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魏司承也没抬头,冷淡地吐了一个字:“滚。”
厅堂内寂静了瞬,魏司承抬头才看到端丽地站在下方的云栖,在看到云栖的眨眼间,那双狭长的狐狸眼漾开柔和的波纹,语气也柔和了:“你怎么来了。”
云栖淡笑着,走上前去,将汤蛊放下:“熬了一上午,您尝一尝看入不入味?”
云栖记得前世他就是三餐不继,经常因为忘了用餐或是没胃口一顿顿饿着,身边也没多少人敢劝他,后来和离的时候,他的胃烧心一旦发作,吃下东西就会吐出来。也不知成了帝王后,这毛病好点了没。
魏司承看着那熬成乳白色的浓汤中,黄色的笋干配合鲜嫩多汁的鸭肉,几片火腿与翠绿的青豆点缀其上,打开瓷盖后,香气四溢,一下子勾起了他的食欲。刚才还空荡荡的胃,好像已经被注入了暖流。再回神的时候,见云栖已经走去下方将铺在地上凌乱的物品一一捡起。
看着她安静忙碌的身影,魏司承眼底波澜不断:“别捡了,待会让下人们收拾吧。”
“也耗不了多少时间,”云栖说着走近,拿出一根自制的冰糖青枣给他,“喏。”
魏司承一喜,方才的怒火中烧也几乎没了踪影。他喜甜,云栖居然一直记着,但:“只有两颗?”
一根棒子上只串两颗,我端王府是少了你什么,至于吗?
端王府的中馈以及各种支出,都由云栖打理,大到府中修缮小到一颗青枣,也是要经过她的同意。
云栖不雅地翻了个白眼,看着偶尔极为孩子气的男人:“温太医说了吃多了糖,对身体不好,您还是节制些吧。”
“那庸医,听他的做什么。”
魏司承嘴上虽这么说,眼底却满是温情。一时间也不想理会外间的纷扰,恨不得与云栖一直这样下去。
待魏司承喝完老鸭煲,云栖从袖子中拿出了余氏特意吩咐过的金丝楠木盒。
“这是三日回门那天,母亲让我带给你的,她说也许您能用到。”
“是什么?”
云栖摇头:“不知,我没有打开过,母亲说知道的人越少,您就越安全。”
云栖相信余氏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自觉地没看。
说着,将钥匙交给他,这把钥匙刻着细腻纹路,做工繁复,将之放到烛火下转动,还能看到黄金色的闪光,说明这把钥匙在打造的过程中曾注入过黄金。
魏司承多了份郑重,打开后看到里面的物件,眼底也写满震惊。他提前刷过丈母娘的好感,没指望余氏能在云栖面前说自己多少好话,能不反对婚事就是万幸。哪想到当初的无心之举,会在婚后被丈母娘用厚礼回报。
他抚摸着里面的物件,似乎能看到余氏那不必言说的爱女之心。
她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让他保重自己,保护好云栖。
魏司承关上了盒子:“岳母没说错,我没想到她会给我这样一份无法用价值衡量的宝物。”
云栖本打算离开,她没有探听魏司承政务的意思。而且女子不得干政,哪怕是皇后在这方面亦然没有特权。
魏司承却不让她走,而且他打算将事情告诉她。他所有的关注力都放在云栖身上,观察着云栖每一丝表情,突然道:“李崇音失去了踪迹。”
云栖愣神了一会,感觉到心脏处有轻微的疼痛,但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随即察觉到这句话的漏洞,反问:“是从哪一日开始的?”
魏司承:“归宁日的第二天清晨。”
魏司承一直对云栖与李崇音那若有似无的羁绊很是在意,但有时候又像真是自己多想。
比如在知道李崇音失踪后,云栖的眼中没有担忧,只有些许惊讶并很快抓住了问题重点,看着并不像对李崇音有深厚的情愫。
不过,她这种敏锐的反应又是谁训练出来的?
这会是天生的吗,但云栖在政治方面的反应,根本不可能来自天生。
云栖不自觉地食指摩挲了下颔,魏司承瞳孔微缩,这是李崇音的惯常动作!
魏司承理智与情感互相拉扯,归根结底,他只是……疯狂地嫉妒罢了。
云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却被魏司承抓个正着。有些举止上的神似不过是因为上辈子崇拜过师父,他手把手教导过她,将她当做他的继任者。那是长期生活在一起潜移默化的改变,并不代表任何感情。
那些浓烈的几乎自我毁灭的仰慕早因那场大火尘归尘,土归土了,只要一想到这辈子渐渐揭开了他尘封的真面目,紫鸢的惨死还有一系列她所不知道的背后,有多少人的泪和血,她就感到恶寒,她曾与一个怎么样的恶鬼共处过?
