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回来的时候,面无表情地沉思了片刻,最后唇角抽了抽,像是在极力忍笑。
我已然看不懂了,于是困惑道:“哀家方才是在批评你,你怎么还笑?”
“朕其实还挺想听一听,太后想多的那部分内容的。”
“……”
“朕也知道,今夜,太后的心里不够平静,”他轻缓地笑着,如落在阁顶琉璃上的雨,荡开指纹大小的涟漪,最后顺着极缓的斜面滑落下去,整个过程都是寂静无声的,“太后现在不让提朕便不提,朕就等着你,等你想提起的那一天。”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低下头去,捏紧了衣袖,告诉他也告诉自己:“不会有那一天的。你不必等。”
他却一点也没在乎呢:“不会有便不会有啊。太后现在安然无虞地坐在朕的对面,同朕一起喝酒,观雨,望天际雾霭沉沉,看窗外荷叶密密,已经让朕很欢喜了。其他的,若能有,便是锦上添花。若没有,就没有,朕也不会苛求。”
若没有,就没有,朕也不会苛求。
这话叫我心头一热。
今年的姜初照,已经比去年成熟了很多,也坦荡了很多。他进步飞快,已经不需要我的那一份苦口婆心的劝诫了。
而我却退步了很多。逃避,纠结,难堪与羞愤,心绪逐渐复杂,越来越不能自洽,最后混沌成一团,剪也不断,理之还乱。
他再次直起身来,笑得若无忧少年一般:“太后现在闭上眼睛如何?朕要送出给太后的生辰礼物了,”知道我内心的慌张,所以温声细语地同我讲,“就让自己放松一小会儿,等看完礼物,太后还是太后,朕还是皇帝。”
我抬手捂住眼睛。
耳边响起他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半刻钟后,他终于忙完,在我背后坐下,凑到我耳畔笑嘻嘻道:“太后,睁开眼睛吧?”
手掌落下,抬眸之时,数不清的五彩斑斓的宝石与夜明珠放在一起,光芒比焰火更温和,也比焰火更绮丽,光束打在每一只琉璃瓦片上,折叠后改变方向,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出,与雨幕相撞相融,在夜风中欢快起舞。
微灼的呼吸,落在我脖颈处。明明隔着还挺远呢,不知为何,这温度竟牵动我的眼眶,惹起一汪潮湿。
“这么多的宝石和夜明珠啊。”
“对呀。”
“挺值钱的吧。”我抬起手背,擦了擦眼里溢出来的水泽。
“能博太后一哭,朕愿意出。”虽然这么说着,他却还是把干净的绢帕递过来,“用这个擦,是干净的。”
*
果酒不轻易醉人,除非喝得太猛太多。
被姜初照背回去,躺在自己的卧房,在铺天盖地的酒气里,昏昏沉沉地入睡。不多时,脑海里往事翩跹而起,光怪陆离,只是因某些画面重现,所以觉得汗水粘腻,荒唐无比。
这观景阁虽然小,但是用处却很大,能听风能观雨,能看天象辨星宿,能饮酒作乐能吟诗作对,甚至酒到酣处,两厢畅快,还能——
释灼灼情意,行热烈房事。
上辈子我的生辰,姜初照再次成功地赖在了我家里,天亦降小雨,他也如这一辈子般心血来潮,带我到观景小阁喝酒。
只是前世,我的胃是撑不住酒,可姜初照却很能喝,我在一旁被酒气醺着,被炽火暖着,最后竟也醉了。
是真的很荒唐,也是真的很大胆。
在透明的阁顶和墙壁下,在微敞的窗子和阁门内,被他姣好的容颜引诱着,同他一块站起来,像两个中了“同步”蛊的病人,面对面地解下发带,外袍,棉衬,中衣,鞋履。
在明亮的炉火里,互相凝望彼此,看着对方的目光由清澈变得鲜红,听闻着对方渐渐低沉又急促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要说:
——
1.
高考结束啦!
希望参加考试的小朋友都能取得优异的成绩!
2.
