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观儿媳们争奇斗艳——吴漾
时间:2020-08-19 10:03:52

  云妃轻睨了我一眼,转瞬笑出声来:“就是让醉花楼的小青小白按个背,让你的阿香阿柔跳个舞什么的。”
  “……”
  “太后怎么不说话了?”云妃神情温雅地瞧我,“阿香说她那身漂亮的胡旋舞舞衣就是姜公子送的,姜公子也给自己做了一身,咦——”她故意拖了拖腔,“怎么都没见太后穿过呀?”
  “不适合穿给别人看呢,”我垂下眼睑,在自己肚皮上比划了比划,失落道,“那衣裳露肚脐眼儿的,在宫里穿叫别人看到的话,她们会觉得哀家没有懿范,不够端庄。”
  *
  不晓得诸位有没有这种感觉:越不想面临某些事,这些事来得就越快。
  小时候不希望爱吃的点心被吃完,但那点心还是很快被二哥消灭;不希望国子监的考试到来,但考试还是很快来了,还是大哥亲自给我判分;不希望姜初照去西疆送死,但传出消息第二天,他就带着人马出发了。
  现在也一样啊。
  不想看到儿媳们离我而去,但最后的期限——万寿节还是来了。
  她们晓得我钟意闪闪发光的礼物,喜欢花里胡哨的节目,也酷爱看争奇斗艳的戏,所以尽可能地满足着我,整个宴会比以往所有的都要热闹,都要好看。
  我喝了几杯果酒,觉得不尽兴,就让程嫔带着她的酒过来,趁机摸了一下她红嫩的小脸,也不问她这坛是什么,张口就说要跟她换。
  她泪眼汪汪的,把我那坛果酒搂入怀中:“入宫这些日子,太后没少赏臣妾酒,以后就喝不到太后珍藏的好酒了,想来都有些难过呢。”
  “没关系的,你嫁的也是京城的公子,哀家也是住在京城的太后,以后逢年过节,哀家还会让果儿给你送酒的。哀家超级喜欢你。”
  说到这里,我赶紧摆手示意她坐回原位,不然再说下去,我这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明明是姜傻狗的寿辰。
  明明这些要离开的,是他的媳妇儿。
  可这条傻狗却一直在注意着我,时不时让我多看看姑娘,少喝点儿酒。但程嫔这酒就是比果酒好喝,入口醇香,回味甘甜,还有些青杏的味道,一点儿也不冲。
  后来见我越喝越开心,姜初照就不再劝阻我了,甚至被我快慰纵意的模样馋到了,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把坛子抢了回来,犟起眉头训他:“喝你自己的,不要跟你母后抢。”
  他轻笑一声:“行,不跟你抢。你喝吧,喝醉了朕把你扛回去。”
  “用不着你抗,哀家有二十一个儿媳呢……”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感伤了,透过朦胧的水光,望着殿内姐妹之间互相留恋、彼此敬酒的姑娘们,抹了抹眼睛,“对哦,儿媳要走了呀,以后还是得指望儿子呢。”
  姜初照把干净的还带着淡淡桃花香的手帕递给我:“你擦擦泪?”
  我接过来,一点点地把眼外的水泽擦干。
  方才朦胧的场景,重新变得清晰又鲜活起来。
  目之所及。
  娴妃穿着露肚脐眼儿的西疆服饰,戴着金光灿灿的臂钏手镯,在殿中央跳着我爱看的胡旋舞。
  五颜六色的彩带飞扬着,布满刺绣和花纹的宽阔裙摆在旋转中被风撑起来,像盛放的牡丹花朵。
  我又想起我那身了。
  入宫后,我一次也没有穿过。
  至今还放在陪嫁的箱子里。
  耳畔,姜初照惶惶开口:“太后怎么又掉泪了?”
  *
  程嫔的酒喝着适口,但后劲出奇得大,我这厢又触景生情,睹物伤怀,以至于越喝越多,越灌越猛,结果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醉这样厉害过。
  同麸糠一样,与烂泥无异。一吹就散,扶不上墙。
  但我却知道,是姜初照把我抱回来的。
  他今天那个帕子上有微微的桃花香呢,我靠着的那个胸膛,也有同样的味道。
  抬起手抓了抓他的外袍,都这样了,还是很担忧:“抱哀家回来会不会……不太好?儿媳会看到呀,会说陛下跟哀家逾矩了呀。”
  “儿媳已经回各自宫里了。”他温声提醒我,“抱行动不便的太后回宫也算是尽孝的一种方式。”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本事,抱着一个我呢,还能空出手来替我拂开遮住眼睛的额发,握住我正挠着额头的手,把它放回怀里,然后用舒凉的指腹轻轻地搓着我方才挠的位置。
  “还痒吗?”
