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青雀台——童柯
时间:2020-08-19 10:06:32

  云栖向来能屈能伸,这算什么, 当年为了靠近他, 她多渴望能走近一点点,只想他回头看一眼,即便他没回过。往事不堪回首, 谁年幼时没遇到过几个一见难忘的人。
  想想那些凄惨时光,再看看现在,要吃亏也是李崇音吃亏。
  这么一想,云栖心态就彻底平了,但身体却诚实得朝着壁角钻,口正体嫌。
  柜门关上,两人在这密闭的空间中大眼瞪小眼。
  事实上李崇音窝在这里,还真是有原因的。
  今日一上山,他就特意尾随余氏身边的人,发现他们将这附近的人请走大半,与此方主持说是想安静礼佛,但为何连老夫人都要隐瞒?
  追溯起来,是墨砚偶然发现余氏每日午后,都会去一家杂货铺,只歇个半炷香时间就会出来,买一些小物就会出来。而这间名不见经传的杂货铺,李崇音探究下去才惊觉不简单,居然查不出背后人是谁,还隐隐与庆国不少商号有些联系。
  李崇音人手有限,无法深挖下去,但这事他是上了心的。
  就这样,选择了这里,提前过来蹲守,没等到就罢了,若是等到了他想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
  汤妈妈一踏入内,并未听到什么响声。这座偏殿本就离其他几座佛堂距离远,游客和信徒没什么事不会特意过来,加上他们提前做了清人,理应没有人。
  汤妈妈来到后头,看了几眼杂乱对方的柜子,就走了出去,并未踏入里头。
  云栖暗暗放松,李崇音则是悄悄将柜门打开了一道缝,透过缝隙看向外面,可惜依旧看不到人。
  “二夫人,没有人。”
  “那就在这里等吧。”
  汤妈妈为余氏端来热茶,余氏等待着,问到:“你让人去寻寻云儿,让她去桃林那儿,开得正好,她定然欢喜。”
  “是,奴婢过会儿吩咐下去,可要知会一声大公子?”
  “不必了,他哪有这功夫欣赏,牛嚼牡丹?”
  牛嚼牡丹只是笑词,李崇音才华出众是出了名的。
  但余氏又知道,李崇音这孩子,从小就不是风花雪月的性子。
  不可否认,对比对云栖的关心,对李崇音就有些放纵与疏离了。
  余氏又时不时看向门口,她已经送去了几次消息,对方在前日才回复,也不知今日能否赶来赴约。
  云栖听到对话声,有些不敢看李崇音的方向。
  这逼仄的空间,仿佛能听到李崇音的呼吸音,稍稍动一动都能碰到对方衣角。
  她到底是怎么沦落到与他这般鬼祟的?
  李崇音见她这僵直的模样,觉得好笑,她根本不用那么害怕,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余氏,难过那是小孩子的事。
  余氏并未等太久,一个扫地僧瞻前顾后地过来,将人带到就逃也似地离开。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梳着整齐发髻,身穿苍色法衣的女子,容色中颇有些柔弱之色,因常年郁结于心,她比看上去更老了,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应该是个相当美貌的人。
  她就是当今圣上的姐姐,法号玄音,曾经的三公主魏容瑗。
  在这附近的尼姑庵戴发修行,是戴罪之身,无事不能出庵庙。
  她从俗世店铺中留下的人得知余氏寻来,知道肯定是要紧事,寻了机会出来,两人也有十来年未见。
  “臣妇见过殿下。”余氏还未跪下,就被魏容瑗扶住,“我已不是公主了,现如今该喊我玄音。”
  两人一同坐下,魏容瑗犹豫许久,还是没开口。
  直到喝了第三盏茶,才忍不住心中念想,问了出来。
  “崇音,是否还好?”
  “自是好的,您要亲自去见见他吗?”
  “我哪有资格见他?”魏容瑗苦笑道,“还未感谢你这些年对崇音的照料,非是言语能够表达。若没有你们夫妻,他哪会如此优秀。”她早就听闻李崇音去年就考上了生员,名震一时。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再说崇音天资聪颖,无论谁能养育他,都掩盖不了他本身的优秀。他是个相当懂事的孩子,没给我添过麻烦,反倒是我,对他不够尽心。”
  “你能冒这么大的风险收下他,已是他的造化了。”说着,魏容瑗想要行礼,余氏哪能让她行礼,立刻起身阻止。
  “他决定推迟三年参与秋闱,只是家中人均是不同意,但他这孩子骨子里犟,听不了劝。我觉得他有自己的考量,何必将这孩子逼得太紧。”
  “与他那父亲如出一辙,他当年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认准了一辈子都不会变,非要得手了才行。”魏容瑗眼中露出痛苦、怀念的神色。
  云栖的心脏狠狠一跳,她原以为李崇音身份没被公开,是躲过了前世的劫难。
  没想到兜兜转转,落到了这里。
  她不知道李崇音是何反应,从他们的对话中,已经能判断出许多信息。
  她有了前世的记忆,并不是那么震惊,但李崇音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该是惊骇的。
  他这么敏锐的人,定然在听到的时候就已分析出无数种可能。
  光线太黑,她看不清李崇音的模样,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一变,变得有些急促。
  云栖有点不安,只觉得周遭空气都焦灼了起来。
  她的手臂被忽然抓住,抓得很紧,仿佛要捏碎她的血肉一样,细微的疼痛蔓延开来。
  李崇音的反应激烈,激烈到抓住她手臂的地方还在微微颤抖。
  云栖试图抽手,但纹丝未动。
  他像是抓着一根浮木似的,不愿意松开。
  也许一旦松开,他就会不顾一切冲出去。
  将所有太平的表象给打碎。
  外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江陵侯的人近日来了京城,让人送了张字条给我,我寻思着还是要让您也看一看。”余氏将自己前些时日收到的拿了出来,就是那张代表着江陵侯图腾的纸。
  魏容瑗看到这个,立马脸色都变了。
  “决不能让陛下知道崇音的身份,不然他性命难保!”