我前几天在围脖上发了姜域番外2.3的解读,大家如果想看的可以去看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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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靠近
一年的时间过去,有很多地方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假意回家实则很想逃离的皇后,姜初照也不再是表象坚强眼底时常露出委屈的皇帝。
尤其是转过年来的这七八个月,我二人的关系变得很奇妙,很明显地达成了某种默契。我们互相尊重彼此,我偶尔做个枸杞梨汤去成安殿关心关心他,他偶尔带着一箱珠宝玉石来丹栖宫赏赐赏赐我。大半年过去,我们没吵过什么架。
但同时,我们也互相客气着,大多数时候两个人坐在椅子上,一块端庄,共同得体,他严肃如许不苟言笑,我亦平静和缓音容恬淡。
在这样的默契之中,大家不约而同地规避着某件事——他在丹栖宫待到子时也绝口不提留宿之事,我夜半时分去成安殿送汤也是放下就走。
所以那一个八月十六的夜晚,才在记忆里显得格外惊涛骇浪。
观景小阁,透明瓦片。潇潇风雨,寥落叶影。
他把我放在层层叠叠的衣裳中央,腰外三尺处是炉火,尽管肌肤外无所遮挡,但也是感觉不到冷的,尤其是,下一秒,他就伏在上方,拢我至他怀里。
大家各自端着同对方相处,已经半年之久,他忽然这样不按常理出牌,让我觉得无所适从。
从他炽热的肩窝和大力的拥抱中勉强探出脑袋来,天上的星星像是随着雨降落,打在晶莹剔透的琉璃上,好几次都让我产生它们要穿过阻隔,一同落在我眼睛里的错觉。
连我都感觉到暖的房间里,姜初照的手指却出奇地凉,拨动层叠软壳,搅弄潺潺流水,大抵是因为许久未曾亲密过,所以他的动作连同带起的碰触都有些笨拙。
是真的忍了好长一段时间,忍到星光不再从天上来,而是从我脑袋里炸开;忍到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关注雨水落在琉璃瓦,因为已经清楚地感受到水泽越过他冰凉的手指,滴落在梨花木的地板上。
捏着他的手,想阻止他。本以为因为力量悬殊,这样的阻止会很艰难。可没成想他的手腕被我轻松地拉起,指尖触到的竟是与炉火差不离的温度。
我懵了片刻,又拉起他另一只手,发现亦是同样的灼热。
至此才惊骇起来,我握着他两只手腕,但溪水处仍旧被那冰凉填充阻滞,想到这里,就完全无法顾忌半年来的你装我也装,先于他拉下尊严来,带着浓重哭腔问他:“所以不是你?……是什么东西?拿出来行不行……我很害怕。”
他也不再装了,终于对我露出明媚的笑,璀璨近在咫尺,欢愉也触手可及,他俯下身来亲了亲我的耳垂,明明已经明白我为何想哭,却还故作不知地问我:“为什么害怕,不舒服吗?”
我说不上来是否是舒服的,但好像确实不难忍受,只是因为拿不准、猜不透所以惊惧着:“……你告诉我是什么东西也不行吗?你说了,我或许就不害怕了。”
他唇角清晰地抽了抽,怕我看到似的,迅速贴上我的眉心落下一个吻,然后用撩人的气音同我道:“是宝石。打磨得很光滑,不会伤人。”
低头就着他洁白如玉的肩窝把眼泪蹭去,但心里却还是介意着,固有的知识也无法适应此刻产生的新的认知,默了半晌后就觉得有些委屈了:“为什么你懂的都比我多了,你是从谁那里,学到的这些?”
“没有谁,”他笑道,“大概是,多琢磨琢磨就知道了。当然,某些书中也是有记载的。”
说着这些的时候,手腕轻松地越过我的指缝,缓缓下移去触及他提到的宝石。我以为他会取出来的,可他竟带着力道,又往深谷推进了几分。
这动作惹我大呼一声,眼泪直接翻越眼眶掉落下来,我再次被他吓到,哭声被颤动的气息带得断断续续的:“不能这样呀……再这样下去,就真的取不出来了。”
“不会的,”他捏住我的手指,带我至某地,把细软却柔韧的丝线慢慢绕在我指上,他的声音也变得和煦又认真,“别怕,尾端是穿了孔的,还系了绳子,会很稳妥,”他在我耳畔吐出温热的气息,“只是想让你试一试,这种新奇而已。”
明明还没有用到他呢,可他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像是方才开疆拓土的是他一般。
“你是不是不……不太好了?”我也不知为何会想到这一茬,但当下确实觉得他这般做派不正常,手掌抵着他的胸膛,哭声虽止住了,但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所以才用宝石替代?”