云栖算着魏司承说的时间,眼睛忽然一亮:“他在给您下套时,定然没想到您没有上当,这出乎他的意料,这是其一。您又在对付他的部下,对他而言是雪上加霜,这是其二;您说过他应该身受重伤……那么他应该是自己选择躲起来的,这就说明只要您能够找到他,很有可能可以将他一网打尽!”
那样鲜活而充满生命力地看着魏司承,似乎在寻求肯定。
他在惊叹,那么多谋士,还抵不过云栖,她若是男子,不,就算是女子,她也将自己的光芒掩盖得太彻底了。幸好,被他给挖了出来,何其有幸。
魏司承将整个京城的舆图铺陈开来,上面标志着京城四个方位,每一处重要地点都做了记号,云栖被这张舆图吸引了注意力。
却不想魏司承慵懒地转了转身体,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朝她说:“来,坐。”
云栖这下真的懵了,看着魏司承温和的目光,却透着不容置疑。
他突然之间的强势,令她无所适从。
他也不催促,耐心等待着。
云栖上前走了几步,在靠近他的时候,被他长臂一揽坐了上去。
隔着衣料能感觉到那人冷硬的腿,云栖颤粟了一下,像触电似的想离开,刚起身就被男人桎梏住。
“走什么。”
她脑海一片浆糊,胡乱地看着舆图上画的坐标,努力忽略过于靠近的人。
“想到了他有可能的藏身处吗?”魏司承气息不乱,语气严肃。
这就难倒云栖了,整个京城那么大,魏司承拥有那么强大的情报网都失去了李崇音的踪迹,何况是她。
大约是前几次她提供了有利消息,他才会想问问她吧,但这次她是真的没什么头绪。
云栖努力忽略身后人吹拂在颈边的温热气息,努力用正常声音回道:“或、或许可以查一下近期外租出去的赁(lin)屋,或是一些空置的屋子。”
“嗯,还有呢。”他闭上眼,轻轻吻在她的衣服上,手指卷着她的发尾。
云栖感受到他温热的唇,颤栗地握住桌子边缘。
“如果、您确定他还在城内的话,可查一下京城出入的可疑人物,让五城兵马司盯着所有出入城的人所携带的路引,并做登记,还有一些客栈当日新入住的人,也许能查到些蛛丝马迹……”云栖说不下去了,他的手正撩着她的腰带。
魏司承没了讨论那煞风景之事的心思。
云栖一看周遭:“这、这里是您处理…”
他纤长的手指捂住她的唇:“嘘,不动你。”
只想与夫人相处一会。
云栖像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羞赧地不愿睁开眼。
算了,若反抗他定又要多想些乱七八糟的。
最近,她说“算了”的次数是不是有些多?
他贴上她,轻吐着气息,低哑的声音丝丝性感:“结束了吗?”
云栖这一次比以往时间要长,现在第八日才彻底好了,她点了点头。
魏司承状似询问:“今夜,好吗?”
说着,将腰带彻底抽出,手指像是慢慢欣赏品鉴一般。
慢慢低头……
室内温度渐渐升高。
门外传来乙丑不高不低的声音:“主子,有事禀告。”
所有的暧昧涟漪瞬间打散,魏司承双眼冒火,云栖满脸通红地躲到屏风后面整理衣物,全数穿整齐了,随后才故作镇定地走了出来。
魏司承几乎咬牙切齿地让乙丑进来,好事被打断,能有什么好脸色。
乙丑也感觉到今日王爷的神色格外差,魏司承咬牙切齿道:“什么事?”
就仿佛没有重要的事,会将他千刀万剐似的。
“顺天府来了消息说,在京城郊外,发现一具面貌模糊的男子尸体。”乙丑停顿了一下语气,“疑似是李家三公子……李崇音。”
“这不可能!”
云栖脱口而出,被封存的感情在瞬间汹涌出来,这次不是她所能控制的,泪水湿润了眼。
特别是之前她强行压制对李崇音的情绪,导致这次差点刹不住车。
她猛地摸向心脏的地方,那里在痛,剧烈地疼痛。
不可能,她对此人根本没有感情了,甚至现在厌恶至极,为什么在听到他死讯时那么痛苦?
魏司承也在第一时间看向她,云栖不知该怎么解释这种玄乎的情况。
她的第一反应,太过真实,推翻了之前的一切淡定,再多的语言都显得苍白。这个事实如同一把尖刀扎入魏司承的血肉,你真不在意李崇音?