  我点头,也不知为什么,开口的时候话音里有些委屈:“痒呢。还有点儿热。”
  他好像笑了,只是夜风也吹起来,把他本就轻微的笑声淹没。
  “太后好像真的好了很多,”他凉爽的手指在我脸颊上放了会儿,然后喟叹着,“都能感觉到热了。”
  像是酷暑下在荒漠里行走,整个人都被热浪灼得难受,可这时,有大片的云飘过来,恍惚之间,淅淅沥沥的雨开始降落。
  这沁爽眷顾着我,让我万分感激,又不由沉溺。
  忽然有些想让他走慢一些了。
  让外面的风多吹一吹我,让这沁凉多施舍于我。
  但同样是越不期待什么,越会到来什么。很快,我就到了凤颐宫。
  他把我放在殿内的坐榻上,自己则半跪在我面前,把软枕拿过来放在我背后和身侧:“先坐一会儿。”
  我不开心:“可我想躺着呀。”
  他耐心劝我:“喝成这样不好躺着,若是吐出东西来,会把你自己呛着。再等会儿,果儿去御膳房煮醒酒汤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像盯着最好看的宝石一样,认真地端详。
  他似乎被我这模样都笑了,眉目间光彩盛放,摄人心魄:“太后在瞧什么呢?”
  “在瞧这双眼睛,”我抬起手指,戳了戳他眉心处,“好像比我的要好看一些。”
  他笑出声来:“那你多看会儿?”
  我缩回手指,也敛起眸子,小幅度地摆了摆手:“不看了,不能多看。”
  “为何不能多看?”
  “因为会想起一些事。”
  “嗯?想起朕把你的儿媳送出宫去这件事吗?”
  “不是的,是怕看太多,晚上做梦会梦到你之前的事。”
  姜初照怔在了我面前。
  有一阵酒气蹿到了天灵盖上,惹我一阵又一阵眩晕,甚至生出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阿厌,”他忽然这样唤我,“我也不敢多看你,也在怕晚上做梦,会不可抑制地想你,梦到你。”
  咦。
  他怎么会唤我阿厌?怎么还肆无忌惮地说想我呢?
  我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梦里了。
  这一定是上辈子吧。上辈子后几年,我时常恍惚,即便没喝酒,却总是昏昏沉沉觉得自己醉了。
  他捏着我的手指搓了搓。
  这动作让我更加确认,我已经睡着了。这场景都是梦,都是前尘,都是假的。因为这辈子的姜初照,是不可能搓他母后的手指的。
  太好了。
  我忍了一晚上了,忍得超级辛苦。终于入梦了。
  上辈子的夫君就在我面前,我应该可以抱一抱他的吧。
  于是真的抬手抱住他的脖子,眼泪纷纷越过眼眶落进他衣领里,思索了好久该怎么跟他形容下辈子的事儿,所以就撒谎:“阿照,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下辈子,我成了你的母后。最后儿媳们都走了,宫里只剩四个,有一个很大胆呢,她穿着露肚脐眼儿的衣裳跳舞,我那身比她的好看,可我不能穿。因为我是太后。”
  说到这里,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后悔了。我不该当太后的。”
  “你……在说什么?”
  他果然没听懂,上辈子的姜初照怎么会知道下辈子,我成了他娘亲呢?
  我把眼睛埋进他肩窝里,鼻涕一把泪一把,想到是在梦里,就放心大胆地给他讲这世上存在的离奇怪事:“阿照,有时候人死了,不会真的离去。可能一转眼,她就重新回到十八岁了。很吓人对不对,我刚死那会儿,超级害怕呢。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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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习惯
  面前的人也不知怎么了,后背的肌肉崩得超级紧,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整个人都变得僵硬起来,以至于我抱着他的脖颈,都觉得手臂硌得慌。
  “……阿厌?”半晌之后,他才颤抖着唤了我一声。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这么多眼泪,也告诉自己赶紧止住,不然把他衣裳弄脏了,他就开始讨厌我了,就不允许我抱他了。
  可越是这样想,越觉得自己的眼睛里像是住了一片湖泽,还有浩瀚的大雨不断降落,所以水一直往外流但却总也流不尽。
  控制不住,索性放弃了。
  暗暗思忖着,等他嫌弃我的时候,我再挪开就好了。
  不敢再看姜初照的眼睛,趴在他肩头,抽抽搭搭的,连声音裹着浓重哭腔,继续跟他讲我遇到的事情:“你说是不是老天也觉得我太年轻了,所以不舍得让我就此死去,所以才把我安排回了十八岁那年?哎,害怕是真的害怕,但感激也是真的挺感激。我一定是个好人吧,你瞧,连起死回生这种好事都落在了我头上呢。于是,我又回来了,见到京城,见到了桃花,见到了春光,也见到了阿照。”
  他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我搂住的不是脖颈,而是一根木头。
  但我不介意。
  反正是在梦里。
  他是木头石头,是真人假人,都不重要。我只是想跟一个人儿或一个物件儿聊聊天而已。
  “但我却当了你的后娘。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还比我大两个月呢,我占了你这么大的便宜……你是不是一直在生气,一直在恨我呀?”