  江陵侯曾是庆国的传奇,江陵,是他曾经驻守的城池,封号由此而来。
  他亦是当今圣人的胞弟,而且当年的名声比圣人响亮的多,一方面他抵御外敌战功赫赫,为百姓们所拥戴,另一方面,听闻本来先帝原先想传位给他,奈何后来先帝意外驾崩,弘元帝说他有四通外敌的嫌疑,欲将他斩首示众,可惜后来被他的精兵带走,杳无音信。
  从现在来看,他逃亡詹国,在那儿闯下了基业。
  江陵,还有另一件出名的事,史称江陵之乱。
  江陵是一座四通八达的要塞之城,也是抵抗外敌的地方,当年詹国大军来犯,江陵侯守城数十日,始终等不来救兵。
  当时在京城监国的就是弘元帝,他始终不发援兵,延误军情,导致城中弹尽粮绝,饿殍遍地,人们饿的只能吃同胞身体,那是怎样的地狱景象。
  每每想起来,余氏就不寒而栗。
  当时她与李昶新婚不久,李昶因被李老夫人派来分家收租,就着机会带余氏领略塞外风光,两人被困在了城中。
  就在李昶与余氏命在旦夕时,是魏容瑗救下了他们,他们后来就始终留在她这边报名,顺便照顾待产的魏容瑗。那之后不久江陵侯就被判通敌叛国罪,远走他乡。
  最终虽然守城成功,却也损失惨重,处处都是哀嚎与死尸。
  那之后,弘元帝登基,下了诏书,其中的意思就是江陵城之所以损失惨重,就是因为江陵侯通敌叛国,一时间怨声载道,江陵侯的名声一落千丈。
  就这样,江陵侯大受刺激,渐渐嗜血成性,真成了战场上闻之色变的魔。
  三公主并非皇室子女,而是过继来的,她一直爱慕江陵侯,但两人不能结合,便私自脱逃,跟随了他。她知道自己会被当作从犯被皇帝清算,而李崇音这个名义上不该出现的孩子,如果出现在弘元帝面前,有可能再没半点活路。
  生下李崇音后,装作摔死了他,瞒过已经弑杀成性的江陵侯,她请求了夫妻两能够帮自己养大李崇音,夫妻两一直惦念着恩情,同意收下李崇音。
  到了这里,真相大白。
  两人不知这么多年过去,江陵侯怎么知道李崇音未死 ,还未再多说,外头帮魏容瑗领路来的小沙僧就催促了。
  魏容瑗知道自己离开不了多久,庵中有一尼姑是圣上的眼线。无奈之下,只能与余氏商讨后面见面机会,当然,在那之前,她们想要确定江陵侯前来用意,是善是恶。
  詹国与庆国常年交战,杀了不知对方多少百姓,互相敌视已久。
  若是被人知道李崇音是敌国王爷之子,还是这对身份上就见不得光的两人结合下的孩子,庆国会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余氏看着三公主穿着这破旧的道服,匆匆离去的样子,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喟叹一声。
  现下余氏多少庆幸自己寻到了云栖,得以解了这许多年来的执念。
  而这一对母子,却连见上一面的可能都没有。
  他们甚至不能将李崇音这充满罪恶的身世告知他,就算李崇音再天赋异禀,再早熟,也是陈受不住这打击的。
  更何况,詹国人,在庆国是人人挨打的,李崇音生长在庆国,又该何去何从。
  再加上当年弘元帝的态度,李崇音的身世只能埋葬在深处。
  一旦曝光,后果不堪设想。
  余氏这么想着,带着外头等待的汤妈妈离去。
  他们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奈何李崇音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
  他抖得越来越厉害,黏黏腻腻的汗水都冒了出来。
  云栖感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捏红肿了,轻声道:“你……你先放开我吧。”
  她说话声音都没有太大,前世只知道这事对李崇音冲击很大,她也只在后面听他自己说了大概。
  而且那时候他已经站到了魏司承背后出谋划策,俨然是九子身边的一把锋利宝剑。
  那时云栖只看到了他的性格转变,阴郁、无情、诡计多端。
  现在真设身处地了,才知道那过程会有多震惊和痛苦。
  李崇音不发一言地推开柜门,浑浑噩噩得走了几步,然后迅速地消失在原地。
  见他很快没了踪迹,云栖看向自己青紫的手腕,倒抽了一口气。
  刚才就该踩他一脚回敬的!