姜初照怔了三秒。
我的心脏也漏跳了好几拍,正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说这些,是不是伤了他的心,可倏忽间,就感觉那寸冰凉不打招呼,顺着某个力道极速退离,刹那间扯过幽谷冲出水雾,带起电光火石与深刻刺激,惹我腰/腹溢出一阵又一阵的瑟缩抽搐。
“唔——”
我咬上他肩膀上的皮肉,才勉强控制住掠过喉咙奔袭唇齿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都已经至如此地步了,姜初照竟不给我喘息的时间,披坚执锐,飒沓而来。在炉火映照下,他每一处肌肉都透着温柔又坚韧的力量,整个人都是亮煌煌的,郁勃繁盛若西街那棵两百年的杏花古木,春雨方至,它就顶风冒雨,劲凛生长,又在次日天光大亮时,迎着朝霞,散叶开枝。
我放心了许多:他没有不好,他在这方面一直很好。
但下一刻就难受起来,手掌撑住他的腰,勉强抵挡着:“很久没有行房/事,会痛。你太大力了,我有些……受不住。”
他低头舐去我眼角的湿痕,虽然很听我的话,真的慢了一些,但嘴上却没饶我,像是还在生方才的气:“皇后说朕不太好了,朕让皇后自己体会,可皇后又受不住。”
我不敢反驳,眨眨眼赶出眸中的水泽:“对不起……我也知道自己不好伺候。”
他略微恍惚,旋即把我拢入怀中,小意地抚着后背:“为什么说对不起?朕不是怪你,朕喜欢皇后不好伺候的样子,显得……”
“显得什么?”
“显得生龙活虎,又灵动可爱。像个妖精,看着刀枪不入油盐不进,不以物移不为情困,所以能活千年之久的妖精。”
我把脑袋埋入他身前,额头抵着坚实的胸膛,又羞愧又难堪:“我是不是变笨了?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他以手指描摹抚摸我的鬓发,动作还在进行,只是变得柔缓而坚定:“最后一句听懂了吗,朕希望皇后能一直不被人伤害,活它千年之久。”
“不可能的。我活到六十岁,就很好了,”我悄悄把手挪出来,捧住他的脸,“陛下应当可以,陛下身子骨很好呢。”
他眸中闪过一丝无措,语气却固执着:“那朕也活到六十岁。”
说到此处,低头凑到我唇角,浅浅笑,也浅浅动:“未来是孩子们的,由着他们折腾。朕和皇后一起慢慢老去。”
“孩子啊,好像还很远。”我惆怅。
“姜星辰都八个月了,不远了。”他道。
“但姜星辰不是陛下的孩子。”
“嗯。朕知道。”他说他知道,但该如何拥有自己的孩子,他却没说。
漫长过程之中,他几次都是于我身外释散。我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他的意思,或许他有更好的人选。我只知道,我是不适合的,身体,心理,都不适合拥有一个孩子。
*
上辈子,我曾与姜初照有过这样一夜。透明琉璃映着炉火的橘红,也映着肌肤的皎洁,梨花木隔着空气与摇曳的夜雨相望着,身体见证熊熊天火坠入湖中引起雷霆雾泽。
气象浩渺,星象藏匿。
夜半以后一切停息,躺在湿衣上听风吹雨。
温暖的手掌抚过我脊背,带我上天入地又坠落温柔湖底的公子,亲了亲我的额头,对我说:“雨很大,外面很冷,皇后靠我再近一些。”
*
一场酣梦。
睡醒以后,天光大亮。明明只是上辈子的记忆,可我却感觉像是真的经历了一场荒唐,中衣被汗水打得透湿。
好在是歪着脑袋左右看了看,床榻上只有我自己,床榻下只有我的鞋履,这才放心下来。
节操尚在,品德犹存。
在那个惹人遐想的观景小阁跟着我上辈子的夫君喝了那么多酒,我竟然还能保持端庄,坚定信念,真是太叫人感动了。感动得我都想给自己戴一朵小红花呢。
酒气早已随着汗水挥发掉,又起床泡了个热汤,我整个人便恢复了神清气爽。只是大嫂做给我和姜初照的新衣裳,昨夜都已经被酒气浸染得不像话了,把两件都递给家里的丫头让她拿去清洗,丫头问我今日要穿什么。
我看了看窗外晴好的天气,想到春暖花开草木青嫩之时的景象,便找来在家时常穿的嫩绿袍子套在身上,欢欢喜喜地出去找二哥。
本以为姜初照已经上朝去了,可走出厢房刚到院子前的月亮门时,就见姜初照穿着同款嫩绿袍子站在门外的桂花树下。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他先举起衣袖,在晴朗日光里笑起来:“朕的袍子昨夜送给太后穿了,所以借了深海二哥的。没想到与太后心有灵犀到如此地步,二哥那么多件袍子,朕一眼就看中了这件。”
我望天皱眉道:“这衣裳确实是同你深海二舅一起做的,布料都是用的同一块,”想到一件事,低头凄迷地看着他,“陛下今天不上朝吗?怎么还像闲散人员似的在我家里晃悠?”
“睡过头了,”他倒是坦坦荡荡地承认下来,“苏得意已经替朕去宫里传话,今日休沐。”
我觉得惊奇:“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还能睡过头?是跟哀家一样,昨夜喝多了,一直做梦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