  “没有。”木头他好不容易开口了。
  我把下巴垫在他肩膀上,拇指和食指的指腹轻轻搓着他耳后一缕头发,心中生出得逞的快慰,嘿嘿地笑:“没有的话,怎么时常见你下辈子的你,在我面前跳脚。但我真坏呀,你一定不知道,我就是喜欢看你生气,看你跳脚呢。”
  “嗯。我也一样,想看你活蹦乱跳,来回跳脚。”
  “哼。”
  我有点点生气。看他莹润又白皙的耳朵就在我眼睫前,于是扬起脑袋,报复一般,朝这耳朵吹了吹气,正打算再揪一揪呢,就见那耳朵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唰的一下变红了,鲜嫩可爱得不得了。
  哎呀。
  想亲一下。
  可酒气醺得我脑子不好使,熏得我整个人也变得不够机灵,以至于凑过去的时候,嘴唇没碰上,牙齿却露出来,于是亲一下变成了咬一口。
  他终于不再是木头了,耳朵连带着脖子上的皮肤、肩膀上的肌肉,都骤然缩紧。
  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但我就是被他这猝不及防的颤抖的模样逗得咯咯直笑,但笑了一阵子就又觉得悲从中来,大概是情绪起伏太大,所以我整个人都变得疲惫不堪。
  脑袋越来越沉,脖子也开始酸了,脑瓜蹭过他漂亮的粉红耳朵,压在他肩侧,整个人都放松着。
  似乎怕我的脑袋滑下去,闪到脖子,所以他抬起手,掌心带着轻柔却稳固的力道,抚住了我的后脑勺,让我可以借助他肩膀和脖颈的支撑,安稳地休息。
  我吹开他耳后散落的发丝,吹得他洁白肌肤上的小绒毛都竖起来,像是皎洁的月光上洒下了细细的盐一样,若不是眼皮越来越酸,视线越来越模糊,我应当能看好久都不会觉得无趣的。
  可我确实忍不住了。
  “阿照,我想躺着。我现在,已经超级困了。”
  *
  做了比方才更清晰的梦。
  烟花三月时,故人下扬州。
  上辈子呀,乔正堂就是带着两位哥哥、两位嫂嫂于三月的时候,从城外的码头坐船,往江南走。
  苏得意来问我,是否要去送一送。尽管我起了个大早,让宫女帮我把妆面都画好了,但临动身的时候,还是退却了。
  “不看了罢,”我坐回椅子上,望着铜镜中出现的,在我要求下、宫女画的格外浓的妆,抿嘴笑了笑,又噘嘴哼了哼,“都走啦,剩我一个在京城里。他们这么快活的,我才不要去见呢。”
  也不知我这话哪里刺激到他了。
  苏得意这老家伙竟然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
  半个时辰后,姜初照过来,再次问我要不要去送送,甚至说如果我想去,他会允许,且愿意陪着我。
  这话说得又温柔又动听,搞得我一时都有些分辨不清楚,他是真的想让我去送我家里人,还是想试探我会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去扬州。
  我当着他的面举起手掌,坚定地发誓:“陛下放心,我不会去送的,”然后说着能让姜初照开心的话,“我同乔正堂两个犯了错的人,是不配再见一面的。就让我们都长长记性好了,就此分别,永不相见。”
  他好像一眼就看穿了我。
  所以眉头深皱,不可思议地问我:“乔不厌,朕花了这样大的力气给你乔家开脱,但你到现在,也还在防着朕?你觉得朕在试探你,所以你才跟朕说这样的话?”
  我僵僵抬头去看他。
  记得那天,他站在殿门处,京城的三月,日光明明是暖和又明媚的,落在他身上,他整个人瞧着其实金灿灿的跟进入凡尘、准备普度众生的神仙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彻头彻尾的冷。
  姜初照太了解我了。
  他洞穿了我所有的小心思,自作聪明的,故作潇洒的,特意讨好的,都没有逃过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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