝,”说到这里她就有些向往了,“不晓得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沿着京疆古道走一遭,那一路不只有黄沙垂柳,还有泡馍烤肉。”
  面前的姜域都准备动筷子了,听到云妃说的这段话,就又放下来,尽管他比云妃也没大多少岁,可同她说话的时候,却俨然是长辈对晚辈的姿态,虽然严肃着没有笑,但语气里还是关爱的:“明年,阿照是有去西疆的打算的,到时候你可以问问他能否带你同行。”
  云妃皱了皱眉,指上一用力,瞬间就戳破一沓揪面片:“跟着他的话,就算了吧,挺拘束的,他还动不动就让我禁足。”
  姜域目珠动了动,看向我,唇角向上扬起:“阿厌,你想去吗?”
  我认真思考了一遭。
  然后明确地摇了摇头:“不想。”
  他略有些错愕:“为何不想?”
  我道:“多想便多烦扰,不想便不会忧虑。而且,京城也有揪面片,也有烤羊腿,左右就是面和肉的味道,应该差不了太多。”
  “嗯,”他点了点头,终于动了筷子,把一块面片填进嘴里,装模作样地嚼了嚼,吞下去后,淡笑道,“跟之前的味道没有变,依旧很好吃。”
  说完,就一刻也不停地把剩下的都吃完了。
  可真能装啊。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表现得好像他真能吃出味道来一样。
  忍不住想起当年我第一次带他来吃的时候,他嚼得缓慢,吞咽得也斯文,吃完满满一大份,舌尖还扫过唇角,动了动脖子,意犹未尽道:“果真是好吃的,我从来没有吃过这般美味的面食。”
  说这话的时候,春日柔润的日光透过店窗洒在他白色的袍子上,他整个人看上去,像只吃饱喝足后,在日光下伸起懒腰晒起皮毛的白猫一样,还发满足的喟叹声,期待着下一次的饱食:“阿厌以后会常带我来吃吗?”
  我他娘的,被这只狡猾的白猫耍得团团转。
  生怕答应得不及时他转眼就跑到别人家去、央着别的姑娘带他去吃面片,于是欣喜点头,疯狂哈腰,“当然会!你可能不知道,我可闲了,每天都有空呢,”说完这句忽然发现自己方才声音太大了,于是赶紧收住,乖巧小意地垂眸,装出羞赧的模样,“你每天都可以来找我呀,你要是觉得麻烦,换我去找你也行。”
  但现在,哀家二十岁了,且已经重活了一遭,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好骗的傻缺了。
  我看着他这样子就有点生气,于是故意找茬:“今天的腊汁肉是甜咸口的,跟以前的酸辣口不太一样,你觉得哪个更好吃?”
  在一旁专心吃面的云妃听到这话身形一顿,转头看我,似是不明白一个单纯的咸肉怎么突然变成了甜咸口。
  姜域一点也没有窘迫,即便是知道我在故意为难他,也顺着我的话,装出了认真思考的模样,唇角噙了一丝淡笑,似有追过花香鸟语的风停在了这片殷红上,一切都是舒然又安宁的。
  “应该是酸辣味的更好吃吧?酸和辣都会刺激到口腔,让人一直想吃,一直想吃,”说到此处,温柔抬眸,“我说的对吗?”
  就在这样一句询问里,我突然心软了。
  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把这复杂的情绪归于心疼也可以。是真的觉得一个人很可怜,长到这么大,连普普通通的咸也尝不出来。
  活一遭多不容易呀,这万万千千各具特色的吃食,是在许多日夜给予我安慰、给予我盼头的珍宝,可这些他却领略不到半分,这样的人生好像有些无趣啊。
  我看着他面前的空碗,再不忍为难他,点头道:“你说得很对,酸辣是会让人胃口大开的味道,但太辣就会影响食欲。”
  他来了兴致:“太辣是多辣?”
  我想了会儿:“你见过夏天的小狗吗?会伸出舌头来散热,一般来说,人若是这样,就是吃到了太辣的东西。”
  他受教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我想起上个月,果儿说的他去买山楂蜜饯的事,于是问他:“你果真觉得山楂蜜饯好吃吗?”
  他静悄悄地抬眸。
  怕他又说谎,我便加深了语气,“是真的,觉得味道不错吗?”
  “是啊,阿见点心铺子里的老板,手艺真不错,蝉儿也很喜欢,”顿了顿,漫不经心地问我,“‘阿见’是你取的名字吧?”
  “嗯。”
  “取名字的时候,想到了阿照?”
  “嗯。”
  “果然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会更亲近一些。”他浅笑着,对此事进行了总结。
  吃完面片,道过别,我便同云妃登上马车。本来都要走了,可又蓦地想起那件事,便慌慌张张地撩开窗帘。
  他果然还没走,已成鹅毛状的雪花落在伞上,把原本的竹叶图案都遮住了。
  “怎么了?”他于伞下关切地问我。
  “万寿节那会儿邱蝉来找我时就说过,王府里的东西被做过手脚。京城近来又有些不太平,有一味毒药,可致幻,你对她要再用心一些,她现在还怀着你的骨肉呢。”我嘱咐道。
  “王府这边我一直注意着,太后在宫里也当心才是。”
  “好呢,”我看着他,把心中的惴惴不安表达出来,“阿照去北疆这些时日,国事都托给六王爷了,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哀家待他谢过你,但是,等他回来——”
  “等陛下回来,皇位依然是他的,”他笑起来,如遇冰消雪融,如遇风息云止,如见春暖花开,如见莺飞草长,一切都向着明朗和温暖而去,“今日下朝时,见有驿使打北方而来,一刻也不停地进了皇宫,应该是陛下给太后写的信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4 22:55:43~2020-06-05 23:0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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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不思
  “在驿站停驻,暂歇喂马。
  于暖室内观窗外枯瘦垂柳,思及十岁时,同父皇于此处送六皇叔去北疆,已不记得当初他二人说了什么,只记得窗外朝雨绵绵,柳色青青,再抬头时,皇叔已然行远,父皇抬袖抹泪。
  又想到十五岁时同太后一起去北疆,在此处,会同六皇叔。彼时京城春时已近,皇叔车上已有嫩柳,与今时今日的景象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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