  当然也只是想想,云栖可不想招惹现在的李崇音。
  直到上完香,也没见到李崇音的踪影。
  云栖在出去后,她身边的人并未寻到李嘉晴姐妹,李老夫人一阵气闷,加大了力度去寻他们。她自然就没去抽签筒,本来抽签是来寺庙的管理。
  她在山下等待,这里依旧熙熙攘攘,有不少摊贩卖着一些佛家物品。
  远处走来姗姗来迟的李嘉晴,也不知怎么回事,她们三个**地回来,躲在丫鬟们给的大氅里瑟瑟发抖。
  送她们回来的公子哥连声道歉,姚氏连连尖叫,恶狠狠的职责,让那公子很是尴尬。
  他稍稍解释了一下,好似是李嘉晴推了在诗会上的某个姑娘,两人一同落到溪中,这才将她们带了回来。
  李老夫人看着上前的李嘉晴,一言不发,李嘉晴神色青紫,又是不忿又是难堪,姚氏也不敢给她求情。
  李老夫人让云栖与自己一同上车,李嘉晴与两位庶女去另一辆车,只是上去了好几个婆子看守她们,把姚氏都隔绝在外了,显然回去后,李嘉晴将会得到严厉惩戒。
  整个李家的气氛与来时都完全不一样了。
  李崇音并未回来,只让小司娄尚带了个口音,几日不会回李家。
  李老夫人听到这消息,气得拍了拍香案。。
  “一个个孽障,怕不是要气死我这个老不死的。”
  “您是我们李家的老祖宗,您这么说可要折煞我们了,可千万要保重自己。”云栖坐了过去,学着余氏那样轻声安抚着她。
  李老夫人将云栖搂在怀里,感觉着小姑娘的温顺,才稍稍顺了顺气。
  离去前,李老夫人还想找那位看相了得被称为佛法宗师的法慧大师,来送他们的知客道:“法慧大师方才突发疾病,现在还在医治中,请您下次再来吧。”
  这位法慧大师也是远近闻名的佛子,听闻身体一直硬朗,也不知这次是怎么回事。
  云栖眼皮一跳,该不会就是见到她后,突然吐血的那位高僧吧。
  云栖暗道几声阿弥陀佛,暗道以后还是少来寺庙吧。
  李家一行人,回了李府,很快李嘉晴以及两位庶女,被罚跪在小佛堂三日,谁都不能前去求情,姚氏无法,只能偷偷送些吃食过去。可惜那两位庶女的姨娘没这胆子,她们饿的眼冒金星。
  那两位姨娘来找余氏,余氏松口让她们偷送过去,李老夫人不会特意去查。
  云栖也隐隐听到了外头的传闻,说是李家嫡女与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共同争夺汝襄候嫡次子的新闻,成了各家谈论话题,气得李老夫人好几日没吃下饭,李家女儿的名声是靠几代人累计下来的,这事虽是笑谈,不会影响根基,但终究让李家的名声受了影响。
  余氏便带着云栖,多日过来邰平阁吃饭,才缓解了李老夫人的郁气。
  云栖本以为李崇音经过几日修整,应该会好许多,他是个很能自我调节的人。
  但整整十天了,他都没回李家,仿佛彻底从人间消散了一样。
  就连双胞胎都时不时过来寻云栖,想找大哥,他们下完早课后,总喜欢粘着云栖。比起李映月只在需要时才对他们热情,云栖虽然一直淡淡的,但母亲说,云栖需要时间去适应他们,待熟悉了,她一定会成为好姐姐。
  两兄弟就开始慢慢地靠近云栖,虽然还不够亲密,但比以前好了许多。
  自从李映月离开后,他们似乎也很少提到她,特别是弟弟李星堂,现在还坐在轮椅上,身体瘦弱了许多,哥哥李正阳越来越像李崇音了,落水的事让他有了一些担当。
  “云栖姐姐,兄长不要我们了吗。是不是因为我太不乖了。”
  看着院落中,夕阳下看着婢女们放纸鸢的李星堂,黯然神伤地问着。
  云栖将已经放好的纸鸢卷筒放到他手上,让他控制着纸鸢。
  云栖也望着蓝天白云,想到那天李崇音连走路都踉跄的样子,心微微一颤,李崇音的脆弱,是那么的罕见。
  云栖罕见地摸了下他的头发,道:“他只是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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