云栖拉住魏司承的衣袖:“我、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你相信我……”
巫蛊是李崇音南巡后带回的,作为他偶然得到的藏品,根本没有现世的机会,他也没与云栖说过自己空白的三年做了什么,只是偶尔提过去南越得到了有趣的东西,还有那传说中的故事,那因为爱人背叛而炼蛊的可怜圣女。这蛊虫具体有什么作用,会产生什么影响,无人用过,无从知晓。
魏司承深吸一口气,也没再说什么,道:“晚上别等我回来了,可能会很晚。”
见云栖六神无主,他叹了一声,捧起她的脸轻吻上她的额头,透着安抚。
魏司承重新换了一套外出衣袍,他其实也不相信李崇音会死,还死得那么容易,打算先去城郊看看第一个发现的地点。
出门时,系在腰间的荷包却忽然松开了,一旁仆从要弯身,他摆手阻止,捡了起来。那是当年身为李嘉玉时,从云栖那儿骗来的,按照他的要求,绣的花案是云上青雀。
这是他带去战场聊以慰藉的东西,跟在他身边好几年。因长久触碰抚摸,有些地方起了毛,他自己又补了几针,小心翼翼地洗了两次,但还是破了些地方。
魏司承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抬头望着万里晴空。
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强求?
云栖回了主院,环顾四周雕梁画栋的景色,廊庑下的风铎,躺椅软塌,八哥鸟笼,花草盆栽,有多少是他这些日子与她一同改造的,处处透着他们温馨的回忆。
想到他临行前的温柔安慰,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这不过是他的温柔罢了。
她好不容易打算忘了前世的一切,与魏司承好好一起,为什么会这样。
云栖潸然泪下,蹲下来将脸埋入其中。
院子里的婢女见到,忙告知在里头做女红的华年她们,她们匆匆跑来将云栖团团围住。
云栖此刻已经调整了情绪,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通红着眼对华年几人说:“我要回一趟李家。”
她很确定自己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她要去一次静居。
第121章 一眼万年
魏司承来到勘验现场, 周围已围满了围观百姓,还有不少悲痛哭泣的文人、学子。
见到端王,纷纷让开了一条道供他行走, 端王素以青天闻名,公正严谨。
在朝内外颇为有名能证明李崇音身份的几位先生也被请到现场,纷纷查看所谓身份证明。闻舍先生见被百姓拥戴的端王到来, 神情悲怆,上前拉住魏司承衣物, 言辞恳切地请求魏司承定要还李崇音一个公道。
说罢,仰天长啸, 痛哭庆国失去了一个堪比先贤的栋梁之才,天道不公啊!
魏司承觉得可笑,一个天大的恶痞死了后,居然引起这么强烈的山崩海啸, 这是什么世道?
他差点将嘲讽的情绪给泄露出来。
况且, 李崇音这种人就算是死都有可能是一场算计,如何会如此轻易离开。
人一旦死了,之前所作的事都被无限美化了, 看这架势李崇音的名声还真有可能迎来新的高.潮。
魏司承走近, 被那腐烂后的刺鼻味道熏得直皱眉。顺天府尹立刻讨好地献上茶水,让魏司承在旁边坐着, 等着他们叙说过程即可。
由于魏司承本就是管理良田侵占案的调查长官,加上又与李家是姻亲关系, 出现在这里理所当然。只是他大婚还没多久,妻子娘家的大舅子就出了事,也是糟心。
不少人颇为同情地看着魏司承,议论纷纷。
魏司承示意自己没事, 他又不是来享受的。忍着恶心的味道,撇开府尹独自上前查看,见有一仵作还在心无旁骛地查验,他没有打扰,独自观察了起来。
尸体从身材、体型、肤色来看,的确非常形似李崇音,乍看之下还真有几分意思。
甚至连衣物都是归宁日那天的穿着,从时间来说,可能遇害有“五日”了?
尸体是在河塘旁的蜀黍地里发现的,这片良田之前被太子以低价强制购入,荒废了一段时间。虽太子已被圈,但顺天府的办事效率向来不高,这片地是最近才被还给原来的农户,等他们发现尸首时早已腐烂。
男尸面目全非,只能从身份物件上判断。
顺天府尹哪想到会发现李家嫡子的尸体在这里,有农户报案的时候他还是以为弄错了。
可从尸首上的玉佩、服饰等物来看,这的确就是李崇音的物品。
仵作检查完后,魏司承开口询问。
那仵作之前就发现了端王到来,却不像一般的上位者那么颐指气使,反而会等他勘验完才询问,单单是这样的小细节都让人有种被尊重的感觉。本来以为端王爱戴百姓是传言,眼下颇为认同那些拥护端王的百姓。
仵作说了自己的检查结果,尸体表面没有其他伤痕,从腐烂程度来看应该超过三天了,但因为夏天腐烂速度比平时快,所以具体遇害时间还需要进一步检查。致命伤是后脑勺上的重击,由一种长五寸宽一寸的利器所致,目前这把利器还没有找到,现场也没有村民看到过程,推测可能是在午夜遇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